7 暴雨

對于Ares違抗軍令這件事，執行部看在他救回了不少人的份上，難得沒多加計較，只讓裴錯加強他的服從意識。

這意思是讓裴錯對Ares的程序進行調整，裴錯表面答應了，回去後卻只是口頭警告了Ares，說他再冒這樣的險她就換一個聽話的機器人。

Ares笑着把放狠話的裴錯攬到懷裏，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眼裏有一絲嚣張，“你舍不得。”

“這就是你的認錯态度嗎？”裴錯炸了，“我不跟你開玩笑。下次你再做這種胸口碎導彈的事，我就絕對不會去找你了，讓你被敵人撿回去，把你的大腦和心髒挖出來分析，身體部件拿去做吸塵器……”

“這麽狠嗎？”Ares說這話的時候眼中依然帶着笑意，“做吸塵器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裴錯想了想自己描述的那些畫面，臉埋在Ares頸窩，氣勢也弱了下去，“所以你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好端端地回來。”

“嗯。”Ares輕輕揉着裴錯的腦袋，“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正如裴錯所說，高天城裏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Ares的存在。由于他已經成為執行部的3S級特殊專員，在裴錯上班的時候他也會被埃德蒙請去做訓練指導。時間一長，甚至有許多學員會尊他一聲老師。

要知道就連埃裏克那幾個人的評級也只是S而已。

而埃德蒙也根據Ares在格羅峽谷的表現和在日常訓練上的出色發揮，給他頒了兩個不同的勳章。

“出息啦。”裴錯這樣跟他開玩笑，“高天城的酬勞是根據榮譽數量和等級發放的，你再多拿幾個，說不定以後能自己開個研究院。”

“批量生産機器人嗎？”Ares随口說着，抓過裴錯的手，在賬戶後臺錄入了她的指紋。

“你這是幹什麽？”裴錯像被燙到一般縮回手，“我剛瞎說的。你問過院長了嗎，這些錢按理說應該歸研究院吧。”

“問過，他說他每個月從盟主那裏訛來的經費已經夠多了，我這點連零頭都算不上，就讓我自己拿着了。”Ares如實複述。

“……那這老頭兒挺真誠。”

“反正你也會給我買東西，你拿着也沒什麽。”Ares說，“別用來買別的機器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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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機器人記性挺好。

“你想什麽呢？”

裴錯回過神，“哦，我在想，要是你以後的表現一直這麽好的話，是不是可以申請高天城公民證……”

Ares忽然問：“以後我們還會在高天城呆着嗎？”

聽起來像句沒頭沒腦的話，但裴錯卻因此認真考慮了一下，最後說：“我也說不準。”

“那也沒關系。”Ares安慰般地笑笑，“你去哪我就去哪。但在我看來，如果要克服高天城的偏見，完全脫離他們的掌控，辦法只能是他們所崇尚的以暴制暴。”

裴錯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最後又放棄了。

高天城只是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許多年前，世界各地能力超群的人聚集在這裏，形成了一個聯盟。而這個聯盟的唯一目标，是平息所有戰亂。

——用戰争來平息。

但也有人說這個古老的共識現在變成了新盟主德裏亞諾的遮羞布，執行部裏已經有S級專員被他注射了血清，為的是培養一支綜合了各項天賦的異種軍隊，達成他稱霸世界的目的。

事實究竟是什麽，裴錯懶得去關心。她有着高天城“以戰止戰”的思維，卻沒有拯救世界或者稱霸世界的野心。

她只想救一救那個五歲的自己。

Ares開始瞞着裴錯做一件事情。在裴錯為了表示尊重而給了他一個房間之後，他就總把自己關在裏面。裴錯敲門進去，看到的準會是他迅速地把什麽東西鎖進抽屜。

于是某天，在一聲“晚安”過後，裴錯終于得以撬開抽屜的鎖，拿出了裏面的東西，并将它的數據成功導入計算機。

“這就是你的辦法嗎？”裴錯看着屏幕上那些複雜的代碼，随手摸摸身邊“睡着”了的Ares的頭發，“動作還挺快，都已經是成品了。”

她想了一會兒，指尖開始在鍵盤上敲擊。

高天城外依舊動蕩。每次執行部要出動軍隊時，Ares都是必不可少的那一個，并且漸漸可以不需要埃裏克單獨指揮了。

實時監控還是會有，但裴錯也收斂了許多，不敢再去看，只等着他在某個時候敲響她實驗室的門。或許是陽光明媚的清晨，或許是霧氣漸重的黃昏。

之前大多是一兩天的緊急任務或者十天半個月的戰争，裴錯都已經習慣了。這次Ares離開兩個多月，卻也會用自己的聯絡儀聯系裴錯。

為的是：“你在家裏走一圈，讓我看看有沒有別的機器人。”

裴錯也不甘示弱，“你把你的全身檢測結果發給我，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達到做吸塵器的标準。”

