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戰火

裴錯心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快步奔向控制室，一開門，屏幕上沖天的火光就映入眼簾。近處是翻湧的濃煙和山崖上滾落的碎石，地上随處可見殘缺的屍體。

這是Ares看到的景象。

埃裏克坐在那一排排按鍵前，從翻出的藥箱裏拿了兩團棉球塞進耳朵裏，又抓起被扔在一旁的耳機，“Ares就地隐蔽，等待支援。”

“但我可以去……”

“執行部準則第一條，無條件服從指揮！”埃裏克的語氣不容反駁。他拿出微型對講機，正要戴上，又“啧”了一聲，扯出耳朵裏的棉球扔到地上。

那團潔白把上面的暗紅襯得刺眼，裴錯一驚，快步過去想給埃裏克仔細檢查，卻被他擋開了。

“森，你那邊怎麽樣？”

“我只找到了盧卡斯，他受傷昏迷了，我……這人他媽的怎麽這麽重啊！”

“你冷靜點，聽我說。”埃裏克拼命壓下聲音裏的顫抖，“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已經把你們的定位發給埃德蒙先生了，支援很快就到。”

“其他人呢？還是聯系不上嗎？”

“如果他們真的會死在今天……你是管不了那麽多的。你先顧好自己，我會跟着救援隊一起過去。”埃裏克說着就要往外走。

裴錯拉住他，“你很有可能是耳膜穿孔，不及時治療的話你會喪失聽力的。”

“來不及了，博士。”埃裏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防禦系統出現漏洞，出動的三百名A級精英裏有一半以上的人确認死亡，其餘人則是失聯狀态，其中包括作戰組的兩位專員。你認為我有什麽理由在高天城裏呆着？”

他身上有着與他的長相年紀都不太匹配的堅毅和使命感——高天城裏的每個人幾乎都一樣，十幾歲的年紀就背負了幾十歲才該有的東西。

所以感同身受并不難。裴錯緩緩松開了手。

埃裏克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就沒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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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錯看向顯示屏，卻發現Ares沒按照埃裏克說的就地隐蔽，而是貼着石壁繼續前進。

裴錯戴上耳機，“Ares，你要幹什麽？”

“我已經找到敵方的防禦樞紐了。”Ares冷靜地說，“摧毀它，援軍來了以後我們就可以進行反擊。”

“不行！”裴錯看看走廊，壓低了聲音，“你沒聽埃裏克說嗎，要絕對服從命令。而且你的身份在高天城很尴尬，萬一……”

“這是我經過運算得出來的判斷。我如果成功的話，我們的贏面占90%。”一顆炸彈在Ares前方不遠處被引爆，他擡起手臂擋了擋飛過來的碎石，并沒有停下腳步，“裴錯，相信我。你現在要做的是把這些坐标發給埃德蒙先生……”

裴錯看着屏幕上由Ares傳輸過來的上百個坐标，“這是……失聯人員的定位？”

“對。聯絡儀和對講機的信號被破壞了，所以執行部查不到他們的位置，但我發現我可以探測出這些東西所用的特殊金屬。”Ares又打開一個界面，“你把這個系統和執行部的對接，我會同步更新他們的位置信息。”

裴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聯系了執行部部長埃德蒙。在取得權限後，她按照Ares說的做了，才又擡頭看向顯示屏，“你明明可以直接向他申請……Ares！狗東西，你在轉移我的注意力嗎？”

畫面中，防禦樞紐已經檢測到了Ares的侵入，電磁定向炮臺齊齊對準了他。Ares把“天譴”切換為重機槍形态，眼睛所看到的東西也多出了各項數據分析。

他架起“天譴”，準星對上了他在防禦樞紐上掃描出的那塊不斷閃着紅光的地方，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與此同時，防禦樞紐的炮臺定位完畢，導彈挾着火光徑直向他襲來。

裴錯不由自主地捂住眼睛往旁邊避，就聽見耳機裏傳來一聲巨響。她再看向顯示屏時，卻發現它已經漆黑一片。

她猛地轉頭去看跟蹤飛行器的監拍畫面，卻見鏡頭搖搖晃晃地下墜，在地上摔出幾道裂痕。在這個屏幕也熄滅的前幾秒，她看到了廢墟中露出的那只手。

那只奪下她的煙、給她擦幹眼淚、拿過她的咖啡杯的手。

警報聲響徹高天城，埃德蒙的聲音緊接着傳來，“格羅峽谷反擊與搜救行動即将開啓，持有執行部B級以上認證的所有人員，請于五分鐘內在禮堂正門集合完畢。”

裴錯摘下耳機，沖出控制室。

十幾輛防爆戰車整齊地停在禮堂前，穿上了作戰服的行動人員在報過人數後開始領取各自的武器。

埃德蒙站在一旁催促他們，順便伸手扶了差點撞上他的裴錯一把。在認出裴錯之後，埃德蒙皺眉，“裴博士，你之前的三次測驗定級都在C，無法參與這次行動。”

“我也就只是負重越野和抗暴曬過不了而已。”裴錯從白大褂口袋裏抽出一沓工作證塞給埃德蒙，“這些您随便挑。”

埃德蒙一張張看下來，什麽智商測評認證、研究院博士證、天賦等級證、持槍準許證、醫師資格證……他無奈地攤手，“沒有執行部B級認證就不行。”

