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方才那些老人已将飯食備好, 她們實在太過熱情,熱情到齊影難以招架。在有人提出去喚小姐用膳時,齊影便主動攬下這個活, 順着腦中記下的路線, 極快尋到曲雁所在的位置。

“我并非有意偷聽。”

曲雁看向齊影, 他則垂眸看向地面, 唇角緊抿着,不願讓人看透情緒。她忽而意識到, 齊影是在難過。

人人皆道暗衛是可怖的, 如一把冷硬的刀,無悲無喜也無心。她第一次見到齊影的眸子時也曾這麽覺過, 後來這個認知便被推翻。

齊影看似冷硬, 不善表達情感,可內裏卻截然相反。這樣一個人生在浮屠樓該有多痛苦,他第一次握刀殺人時,又是抱着何種心态。

對于自己能感受到他的情緒,曲雁驚訝一瞬後,餘下便是難以言喻的心情。可實際上,齊影比她想象中要強大許多, 他連浮屠樓都能熬出來, 絕非那般脆弱敏感。

他如一棵堅韌的竹。而她想把這顆竹占為己有。

見曲雁久未回答,齊影不安擡頭, 她莫不是氣惱自己。

“無妨, 本就是留給你的東西, 聽了怕什麽。”

齊影心間一松, 還沒等他喘口氣, 便瞪大雙眼看向曲雁。她方才說什麽, 可是自己聽錯了,那镯子不是她父親留給未來女婿的嗎。

“什麽?”齊影愕然開口。

曲雁見他如此驚詫,心間驟然一沉,“齊影,你不願意嫁與我?”

願意什麽?齊影仍沒回過神,他看着朝自己走來的曲雁,下意識退後半步,女人面色似乎變得更差。

她堪堪停在齊影身前半寸,這次男人沒有後退,而是睜大眼睛看向她,面上寫滿不可置信。

齊影覺得一切都不對勁,為何曲雁突然說要娶自己,就算曲雁想要他身子,這也應與婚事無關,他從未想過嫁人。

更何況,那個人是曲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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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影頭腦發懵,聲音微啞,“我嫁你?我、為何是我?”

曲雁看着男人愕然的模樣,言語直白道:“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想娶你。”

這句話如平地驚雷,齊影屏住呼吸,怔怔看向曲雁,他花了許久才理解透其中含義,随後驟然紅透臉頰。

曲雁好笑又無奈的看着他的變化,她以為多日相處下來,齊影早該知曉她的意思,誰料他在感情上竟如此遲鈍,現在還未悟透。

不過沒關系,她不介意親自教他。

曲雁牽起齊影的手,将玉镯抵在掌指關節處,語氣壓的極低,有種說不清的情緒。

“這镯子戴上可摘不下來,你再不說話,我便當你默許了。”

她給了齊影反悔的時間,可他只屏住呼吸,僵硬着手一動未動,掌心甚至緊張生出冷汗。

在玉镯卡着皮肉戴進的那瞬間,男人的聲音跟着響起。

“可是、”

曲雁掐着男人的手腕一緊,眼底劃過晦暗神色,可惜齊影沒看見,他一心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玉镯,心都被緊吊起。

“可是此物貴重,我若弄丢可怎麽辦。”

曲雁手上松了些力,她揉了揉齊影骨節處,“只要你不摘下來,它便不會丢。”

齊影被曲雁牽回去時,只覺這一切都如夢似幻,平底都如走在棉花上般,只有手腕處微涼的玉镯提醒自己這不是夢,是真的。

曲雁要娶他為夫,她分明給了自己反悔的機會,可他鬼使神差的沒有拒絕,他自己都不敢細想緣由。

齊影未戴過镯子,只覺得十分不習慣,持筷的動作有些別扭,他隔幾瞬便要低頭看一看,似要确定什麽事一般。李伯在看清他手腕上的镯子時,目光慈愛的又為了他盛了一碗飯。

是夜。

昏黃燭火搖曳映在窗上,淅瀝水聲從一側傳來,不消片刻,身披外衫的男子從屏風後走出。他發絲半幹,臉頰微微發紅,下颚處還有未擦幹的水滴。

齊影走到曲雁身旁,後者拿起帕子,動作自然的為他擦着發絲,“擦幹再睡,不然半夜吹風會受涼。”

