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馬車一路駛向城北, 最後在一處寬宏府邸前停下,門口等候的引路小厮一見,連忙迎上去。
車上先跳下一個女人, 她身着白衣, 氣質溫柔冷清, 更是生了一副難得的好容貌, 多看一眼都令人心動。女人未理會身旁悄悄羞澀的小厮,只轉身看向馬車內走出的另一個人。
那男子正欲跳下馬車, 卻見面前伸出一只手, 跟在一旁小厮只見他動作一頓,随後搭上女人的手緩緩下來, 身姿似比剛才更加僵硬。
這男子與他平日見的有些不同, 小厮想了一會才想到,原是他面上未施粉黛,發上連個簪子都沒有,只用發帶束起,穿的亦不花哨,與他見慣的扭捏作态的公子們極為不同。
齊影瞥了走神的小厮一眼,小厮渾身一戰栗, 只覺得他眼神如刀一般, 冷漠又可怖,他心思一收清清嗓, 恭敬開口。
“二位貴客, 家主等候已久, 随我來吧。”
兩人一路随小厮進入府內, 梁府行事向來低調, 講究財不外露, 就連府邸也修建也是如此。走過兩道曲折回廊,那小厮将兩人引進一間庭院,這才俯身告退。
早等在門口的梁雯眼中一亮,立刻抛下梁章迎過去,“可算把你倆盼來了,快來,我伯母伯母已迫不及待要見見你了。”
梁雯與在船上時的模樣大不相同,頭發束的整整齊齊,不再像個瘋子一般,齊影掃了眼庭院布局,習慣性将所見記在心間。
曲雁輕捏了下齊影的指尖,後者不解擡眸,只聽女人柔聲道:“不必警惕,我們只是來做客的。”
齊影一怔,這才想起來他早就不是暗衛,梁府也并非他的雇主,他早可以舍了這些習慣。
坐于主位的兩位中年人互相對視一眼,在看見曲雁的長相時,心間已斷定她的身份,梁母呵呵一笑,起身朝二人迎去。
“曲小姐,我早聽雯兒說過,你便是救了我兒之人,果真是生的一表人才,快請入座。”
曲雁微微一笑,謙道:“晚輩與夫郎不過随手之舉,梁大人實在客氣,送來的東西那般貴重,倒讓晚輩慚愧。”
“你不必推脫,章兒乃是我與夫郎心尖上的寶,她阿姐照看不周,劫難幸能被你二人化解就是緣分。我此番設宴,就是為替章兒感謝二位的救命之恩。”梁母說的真切,一番話後便揮揮手,命人将菜品呈上。
幾人一同落座席間,婉轉琴音傳來,随着菜品一同來的,還有兩位懷抱古琴的男子,他們默默落座庭院角落,如此既聽不見主人間的談話,琴音也不顯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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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母與她客套一番,曲雁言談大度,舉止大方合禮,像是被大家之族養出來的女子,此倒令梁母有幾分驚訝。她本以為曲雁當年被迫離開平江,日子應不算好過。
一番談論過後,梁母斟酒而舉,率先道:“此杯算我敬你妻夫二人,願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一聽這話,梁雯也趕緊倒上酒,與伯母一起舉盞,“算我一個,是我未看好表弟。”
眼見一桌人都舉起酒盞,齊影喉間一滾,就在他觸到酒盞時,曲雁擡手按住他手背。
梁父想起了什麽,他看着齊影剛欲說話,便聽曲雁道:“我夫郎身子不适,這杯我替他喝了,還請各位見諒。”
曲雁擡頭一飲而盡,那辛辣的酒一路流入腹中,她又為自己倒了一杯。
梁母一拍腦袋,懊悔道:“诶呀,是我糊塗!竟忘了梁雯提過你夫郎有孕在身,來人,将後廚的參茶端上來。”
其實梁母并非有意為之,她一天事情繁多,就連禮品都是她夫郎一手操辦的。若曲雁夫郎是挺着肚子進來,她準能想起來,可偏生她夫郎緊束着腰帶,莫說他如今是懷孕了,就是沒懷,這腰身也比尋常男子瘦些。
曲雁将另杯烈酒飲入喉間,才低聲笑道:“無妨,我夫郎月份小,他也時常忘記自己有孕在身。”
