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番外

從虛無中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白色。有一個人站在那裏，對着自己伸出手，微啓着紅唇，吟唱出一首自己聽不懂的歌，卻意外地覺得适意。

擡起頭注視着眼前的人，那一張臉，絕色冠豔，銀白色的長發蜿蜒而下，傾斜在晶瑩通透的肌膚上，仿佛整個人都在泛着光一樣，自己覺得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進，只能凝望着這個人的容顏，仍由微風拂過。

微垂的長睫毛輕輕飛舞，這個人有着一雙清澈的眼睛，分不清是飄渺的藍色還是沉澱的紫色，自己只是覺得那眼波流轉，仿佛映照在這個人的眼裏是一種極高的榮譽。

“你就叫……亞修·布朗吧……”，毫無起伏的聲音，卻淵源而綿長，像是一首贊美歌。

于是自己有了名字，亞修·布朗，剛剛出生的天使。

而眼前的這個人，是亞瑟·布朗，地位僅次于米歇爾大人的大天使。

他是他的新生，他是他的導師。

漫長的時光中，亞修在亞瑟的指導下，漸漸學會了一個天使應該明白的職責。

天使，這個沒有性別的種族，堅守在天堂之外，審核着所有前來的靈魂，判定他們有沒有資格跨入天堂的大門。天使，出生于混沌，消散于混沌，他們沒有七情六欲，有的只是日複一日的工作。

然而，天使要獲得審核靈魂的資格，就必須懂得人間的一切，那些狡詐，那些背叛，那些溫情，那些愛憐。往往有一些天使會不由自主地被人類吸引，甘願堕入凡塵，亞瑟稱這些叛逆的天使們為邪惡天使。

邪惡天使與純天使不同，他們不但擁有力量，也擁有感情。而有了力量，便會肆意，漸漸的邪惡天使開始妄為了起來，變成了虐殺天使。

每當産生了邪惡天使，亞瑟總會毫不留情地将那些天使祭殺于混沌之中，美麗的臉上漠然一片，他沒有任何感情，即使面對了一起生活上千年的亞修。

天使皆為美貌，而亞修只對第一眼看見的亞瑟最為癡憬。一直的模仿，一直的成長，亞修漸漸地和亞瑟越來越像，不止外貌，還有出衆的能力。

人人多說亞修可以勝任審核靈魂的工作，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還有疑問。

每天……每天都只是按照規矩來審核靈魂，從來沒有出現過上帝所謂的‘純潔’的靈魂，可是為什麽有一些人依然進了天堂呢？無數的走馬燈劇場當中，亞修見到了人類的肮髒，他為之深深地唾棄。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一直重複這種審核的工作呢？亞修第一次有了疑惑。

這個問題的答案，亞修從來沒有搞清楚過，可是他依舊在重複着工作。因為，他還有亞瑟。

只要亞瑟還在身邊，只要亞瑟還存在，亞修覺得自己就應該這麽下去，如此無聊的工作也都有了堅持的理由，靈魂的走馬燈再如何的沉重，也抵不過亞瑟輕輕的一聲‘工作，辛苦了’。

千年的歲月不過眨眼之間，亞修已經和亞瑟齊高了。

時常，亞瑟會拍着亞修的肩膀，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可是這一些都被亞修給忽略了。

我們就應該在一起的……亞修總是這麽想着，以為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定數。

可是命運往往就是可笑的，讓亞修與亞瑟之前有了變數的，是亞修最看不起的人類靈魂。亞瑟就像着了魔一樣，甘願與之入世。

那一天，天空是那樣的純藍，亞修就看着亞瑟在大殿上跪了很久很久，膝蓋上血跡斑斑，為的只是可以和那一個靈魂生生世世共同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亞修執意地想要知道結果，可是亞瑟沒有回答他。

兩個人之間彌漫着一股寂靜的意味，曾經兩個人也總是這樣不發一言，可是這一次沒有過往的默契。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亞修一遍一遍地問着亞瑟，同時也是問着自己。

上帝揮一揮手，亞瑟的身影漸漸淡去，就在他即将完全消失之際，他終于開了口，“我對那樣的靈魂無法理解……正因為無法理解，才有興趣，我想知道他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

亞瑟的話斷斷續續，他的身形如同蕩漾開的漣漪，緩緩破碎，最終消失不見。

亞修的眼神漸涼，只是為了一個少年而甘願離開麽……心頭湧上了不知名的情緒，亞修捂着胸口，只覺得身體裏面有什麽在翻江倒海。

很久以後，亞修知道了這種感覺，叫做恨。

不，他不承認，他只知道在天上那段安靜地如同靜止的歲月中，亞瑟的影子就像一個美好的夢，每當亞修伸出雙手的時候，隐約的身影就在即将觸摸到的那一剎那化作了白色的雲朵。只有亞修一個人站在浮雲的陰影裏，看向遠方，一直一直的眺望，仿佛亞瑟還會在混沌中歸來。