齊影輕嗯一聲,接過曲雁手中軟帕走到銅鏡旁,極為聽話的擦着發絲。身後的曲雁垂下眼眸,看向齊影的背影,外衫寬薄,他只晃身一動,便能隐約看見腰身輪廓。

曲雁扼住想把他箍在懷中的沖動,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個小罐,摩挲着輕聲道:“你腰身那般細,我與她說你有孕,她竟也真信了。”

齊影知曉她在說誰,還不是因曲雁語氣實在太過鎮定,若非‘有孕’那個人是自己,保不準他也會信。

“那女人也是平江人,若明年我們回來還碰上她,你懷裏沒抱着孩子,豈不是露餡了。”

曲雁的手扶上他腰肢,齊影身子一僵,他遲疑開口道:“那就對她坦白。”

她掌心一頓,改成雙手掐着他腰身,強迫他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男人睫毛微顫,漆黑如夜的眸子看向自己,看起來好生無辜,又勾人。

曲雁笑的溫柔,“不對,那就盡快讓這個謊變成真的。”

齊影喉結一滾,緊張捏着帕子,曲雁還在說,“還記得我同你說過另一種助眠的法子嗎。”

“記得……”他不僅記得,還記得十分真切。

曲雁笑意更甚,床帏被扯下,燭火微弱一熄,又顫顫巍巍站起,盡責燃着火苗。

他緊抓着被,白玉镯硌在手腕上,印出一道深紅。

夜幕低垂,曲雁披上衣衫出門打了盆熱水,齊影看起來是真的累極,任由她為自己擦拭,連指尖都懶得動一下。

等曲雁将帕子放在一側再轉身時,見他已沉沉睡去,不由失笑一下,手上動作更為輕柔。

暖陽透過窗子灑進屋內,除了偶爾幾聲叽喳鳥叫,一上午都未曾有人前來打擾。曲雁看着自己懷中的男人,神情惬意又滿足。

齊影仍睡得極沉,昨夜怕真是累到他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睡了如此久。

如此恣意的時光未過多久,齊影睫毛一顫,幽幽睜開雙眼,他愣了幾瞬,在看見曲雁那雙溫柔含笑的眼眸時,瞬時便清醒過來。酸痛感瞬時便席卷全身,齊影撐起的身子僵在半路,嘴中不可控的痛哼一聲。

曲雁攬住他腰身,讓他借力坐起,男人臉頰緋紅,緊抿着唇,一副羞赧模樣。

“可是腰身難受?”

“無事。”沙啞的聲音響起,饒是齊影自己也一愣,随即臉頰更紅幾分。

在飲下曲雁遞來的第三杯溫水後,齊影搖搖頭,示意自己喝不下了。他嗓子啞又非渴的,而是……他偷瞄曲雁一眼,腦中不可控的想起昨夜種種,面上不顯,可心間羞的厲害。

“左右今日無事,你多休息一會也無妨。”

齊影還欲反駁,可曲雁掌心已覆上他腰身,只一用力他便僵的厲害,她只好哄道:“忍一忍,揉揉會舒服很多。”

曲雁的手法确實極好,最初那陣酸痛過後,便是暖意與舒适,不知不覺間,趴在床上的齊影竟又睡了過去。

初次總是最特殊的,曲雁當年學夫道之術時,便未少聽師母講起其中緣由,甚至語重心長的叮囑她們,若未來娶了夫郎,定要謹記此道。莫要像其他黃毛丫頭一樣,自己是舒服了,可苦了自家夫郎。

曲雁的功課自幼便是第一,将理論結合實際也并不困難,她時刻顧忌着齊影的感受,确實沒令他太遭罪。

齊影再睜眼時,時辰已近末時,暖陽灑在床上,而屋內只有他一個人。他撐着從床上起身,匆匆穿戴收拾好後便踏出房門,令他意外的是竟有一名老者守在門口,正是昨日見過的李伯。

“老奴見過少主君。”

“不必多禮。”

齊影仍接受不了老者朝他行禮,立刻擡手将人扶起,起身時惹來一陣酸痛。

李伯見齊影動作時已知曉是怎麽回事,于是笑的更為慈祥,“方才小姐說少主君在休息,不讓我等打擾,老奴便尋思來門口守着,等您醒來好收拾屋子。小姐此時應正在前廳宴客,主君是先用膳還是等小姐一起。”

“宴客?”

