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禁忌

回到研究院，裴錯和裝置組成員對Ares進行了全面的檢查。他們把Ares斷了的接線都換好之後，瑟基教授就發來通知，說智能皮膚和新型材料骨骼已經測試完畢，可以用在Ares身上了。

凱瑟琳把Ares斷成兩截的小腿骨拔了出來，旁邊看着的裴錯皺眉，“你能不能輕一點？”

“他又沒醒着。”凱瑟琳不以為意，“就算醒着他也沒痛感，你這麽講究幹什麽，真當他是人啊。”

裴錯不想跟她吵，出門找瑟基教授拿東西去了。

接下來的“手術”裴錯沒再看，卻以優化“天譴”為由留在實驗室加班，幾天沒離開過研究院。

這天下午她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卻被對講機吵醒了。是裝置組的同事在呼叫她，“阿錯，你可以啓動Ares了，我們要看看新鉸鏈的活動效果。”

裴錯打着哈欠按下回車鍵——Ares的運行程序一直在她電腦上開着。

“……不對啊，這些關節裝上之前都檢驗過無數次了，根本沒有卡殼現象，怎麽Ares的動作不太流暢呢，是出bug了還是不兼容啊？”

裴錯皺着眉檢查了一遍，“不可能吧，我也已經根據新零件的特性改過這些程序了，是我腦子出bug了嗎？”

“要不把它拿過去讓你看看？”

裴錯同意了。幾分鐘後，這個同事帶着Ares來到實驗室窗前，輕輕敲了幾下玻璃。

“進來吧，門沒鎖。”裴錯說。

同事進來後，把一箱子工具和一張圖紙放在桌上，“基本沒什麽大問題了，你就看看手指和胳膊這兩個部分的系統有沒有出錯，順便幫它把剩下的鉸鏈裝上吧。我們是真的有點搞不懂了。”

“沒事，交給我了，你們回去休息吧。”裴錯伸了個懶腰，送走同事後，她看向Ares，“怎麽了，語言系統也出問題了？”

“沒有。”Ares關上門，還順手反鎖了，然後乖乖坐到裴錯平時用來組裝模型的操作臺上。

“我看你動作挺流暢的啊。”裴錯拿扳手撐着下巴打量Ares，“只試了右臂嗎？我先幫你把左臂裝完再看看吧。需要休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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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這麽冷漠？”裴錯拿起零件，“我還是覺得你語言系統出問題了。”

雖然裴錯在研究院有“編程機器”的稱號，但動手能力也從來沒落下過。裝置組給的圖紙已經足夠詳細，這個任務對她來說并不難。

Ares靜靜看着她擰螺絲，突然說了句：“我怕你會生氣。”

“我為什麽會生氣？”裴錯并沒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其實我的運行程序沒出問題，我是故意讓自己看起來行動困難的。”

“嗯……嗯？”裴錯擡起頭，“為什麽要騙人？”

“我不想在他們那裏呆着。”Ares避開裴錯的視線，“他們的行為……讓我不适應。我發現，在他們眼裏——在高天城很多人眼裏，哪怕他們在我身上投入了再多資金，我都只是個物品。他們不會像找自己的同伴那樣找我，因為我沒有生命。”

裴錯眨眨眼，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Ares的眼睛始終清澈，但這并不代表他看不透。

“……但他們卻認為，我是個可以為他們賣命的存在。按照你們每年花在實驗項目上的投資來看，我的造價也沒到非得冒險找回來的地步……說到這裏，裴錯，我想知道，除了怕我的源代碼落入敵人手裏，你去找我，還有別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裴錯慌亂地低下頭，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他的球形關節上，“我可能……是一時沖動。”

“一時沖動也會有原因。”Ares語氣柔和，但說的話卻有些不依不饒，“反正我也只是個實驗品而已，你為什麽會這樣做？”

“你不是。”裴錯這會兒卻反應極快地反駁。

Ares似乎松了口氣，好像終于解開了一個心結。可他卻仍要追問，“所以為什麽呢？”

“Ares，”裴錯像是不敢面對，“你在逼迫我嗎？”

Ares把裴錯垂落的發絲別到她耳邊，然後順勢擡起她的臉，“你不說也沒關系，但我喜歡你。”

裴錯怔住了。

Ares之前天天拿短路來威脅她，沒想到先短路的是她。

過了好久，她才憋出一句：“雖然我不記得你語言庫裏有什麽內容，但這句話絕對沒被我放進去……你……別是中病毒了吧……”

“我自檢過了，防火牆完好。”Ares早有準備，“所以這就是我想說的。”

裴錯依然沒有回過神來。Ares輕輕捏着她的耳垂，那陣酥癢惹得她一個激靈，他反倒似笑非笑地問：“為什麽沒躲？”

“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裴錯把他的手推開，“再多話我就把你胳膊卸了。”