時間就像一把刀，斬碎了亞修所有的希望，亞瑟再也不會回來，他将和那個少年永生永世的在那個世界裏輪回，直到世界的盡頭。

亞修的眼睛裏明滅的光最後殘失，他不顧一切地躍下凡塵，想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找到他的亞瑟。是的，亞瑟是屬于他的，不可以被任何人奪走。

倫敦的夜裏，燭光微弱地照亮房間，亞修站在了輪回後的亞瑟面前。

“你是誰？”，亞瑟護着身後的少年問着亞修，沒有從前的清冷，此刻的月光倒映在他紫色的眼瞳裏，一碧如洗。少年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躲在亞瑟的身後。

看着亞瑟露出的笑容，亞修突然頓悟了，亞瑟再也不是從前的亞瑟了，他的嘴角浮現了亞修從未見過的幸福笑容。都是那個少年害的！！

少年的身體迸出漫天的鮮血，模糊了亞修的眼，驚慌了亞瑟的心。那還溫熱的血液濺在亞修的臉上，炙熱得仿佛像是有什麽在燃燒一樣。亞修毫不介意，只是看着亞瑟，“跟我回去好麽……？”

亞瑟抱着少年倒下的身體，臉上帶着絕望與哀恸，他只說了兩個字，“絕不！”亞修将亞瑟囚禁了起來，第二天再去，看到自殺後的亞瑟。

十幾年的輪回後，亞修依舊重複着殺殘，倒下的少年，被囚住的亞瑟，這一次他是絕食而亡。第二次他是咬舌自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每一世，亞修只是尋找然後粉碎亞瑟與少年的幸福。每一次面對亞瑟，他只是感到那窒息的痛苦席卷而來。每一次，他只是閉上眼，進入短暫的安眠中等待下一個十年。

時常，亞修會坐在人間的屋檐下，傾聽着雨的聲音。雨從天上而下，這漫長的距離讓雨滴落在地上有了碎裂的聲音。他擡起頭望着烏雲密布的天空，似乎曾經有一個人也會陪着他這樣看雨，那個人倒地叫什麽呢？……亞修這樣思考着，但是始終想不明白那個人的姓名。

大雨沖刷着世間的一切，卻洗不掉亞修心中的殺殘，他只有一個念頭，尋找……然後殺。

尋找誰？殺誰？這一切都已經不在重要，亞修總是跟在一個又一個似曾相識的少年身後，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露出微笑，然後将其推到無以複加的地獄。

“求我…”，亞修愛看少年們露出恐懼的神色，然後對着自己低下頭。

“說不…”，亞修那修長的手指緩緩的拂過少年的唇，然後将其撕碎。

“逃吧…”，亞修愛給人機會，看着他們斷肢着匍匐前進，然後再斬斷希望。

“永別…”，亞修的手起刀落，血色彌漫才能讓他覺得自己的世界有了溫暖。

幾個世紀以來，亞修的暴行在越來越多得統治者的殺戮與侵略中被隐秘，多少次……多少人……沾滿鮮血地上位，奪走魂魄的災難，人類總是在重複同樣的錯誤，而從未改進。漸漸地，亞修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變成虐殺天使，已經不記得他在執着什麽，已經不記得自己在迷茫的旅途中尋找什麽。

男風開始盛行，亞修心中懵懂，原來他是讨厭這種事。

對，我讨厭不潔，不潔不應存在這個世界上，亞修不斷地自己說上千萬遍，于是借口成了真實。如同救世主一般降臨這個世界，亞修開始尋找不潔然後消滅。

不潔之人的傷口不停地冒出鮮紅的血水，像是畫家在油布上的點滴暗紅。很多次，亞修注視着血色綻放的凄哀絕豔，那清澈的液體會從微顫的睫毛中滴落。慢慢地，亞修麻木了，那覺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消除不潔。

夏爾不潔，顧佐不潔，亞修覺得整個世界都不潔……去死…全都給我去死好了……這樣的念頭在顧佐的琴聲下，慢慢平息了下來。如同韻律詩般唯美，顧佐的琴聲悠揚，就像在安撫亞修急躁的心一樣，明明只是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曲子。

想起意外上演的吻，亞修不自覺地摸上了自己的唇，似乎還留有顧佐的餘溫。亞修看向顧佐，此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微微晃動的黑發在燈光下蕩漾着水晶般的波光，一陣炫目。這樣的黑發，也自己如何伸出手也終究會從指縫滑落的吧？

不…他只是不潔而已，亞修糾正了自己心中所想，似是有一些煩躁，提醒多爾伊特該走了。

告別多爾伊特，亞修隐身在夏爾的府邸外，看着窗戶。

顧佐正在拉着窗簾，他已經換上了睡衣。衣物在他的動作下露出胸口光潔如玉的肌膚，他纖細的脖頸宛如一扼就會斷似的，優美的鎖骨如同一戳就會裂一樣。

這樣的顧佐太過脆弱，不想下手的亞修猶豫了一會最終轉身離去。

很久以後，亞修才知道，他看見了顧佐的不潔，卻始終沒有看透顧佐的本質。

作者有話要說：

囧，誰也沒有想到，會往亞修這個配角身上發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