齊影心間一跳,随即把這個念頭熄滅,若是浮屠樓的人,曲雁絕不可能不告訴自己。她見得應該是旁人。

李伯進屋去收拾,齊影身子僵了一瞬,耳根羞紅卻并未阻攔,曲雁昨夜已經收拾過了,落紅的帕子也被收起,如今李伯再進去收拾也不會讓他太羞澀。

…………

梁雯昨日歸家後,便把在船上發生之事悉數告知,伯母伯父兩人皆驚吓不輕。梁章是她們老來得子,平日溺愛慣了,便從小養成一副嬌縱性子,她倆知曉兒子的性格,并未太責怪梁雯莽撞,而是仔細詢問恩人是何人,好備些謝禮送去。

在聽聞那女子名喚‘曲影’,身側有個孕中夫郎,所至之處乃曾經的曲府後。梁家妻夫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皆有驚訝。

梁家在平江紮根百年,也算一方盛族,當年曲府種種也算有目共睹,她們與曲家那對夫妻也算點頭之交。當年曲府災禍過後,梁家也曾派人去上過一炷香。

而關于曲府那年幼小姐的下落,則衆說紛纭,又說死了的,也有說被山匪綁走的,後來時間一長,也便沒人關心了。可那曲家小姐名喚‘曲雁’,而非‘曲影’。

梁雯看着神情嚴肅的伯母,忽而福至心靈道:“她夫郎喚‘齊雁‘。”

這一瞬變得十分好理解,曲雁與她夫郎随意取了化名,目的便是不想讓平江之人知曉她們回來了。梁母沉默良久,特意為備了一套厚禮叫梁雯送去,說梁家想設宴感激恩人,只往她不要推辭。

于是第二日午時,梁雯拎着大包小包直奔曲府而去。

曲府門匾已拆,就連門環輔首都已生鏽,梁雯只好用最古樸的方式,用手敲。

她敲了幾下,覺得十分費勁,還不如她喊一嗓子的快。就在梁雯咳了咳嗓子,氣勢昂揚準備一展嗓門時,那扇厚重的門吱呀一聲。兩人猝不及防對視。

梁雯剛猛吸一口氣,表情怪異又滑稽,她慢半拍調整了下自己的表情,覺得曲雁沒當場笑出來已經給極自己面子。她今日來時特意收拾一番,目的便是挽救一下自己為數不多的形象。

梁雯哈哈兩聲,“曲小姐,真巧。”

“不巧,這是曲府門口。”

曲雁聲音淡漠,她自門後走出,在看見梁雯身後那堆東西時,神色絲毫未變。

“曲小姐,您對舍弟有救命之恩,我伯母特備薄禮命我送來。梁家後日設宴府上,希望能當面致謝,還望您莫推脫。”背起在心中默念過的腹稿,梁雯便正經起來,言行也穩重許多。

曲雁停下腳步,她接過梁雯遞來的禮單,目光一行行掃過,眸中有了幾分興致,梁雯見此趕緊接着說。

“曲小姐,你昨日寫的方子果然管用,舍弟只服了一日便精神許多。伯母伯父自知曉你夫郎還有孕後,特意将家中珍品讓我帶來,說是能補身子。”

梁家不愧是家底雄厚的世族,出手闊綽,但是掃一眼便知曉确實有好東西,除了給孕夫的滋補之物外,還有幾本醫書藏品。倘若她只是個尋常大夫,對此定要十分激動,奈何她于藥仙谷內長大,那幾本醫術的真本也收藏的谷內的藏書閣中。

真正讓她有興趣的卻是其中一種藥材,對齊影續接經脈有益,藥仙谷雖有,但多多益善。

“當日情急,換做旁人也會出手相助。梁府如此厚禮相贈,若我不收下,倒顯得我卻之不恭。”

梁雯一聽便知有戲,她連忙招呼着小厮先把禮品擡進曲府,“人命哪能同這些死物比,若當時我弟弟真出了事,我怕也沒臉活着回來了。”

等把禮送進去,發覺曲雁站在門口,沒有半絲請她進去坐坐的意思。

“曲小姐,你可是有事要出門?”