“傷員不需要救治嗎？就算有人懂醫學知識，但我去了也可以多照顧幾個人啊。”裴錯急了，“而且Ares遭到了損壞，如果不及時修複，十幾億的經費就沒了。萬一他再被敵人拿回去研究……”

“長官，讓裴博士去吧。”特裏希特從駕駛座上探出頭，“她說的有道理。并且我記得她的槍法不錯，應該可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埃德蒙還想說什麽，特裏希特又補了一句：“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們埃裏克就要瘋了，他的搭檔還在那邊呢。我們晚去一秒，她就多一分危險，您那麽看重她，這又是何必呢？”

埃德蒙這才嘆口氣，“你去吧。千萬要小心，得活着回來替我把認責報告寫了。”

裴錯趕緊脫下白大褂，套上旁邊人遞來的作戰服，跟着上了車。

車漸漸從平坦的大道駛上了崎岖的山路。颠簸每加重一點，裴錯的心也就往下沉一點。

終于熬到了目的地。特裏希特将他們分成了反擊隊和搜救隊，并把搜救隊每個小組負責搜救的區域分別同步到他們的導航上。

“反擊隊的人跟我走，讓你們看看我的微型導彈發射器炸出的花有多絢爛。搜救小組分散行動，總指揮是埃裏克。如果遇到的敵人太多就不要硬拼，先呼叫支援。”特裏希特最後交代着。

她特意把裴錯放到了負責Ares所在區域的小組。裴錯和組員來到那個山崖邊，轟炸已經結束，崖上枯敗的草木還在燒着，碎石卻沒有裴錯之前看到的滾落得嚴重。

他們合力翻開巨大的石塊和粗壯的樹幹，将裏面的人拖出來。

“執行部A-367，無生命體征。”

“執行部A-1208，無生命體征。”

“執行部A-255，無生命體征。”

……

兩個多小時過去，大家都有些喪氣。裴錯坐在一塊石頭上喝水，有人統計好後過來對她說：“裴博士，我們已經把所有坐标點都搜過了，可能會忽略的地方也用探測儀掃過……”

裴錯沒看他，而是低頭盯着鞋子上的泥沙，“所有嗎？”

“呃……那個機器人所在的位置太危險了，我們要不就別……”

“砰”的一聲，空瓶子被裴錯扔到了地上。她也跟着跳下來，“沒關系，你們可以不去。”

“但你一個人怎麽……”

裴錯拉過他的手腕，調出聯絡儀的錄音功能，“高天城科學研究院裴錯，在格羅峽谷搜救中擅自行動，後果獨自承擔。”

說完這些話，她就朝印象中的方向走去。

因為從Ares“眼中”看到過沿路的畫面，裴錯就好像是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沒費多大的工夫，她就遠遠看到了那個防禦樞紐。它的控制中心被Ares成功摧毀，壁壘也坍塌了大半，短時間內是不會恢複原有的功能了。

但裴錯也怕敵人會搜查這片區域，沒敢貿然上前，而是在她認為足夠安全的位置架起了望遠鏡，仔細觀察着Ares當時所在的地方。

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卻一無所獲。

就連飛行器的殘骸她都沒看見。

她來不及再多想，撇下望遠鏡就往那邊跑。

繞過一處亂石，離掩埋了Ares的那片廢墟就僅有十步之遙。裴錯依然沒看到他，正猶豫着不敢上前，她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裴錯。”

她循着聲音找過去，在被亂石掩住了一半入口的狹小山洞裏發現了Ares。他坐在地上靠着岩壁，懷裏抱着他的跟蹤飛行器，還沖她笑。

“你……”裴錯走到他身邊，半跪在地上看着他，“你受傷了嗎？”

他臉上有幾處刮痕。袖子被他挽起，小臂上大塊的皮膚和肌肉層被燒毀，交錯的導線暴露在空氣中。

“我出了點故障。”Ares說，“我在最後一秒切換了全防禦狀态，但皮膚所用的材料擋不住那麽大的沖擊，有幾處接線斷了。骨骼強度也不夠。我為了避免被敵人帶走，才……你怎麽了？”

他擡手的動作變得有些緩慢，但最終還是碰到了裴錯的臉。“別哭……我已經盡力了。”

“我知道。”裴錯輕聲說。

“我是說，我盡力在失去意識前再跟你說句話。我想告訴你別擔心……但我沒做到。”Ares的聲音越來越弱，“別哭了，我手上全是灰塵和火藥的味道，不能幫你……”

裴錯卻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臉上蹭了幾下，抹掉那片濕潤。

Ares無奈地笑了笑，沉默片刻，問：“這裏這麽危險，你為什麽會來？”

裴錯沒說話。

Ares又換了個問題，“是不是除了你，沒人記得我？”

“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記得的。”裴錯的語氣像在哄着他。

“其實也沒關系……”Ares看着裴錯，眼神依然溫柔，“只要你記得我，就夠了。”

說完這句，他就閉上了眼睛。

“Ares，”裴錯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費力地站起身，“你要真敢報廢，我就買十幾個超仿真機器人放在家裏，比埃裏克還好看的那種，讓它們天天給我唱歌彈琴講故事，然後把你忘了。”

沒人回答她。

厚重的軍靴穿在腳上，如同綁了鉛球。再加上身上壓着的重量，她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想想出來前跟埃德蒙說的那句“我也就負重越野沒過而已”，裴錯臉疼。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好多屏蔽詞，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