Ares在那邊笑，沒說幾句就有人過來巡邏，于是通話又被挂斷了。

他并不是每天都有機會這樣做，但埃德蒙也沒有像上次那樣拉起全員警報。所以對裴錯來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這天傍晚，裴錯給瑟基彙報了各項研究的進展，從研究院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一輛輛防爆車駛進高天城中央廣場。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就見Ares從其中一輛車上跳下來，目光越過人群，準确地投向她。

夕陽在天盡頭灑下最後一抹暖黃的光，落在Ares身上，把他的輪廓勾勒得柔和。裴錯突然想沖過去抱抱他，卻忍住了，轉身去停車場把自己的車開了出來，停在廣場邊。

埃德蒙照常讓人集合聽他訓話。解散後，Ares過來拉開車門坐下，“你不應該還有半小時才能下班嗎？”

“本來還得去裝備部看看‘天譴’的使用反饋，但懶得去了。”裴錯一副“誰能拿我怎麽樣”的樣子，“我可是研究院的早退冠軍。”

Ares沒再說話，而是靠着椅背側過頭去靜靜地看着她。

直到進了家，關上門後，Ares才一把抱住裴錯。

“我沒電了。”Ares有氣無力地說。

“你怎麽會沒電？”裴錯一時沒想通，“你和研究院的地下計算機運行系統是連通的，除非研究院被炸穿，不然你不可能……”

“我在充。”Ares抱着裴錯不撒手。

“……”裴錯哭笑不得，擡起手拍拍他的背，“那你什麽時候充滿？”

“什麽時候都充不滿。”Ares說得極其認真，“但想正常運行的話還要再過一會兒。”

裴錯輕聲笑了，臉貼在他胸口。他身上有還未完全散去的硝煙味和風沙的氣息，卻在這樣的擁抱中一點點沉澱下來。

“想我了嗎，裴錯？”

裴錯點點頭。

“有多想？”

這次裴錯卻沒有反應。

“我這兩個月……有好幾次差點就變成吸塵器了。”Ares試圖說得輕描淡寫，“我從新型毒氣中來來回回救了三十多個人，頂着水下壓強拆了潛艇外面的□□，還在突襲的時候被裝甲隊反包圍……”

“別說了。”裴錯出聲阻止。

“我一直在想你。我每次都怕我撐不過去，就再也見不到你了。”Ares仍然繼續往下說，“裴錯，機器人也會害怕嗎？”

裴錯踮起腳吻上了他，動作生疏又帶着狠勁，像是來不及摸索什麽，卻拼命想給他那份熱烈。

Ares的眼眸微微發暗，如同暴雨來臨前的海面。他收緊了手，讓裴錯緊貼着自己，好像她離得越近，他胸腔中那顆不會跳動的心髒就越鮮活。

裴錯有些喘不過氣，才剛要緩一緩，Ares就把她橫抱了起來。裴錯慌亂地扯住他的衣領，卻在自己被放到沙發上時忘了松手，把他也拽得傾下身來。

Ares輕輕擦去裴錯臉上的淚痕，再次吻了她。和她的莽撞不同，他始終是溫柔的。而這樣的溫柔化成的刀總能架在裴錯的底線上，逼着它一點一點往下降。他的呼吸拂過裴錯的臉頰，像被火焰燎得溫熱的一陣風，将她的理智卷得所剩無幾。

恍惚間，她聽見Ares輕聲問：“可以嗎？”

她鬼使神差地點了頭，接着就吃痛地咬住了Ares的手臂。

她睫毛上還挂着淚水，漆黑的眼中霧氣蒙蒙，像山間剛淅淅瀝瀝地下過一場雨。而那裏面映出的一抹藍，則是半山腰一汪神秘的湖。

Ares很喜歡她這副模樣。

他喜歡她所有的模樣，包括最初的冷漠和高傲。他喜歡看她着急、生氣、擔心，也喜歡看她嘴硬、心軟、耍賴。這些都是因為他。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認為自己活着。

“裴錯，”Ares終于忍不住問，“你愛我嗎？”

裴錯不由得握緊了Ares的手，卻一言不發。

足足兩分鐘的沉寂。

“我知道了。”

Ares說着，慢慢掙脫了裴錯的手。

裴錯怔怔地感受着他的指尖從她的指根滑向掌心，像什麽東西在一點點流失。那細微的觸感很癢，卻足夠在她心裏刻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裴錯在Ares即将離去的最後一刻抱住了他，聲音裏帶了哭腔，“我愛你。”

她像是确認般又再說了一遍，“Ares，我愛你。可是我怕。”

Ares把裴錯擁在懷裏，拍着她的背。她應該壓抑了很久，終于撐不住的時候，所有複雜情緒都如山洪。

“我越來越怕我會失去你，你所說的你遇到的那些事情我甚至都不敢想象，所以我不想聽。而且就算我們可以一直走到不再有戰争的時候，我也……”

Ares沉默地擦去裴錯的眼淚。

“會變老的。”裴錯卻控制不住，眼淚紛紛往下掉，勢頭比外面忽然下起的大雨還要猛烈，“但你……”

——你将永遠年輕。

她說不出來。

Ares卻懂了，低下頭以吻止住她的抽噎。

“別怕。”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到你身邊。不管你在哪，不管是以什麽方式。”

無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