梁雯是土生土長的平江人,她應比自己更熟悉這裏,于是曲雁點頭,“你可知曉,附近何處有賣男子衣裳的,還有雜貨鋪。”天氣一日比一日涼,齊影仍着單薄夏衫,也該填些新衣。

“成衣店前街便有,雜貨鋪則在南街裏側,地方有些彎彎繞,不如我帶你去。”梁雯邊說邊大概給她指了方位。

曲雁點頭,“也好。”

街上人影川流,喧鬧熱鬧之景竟比臨州更甚,其中不少人都身背行囊,一副行色匆匆模樣,而且皆朝一個方向趕去。

見曲雁眉心微蹙,梁雯還以為是她不知曉,便解釋道:“再過一月便是平江廟會,寺廟大主持會下山誦經祈福,許多信民都會提前去山下占地,以求沾些福氣。”

平江佛教盛行,這還不算最大的場面呢。梁雯未看見曲雁眼中極快劃過的厭惡之色,只跟在她身旁走,可走着走着就發現曲雁腳程變快許多。

待進了鋪子裏,梁雯才得了喘口氣的機會,她靠在門口擦去額角細汗。與她一起的曲雁氣息連大氣都未喘一口,步伐仍十分穩健,她身材并不壯碩,可體力卻極好。

梁雯思索片刻,十分好面子的支起身子,“為何忽然走的如此急?”

曲雁看向鋪子裏琳琅滿目的衣裳,神情認真挑選着,“他不知曉我出來,醒來若見我不在,怕是會出來尋我。”

梁雯一噎,想起這個‘他‘是指誰後,半響後才憋出一句。

“曲小姐對夫郎,還真是寵愛有加。”

曲雁嗯了一聲,坦然應下這句誇贊。這下梁雯更無話可說。

衣裳需要裁制,曲雁留下定銀,又将齊影衣圍告知店家,令她制好後送至曲府。那店家聽見後愣了愣,再回過神時人已走遠。

“曲府竟回來人了,真是稀奇。”

在雜貨鋪內,當梁雯聽清她所要為何物時,連她一個大女人都覺面上又幾分羞紅,可曲雁卻神态自若,仿佛只是尋常之物。虧得梁雯沒有男人與子嗣,不然她便能知曉,齊影若是有孕,根本用不上那物。

回程時梁雯已累的不行,她開始後悔為何腦子一熱要給曲雁帶路,而後者還有閑心的買些吃食。

等兩人再回到曲府時,梁雯連門都未進,直接爬上自家馬車,還特意掀開簾子道:“曲姐,如此我便不進府打擾你們了,替我朝姐夫帶個好吧。”

梁雯很是自來熟,出去一圈連稱呼都變了,曲雁自動忽視後一句,點點頭便回了府內。

也不知曉他醒沒醒,身子還難不難受。

齊影走到前堂時,正瞧見曲雁提着東西走來,他目光環視一圈,并未發現其他人的身影後,擡步朝曲雁走去。

“李伯說你正在宴客,可是那個女人。”

聽他聲音仍沙啞,曲雁從懷中掏出個物件,拆開外層的油紙塞進齊影唇中。

“嗯,她已走了。”

微甘的滋味在唇齒融化,曲雁記得他從前吃糖的習慣,特意叮囑了句,“此糖潤喉,多含一會再咽。”

齊影耳根一紅,輕輕點頭。

“怎不再休息一會?”

“睡不着了。”齊影喉結一動,聲音小了幾分,“也未有多難受,不必休息。”

只是初時有些痛,而後便是羞人的愉悅,那痛意比起他從前所受之刑,根本算不上什麽。

曲雁從他脖頸處掃過,在看見那幾處紅痕時,唇角勾起抹弧度,這只是露在外的地方,掩在衣下之景才令人回味。

昨夜的齊影,甚是乖巧美味,曲雁食髓知味,若不是顧及他身子,怕是能折騰整夜。

齊影對曲雁腦子想法一概不知,口中含着糖塊,緋色的唇微動着。他掃過地上那些物件,又看向方才被放在桌上的布包,曲雁為他解釋。

“地上那些是梁家派人送來的,說後日要設宴答謝。”明日是她母父祭日,那梁家也是會選日子。

“你要去嗎?”