Ares摸摸裴錯的頭發，才終于不鬧她了。

而實驗室外，躲在窗邊的凱瑟琳久久沒有從震驚中緩過來。

修複後的Ares去了一趟執行部，在各項測試都獲得了3S級認證後，依然由裴錯對他進行全天式觀察。

Ares跟着裴錯回了家。剛進門，他就看向裴錯，認真道：“家裏有野機器人的味道。”

裴錯沉默片刻，“那只是我讓凱瑟琳幫我買的保姆機器人，我把它扔地下室了。”

“男聲系統嗎？”

“女聲！”裴錯受不了了，把Ares推進廚房，“可以先給我做個飯嗎，我吃外賣吃得命都要沒了。”

裴錯像之前一樣在沙發上窩着等Ares。電視節目正播到精彩的地方，聯絡儀忽然響了。裴錯随手接起，仍然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屏幕，“誰啊？”

“裴錯，你現在馬上來我辦公室一趟。”瑟基的語氣十分嚴肅。

“我還在家……”

“不管你在哪，十分鐘內必須出現在我面前！”瑟基說完這句話就挂斷了。

裴錯盯着安靜的聯絡儀，有點莫名其妙。

Ares從廚房裏探出頭，“怎麽了？”

“瑟基教授讓我去找他，沒說為什麽，但聽他的語氣好像挺着急的。”裴錯站起身，“估計又想讓我給他打下手吧。”

“可能是為了我們的事。”Ares說。

“我們……”裴錯拿外套的手停在半空，“什麽事？”

“我完成執行部測試以後，瑟基教授還讓我去了他的實驗室，說要讀取我記錄下來的畫面，用來做分析。”Ares說到這裏，笑得有些狡黠，“我把我們的‘秘密’備份到芯片裏了，攝像存儲器裏的那些記錄被我做了修改，改不了的地方也已經删除了。”

“那他怎麽還急成這樣……”

“之前不是說過可能會有人監視我嗎？他不一定信我。”Ares提醒，“總之你跟他說話的時候小心點。”

“知道了。”裴錯穿着鞋，“以後不管是誰讓你去做檢查你都先告訴我，等我申請陪同之後再和你一起去，好嗎？”

她直起身，見Ares正看着她發呆，她又歪了歪腦袋，“hello？”

“嗯，好。”Ares低下頭擺弄着兩個番茄，“其實你可以……命令我，不用考慮我的意見。”

裴錯打開門，沖Ares一笑，“我不會再那樣做了。”

裴錯只花了五分鐘就從家裏沖到了瑟基的辦公樓下，車停下前她還來了個漂移，卻在灰塵滾滾中從後視鏡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凱瑟琳嗎？實驗室離這裏這麽遠，她沒事過來幹什麽……”裴錯自言自語回頭，卻又什麽都沒看到。

她把這個疑惑暫時按住，下了車。

辦公室裏的瑟基果然跟聯絡儀裏的全息投影一樣氣得胡子亂翹。裴錯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把鋼筆往桌子上一扔，“說說你和Ares是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裴錯反問得坦坦蕩蕩。

“裴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什麽？”瑟基皺眉，“從你剛加入機器人研究組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永遠不要對機器人投入感情。”

“我投入什麽感情了？”裴錯好像沒明白，“我就是怕我又得連續幾個月通宵寫程序，所以才去找他……”

瑟基打斷裴錯的話，“我說的是你去找他嗎？我說的是你們在實驗室裏的親密舉動！”

裴錯反而很冷靜，“您有證據嗎？”

瑟基揉了揉臉，“确實有人看到你們……”

“如果您說的是Ares重啓的那天，那麽當時我是在接手裝置組的工作，給他進行檢查。您也知道這些檢查不能漏掉任何一個細節，或許我們就像借位那樣讓人誤會了也說不定。我不知道研究院裏誰這麽八卦，但拿不出證據的話，我是不會接受這種說法的。”

裴錯說完就暗自慶幸。慶幸Ares足夠冷靜，也慶幸他們運氣好，沒被那個人錄音或者偷拍。

瑟基沉默許久，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卻還是說：“我相信我的每一個學生，所以你們的意見我都會保留。這次我先終止你對Ares的監視權，就當作給你一個警告。”

“我拒絕。”裴錯毫不猶豫，“沒有人比我更了解Ares的程序結構和數據系統。如果您真的要終止我的監視權，那麽我會以我個人的名義向院長提交申請。”

“你……”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得意門生頭一次态度這麽強硬，瑟基有些難以應對。

“萬一他在別人手裏失控，我們誰來負這個責任？”裴錯問。

兩人僵持了足足十分鐘，瑟基才嘆了口氣，“你先回去吧。如果往後有證據證明你和Ares有越界行為，你再說什麽都沒用。”

裴錯給瑟基鞠了一躬，轉身拉開門。

“觀察結果一切正常的話，往執行部交份報告，說明他可以繼續投入使用。”瑟基在她身後說，“不要忘了我們為什麽創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