“去。”

梁家請她前去,絕非一個答謝宴那般簡單,應是要探她口風,看看自己這個曲家後人會不會留在平江。

齊影點點頭,他最不擅打交道,若是可以選擇,他更喜歡自己獨處。

曲雁把桌上的兩個布包遞給他,“給你買的。”

“我?”齊影語氣驚訝,在看清裏面是何物時,臉頰瞬時燒紅一片。

一袋是平江小吃,而另一袋則是男子用的月事布。曲雁怎麽會知曉他快到日子了,齊影将那袋口攏緊,羞于再多看一眼。

“昨日我見你翻行囊與衣裳,便猜你要買,今日正好出門,便替你買了回來。”

曲雁語氣溫潤,她看着耳根通紅卻故作平靜的男人,心弦又被撩動幾分,分明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這件小事竟還令他羞澀。

齊影指尖掐着袋子,垂眸道:“多謝。”

曲雁眸子一眯,發出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你我之間,說謝字太過生分,你若真心想謝,不如來點實際的。”

實際的……

齊影看向曲雁唇角的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袋子,神色頓然有些局促,他猶豫了半響,指尖在袋子上來回摩挲。

曲雁好整以暇看向他,就在她等着男人乖乖過來時,齊影小聲開口,聲音仍有沙啞,“我身上未有銀兩,可否寬限我幾日,我出門尋兩趟活便能攢下。”

自從他在藥仙谷醒來,便一直在谷內白吃白喝,如此算下來,他确實欠了曲雁許多銀兩,如今人家要,他則囊中羞澀。

曲雁的笑意逐漸僵硬,她看向神情認真又不安的齊影,恨不得将他腦子敲開看看裏面究竟在想什麽。

“你以為我管你要錢?”曲雁語氣與表情都十分怪異。

齊影擡眸,滿臉都寫着‘不然呢’三個大字。

她快被氣笑,果然,就不該寄希望于這不解風情的小暗衛,昨夜才教了他,睡一覺便全忘了不成。

“我昨夜與你說過什麽來着。”

雖不知曲雁為何提起這茬,但一想到那些穢語,齊影喉結一滾,本就燒紅的臉頰更甚幾分。昨夜曲雁說過太多,令他出聲,又令他承認自己的感受,到後來那些更羞人的話,齊影直接選擇左耳進右耳出。

“這般情況下,你應過來我身邊,主動獻吻。”曲雁循循誘導着,她将齊影拉來身前,頓了頓又說,“而非與我算賬,懂了嗎。”

齊影受不住她熾熱的目光,僵住背脊點點頭。他攥緊拳頭,掃過曲雁含笑的唇,醞釀半響才大着膽子貼上去。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堪堪擦過她唇角。

曲雁指腹輕撫過,眼中流出無奈笑意。古板害羞也挺好,她偏生就喜歡這樣的。

梁家送來的東西不少,李伯他們年歲大了,曲雁便自己将東西放在堂內。齊影在得知這些補品功效後,動作一頓,手中續斷險些沒掉下去。

“我也沒想到她是梁家人,委屈你再演上幾日,等浮屠樓來人後我們便回臨州,或是你想去哪玩,玩上一圈再回也行。”

齊影還未來過平江,應帶他先玩幾日的,就是不知曉他喜歡去哪,是喜好山野景色,還是繁華市集。

“你喜歡……”曲雁剛欲問,回頭便見齊影緊抿着唇,眉宇間藏着愁絲。

于是她語氣一轉,“莫擔心,浮屠樓有求與我,若那人真是你師父,她們亦不會将他怎樣。”

“浮屠樓規矩森嚴,若師父真憑假死逃離,難免一番刑罰。”齊影将那些藥材擺好,垂眸輕聲道:“只是,師父既已逃離,又為何會被浮屠樓的人尋到蹤跡。”

齊影了解他師父,師父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且心思缜密,做事向來會留後手,他若真逃了,便會做好萬全準備,不令浮屠樓尋到他。

曲雁是第一次見他為人牽挂,心中莫名有些吃味,只好安慰道:“人難免馬失前蹄,如今尚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你師父,你莫太憂心。”

齊影點點頭,與曲雁一同走在回房的路上,曲府很大,庭院還有假山魚池,只可惜池中覆滿枯草,不見當年雅致景色。

曲雁忽而開口,“你師父待你很好?”

“待我……如師如父。”齊影覺得自己說了同沒說一樣,但又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他指尖被曲雁握住,女人聲音溫柔,還藏着一絲占有欲,“下次做夢,記得喚我名字。”

齊影心間一顫,一股說不明的情緒彙湧。

“走吧,回去再歇會。”曲雁牽住男人的手腕,那玉镯子緊貼着兩人,不一會便變溫熱。

帶齊影回去補覺的計劃沒成,他顯然已經休息好了,曲雁本想帶他去集市轉轉,可齊影顯然對曲府興致更大。她便只好領着齊影在府內轉了一圈,膳時才被李伯他們尋去。

翌日天氣陰暗,曲雁早早便起了身,齊影知曉今天是何日子,只沉默跟着她身旁,與她一起上了馬車。

齊影未想到,曲雁那般厭惡神佛,可她母父的牌位竟供奉在一座山寺內。

山間飄起如絲細雨,身着海青的僧人雙手合十,身體微俯身前傾,以表問候之意。她将兩人引至山腰一間別院,便悄然離去。

“走吧。”

院內空寂無人,細雨攜風吹在面上,曲雁收起紙傘,率先一步上前輕推開那扇門。

供臺上安靜擺放着兩副牌位,一個刻着曲成安之碑,另一副刻的則是曲成安之夫陳氏之碑。曲雁三年未回來過,此刻見到母父的牌位,她斂起眸中的情緒,擡步從供臺上拿起三根香。

供臺一絲灰塵都無,一看便是常有人來打掃,齊影收回目光,靜靜看向曲雁動作,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也該上前取香祭拜。這是曲雁的母父,更是平江的善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半響沒有動作。

“她們在世時,常來此祈福。”

曲雁忽而開口,齊影擡起頭看向她,她語氣極輕,“估計她們自己都想不到,死後竟也會在此處被人供奉。”

齊影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只覺心中有些酸澀,他見曲雁将三根香火點燃,絲縷香火飄散在屋子內,曲雁并未轉身祭拜,而是将香遞到齊影身前。

“我、”

他止住嘴并未說下去,只繃緊身子接過那香,接着便見曲雁又取三根,點燃後轉身看向齊影。後者神情凝重,一步步走至供臺前,竟是緊張的連呼吸都不敢。

“娘,爹,許久未來看你們了,不知你們在下面過得怎麽樣。姑母倒是催我婚事催的緊,我怕你們也念叨,正好把他領來,帶給你們看看。”她将香輕插在香臺,語氣好似唠家常般,說罷便看向齊影。

男人頓時更為緊張,他身板僵直,語氣緊張道:“晚輩齊影,見過伯母伯父。”

曲雁眉心蹙起又展開,她撫上齊影僵硬的背脊,輕捏了下讓他放松,“你不必如此緊張,還有,你稱呼喚錯了。”

曲雁視線從玉镯上掃過,齊影呼吸一岔,燃了一端的香灰斷在地上,他輕聲啓唇,聲音微微顫抖,平生第一次将那兩字生澀念出。

“娘、爹。晚輩齊影,見過二老。”

女人溫熱的掌心傳來暖意,齊影深吸口氣,将手中香輕插在香案處。

他平生殺過許多人,可祭奠人卻是頭一次。

曲雁的母父會喜歡自己嗎,齊影垂眸掩住不安,他分明亦不信這些,可此刻也忍不住擔憂,倘若人死後真有靈,曾死于他劍下的亡魂,會不會去尋曲雁母父告狀。

她們那般良善之人,是否能接受自己女兒娶他做夫郎。

齊影喉結不安一滾,殊不知自己的情緒早被看透,他掌心被輕輕一捏,擡眸便撞進曲雁溫柔的眸中。

“想什麽呢。”

齊影匆匆搖頭,曲雁感受到他掌心冷汗和欲掙脫的動作,神情微微一變,随後緊扣住他的手腕,緩慢卻強硬與他十指相扣。

“齊影,你若覺得你手上不幹淨,我與你一起便好了。”實際上,她手上的人命不比齊影劍下亡魂少,若是他知曉自己那幾年幹過什麽事,怕也會心驚。

曲雁語意再明顯不過,齊影心間一驚,急道:“不行。”

曲雁立刻反問,“你我妻夫,百年後要同葬一處,為何不行?”

見他沉默又焦急,曲雁無聲嘆口氣,“這世間因果說不清,但人不能總被過去困擾,何況是那些身不由己的事。齊影,你沒有錯,亦不用往身上攬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若是有得選,沒人願意做刀尖舔血的勾當。

齊影緘默良久,無言握緊曲雁的掌心,她知曉他這是聽進去了,心間也松了口氣,又與他看着香火燃盡後才從院中安靜離去。

說來也奇怪,她并沒有多少七歲前的記憶,可心間的恨卻分毫不減,幼時黃逸帶她回來祭拜時,總讓她開口多說幾句話,曲雁只抿唇一聲不吱。

後來黃逸氣的打了她一掌,那是曲雁頭次與姑母頂嘴,她說的是,“她們都死了,我說了也聽不見。”

黃逸氣急,罵她冷血,她也沒有反駁。後來每年來祭拜,曲雁也不愛說話,除卻拎着仇敵首級回來那次,唯有這次是例外。

山間細雨已停,順着石板路涓涓流往山下,曲雁與齊影行在山內,路旁的松柏高大,倒有幾分說不出的寧靜雅致,仿佛山高水遠,此間唯她二人一般。

不知從何處竄來一只小黃狗,周身皮毛被雨打濕,正邁着小短腿慢吞吞往山上跑,路過二人時還搖着尾巴晃了一圈,一看便知是寺廟養的親人的小犬。

齊影看着那狗走遠,忽而道:“我曾做過一個夢。”

曲雁步伐慢下,等待男人繼續說下去。

“夢裏我坐在一間小院裏,身側有烏雲陪着我。”

他未注意到曲雁瞬間怪異的表情,仍自顧自道:“我與它在院裏坐了一日,十分清閑,日落之際,我看見籬笆處出現三個身影,兩只小犬,還有一片白色衣角。”

縱然這話指向已足夠明顯,齊影耳根也染上緋色,可曲雁見他停下,還是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便醒了。”齊影目光清澈,還有幾分無辜之意。這是谷內出事那夜,他獨自在藥浴中所做的夢,後來曲雁回來,他便醒了。

曲雁笑着點點頭,意味深長道:“谷內穿過白衣的可不止我一人。”

齊影一眨眼,語氣篤定,“可是阿黃與三花只跟你跑。”

曲雁唇角本身淺笑,可當齊影說完這句話,她面上笑意愈發濃郁,到最後竟忍不住肩身輕抖,唇邊輕笑出聲。

齊影耳根更燙,面上生出疑惑不安,真有這麽好笑嗎,早知曉他便不說了,齊影抿住唇角決定不再言語,省得曲雁再笑他。

“你怎如此可愛。”

直到臉頰嫩肉被曲雁掐住,他聽見女人說完這句便被摟進懷裏,細雨般的吻落下,齊影一驚,連忙擡手撐在兩人中間。見周遭并未人後才松了口氣,語氣難得堅決。

“佛門清淨地,怎能在寺廟中胡來。”

寺廟是莊嚴之地,縱然他們不信,但也不能如此胡來,若被廟內僧人看見,光是想想便羞人,齊影撐着不肯讓曲雁再下一步動作。

曲雁之好放過自己害羞的小夫郎,牽着他行與山間,還笑道:“好,不在這胡來,我們回去胡來。”

正趕上午時,兩人在寺廟用了齋飯,來往的香客極多,幽靜檀香聞多了也令人心間寧靜。在看見曲雁往功德箱裏捐錢時,齊影眸子都瞪大了。

曲雁走到他身旁,替他問道:“好奇我為何如此?”

齊影點頭,随即想到了什麽,曲雁母父的牌位供奉在寺廟,且常年有人清掃院子,她私下應與寺廟的人熟識。

“寺廟主持是我母父當年好友,我本想買下供奉牌位的那件院子,但主持不肯賣我,索性每年替我母父捐些香火錢,全當替她們行善了。”

曲雁将自己從中摘出,神情也未有多大變化,她不信神佛,如此僅是出于習慣,若她母父還在,應比她捐的更多。

齊影身上沒有銀兩,他想了想,獨自起身去求了份祈貼,而後執筆認真寫着什麽,最後放在了祈福之地,躬身一拜。

“我們走吧。”他垂眸斂起神色,小聲喚曲雁走。

她從方才便一直看着齊影,雖不知他具體寫了什麽,但多少也能猜到些,于是溫柔含笑牽起他手腕。

“走。”

那日曲雁言出必行,入夜後果真按着齊影胡來了幾次,他身上痕跡未消,此番景色激的她動作重幾分。

事後曲雁将他攬在懷中,唇角緊貼着男人耳根道:“你心間有我,我十分高興。”

齊影正昏昏欲睡,緩了好久才想起來她是指那個夢,他用鼻腔輕嗯了聲,似撒嬌般撩動曲雁心弦。

在入睡的前一刻,齊影腦中還在想着,怪不得從前出任務時,每夜那些雇主們皆熱衷此事。如今身體力行體驗了,才知其中奧妙,甚至隐隐覺得曲雁往後也會喜愛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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