梁雯爽朗一笑,沒心沒肺道:“我覺得也是。曲姐夫看着像江湖俠客,飒爽英姿的,哪裏像個孕夫。”
齊影手腕僵了僵,他忽視曲雁眼中笑意,只垂眸将手撫上小腹,若忽略他眼底的窘迫,看起來還真有呵護孩子之意。
很快便有小厮上來,他們取走齊影身前酒盞,又體貼的端上參茶。
“夫郎請用。”
“多謝。”齊影端起參茶,輕抿了小口。
“我聽梁雯提起,曲小姐與夫郎二人是住在曲府。你既是曲家後人,也合該算我賢侄女,你若是願意,也和梁雯一樣喚我伯母就好。”
梁母說罷放下酒杯,又嘆道:“唉,說來也是唏噓,曲府久不住人,吃穿住行怕是不便,你若想添置什麽物件,只管告訴伯母。”
齊影安靜坐在曲雁身側,聽罷不由看了她一眼,只聽她道:“勞煩伯母關心,晚輩與夫郎不過回府祭拜,小住幾日便要離去。下次回來,還不知是何年月。”
曲雁話題一轉,“只是晚輩确有一事想尋伯母幫忙。”
“你但說無妨,若伯母能幫上你,定會盡力而為。”梁母眸中驚訝,但極快被掩下。
曲雁開門見山道:“伯母所送之禮中有味烈竺草,品質乃尋常藥鋪求不得,晚輩想向伯母求購。”
梁母有些驚詫,她未想到曲雁所求竟是這種小事,她不知道什麽烈竺草,只好轉頭看向自家夫郎,梁父是知道的。
梁父同樣不解,“你要烈竺草有何用,那藥配別的補品吃才好,單獨服用怕是沒什麽效果。”
他早些年身子骨不好,對許多草藥也有些了解,那只是一種補藥,因生長不易而世面難尋,但實際滋補效果并不甚佳,僅是貴在數量稀少上。
“伯父不知,那藥雖于尋常人而言效果不大,但卻對習武之人有異效,晚輩認識一人,他經脈受損,正需此藥醫治。”
齊影擡眸看向曲雁,心間忽而一顫,曲雁口中之人就是自己。
梁父點點頭,眼中劃過了然,“那草藥是我前些年同山中藥販子處購得,只是許久未曾聯絡過她,你若是想要,我可将那人住址告知你。”
曲雁笑着道了謝,梁父卻還臉露猶豫,“賢侄女既是大夫,我可否請教一件事?”
“伯父但說無妨。”
梁母蹙眉看向自家夫郎,眉眼間帶着不贊同,可梁父只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問問,若真能幫上忙,也算好事一樁。
“我有一遠房表親,家中三代單傳,四年前她女婿為家中添了一女,這本是一件喜事。只是那孩子不吵也不鬧,也不笑,家中本以為是有啞疾,可尋了許多大夫來看,都說這孩子正常。後來見尋名醫無用,便開始尋看事的神婆,那神婆說問題不在孩子身上,而是在孩子父親身上,可孩子父親也是個身體康健之人。”
梁父看向曲雁,眉宇間是不解與煩憂,“我那遠房表親為此舍了仕途,四年來走遍十三城給孩子治病,前些日子還來信問平江可有名醫,我瞧着實在于心不忍,這才想問問你。”
梁父心善信佛,年輕時與那表親關系頗佳,縱然嫁來平江後便未見過面,可前些日子見信後,也托人問了許多大夫,皆說愛莫能助。如今碰上曲雁,也是抱着試試的心态說出口。
曲雁聽此思索片刻,建議道:“既已尋遍名醫無解,便說明此病并非在身體上,或許該換個方向。”
梁父面上愁容一片,“也可能是那些名醫沒有真本事呢,她們一家已遷往臨州,想求藥仙谷的人出面看看,可那等宗門哪裏是普通人能請動的,便是請得動,也不知要花多少診金。”
齊影持筷動作一頓,目光從曲雁身上匆匆掃過,只見她面色如常的安慰着梁父,只道若是有緣碰見,自己也會替那孩子看看。
當然,有緣的前提是那家人真有門道,能請得動藥仙谷之人。
“人家妻夫倆難得回家鄉一趟,你莫總提些無關的。”梁母适時開口打斷梁父的話,又舉杯道:“賢侄女,你多年不歸,平江城早已與十幾年前不同,如今這季節,城郊花谷寺景色正佳。梁雯她也沒什麽事,你若是不嫌,便讓她帶你妻夫倆在平江轉轉。”
正大快朵頤的梁雯一噎,她剛想說就算自己願意,人家妻夫倆也夠嗆願意呀,可曲雁竟舉杯道好。
餘下便是些尋常長輩對晚輩的關切,她們知曲雁不想暴露身份,也未挑明來問。酒過三巡,宴席散去時,曲雁謝絕梁家欲留她二人宿下的邀請,只與齊影兩人慢步行在平江城內。
月影婆娑,映在青石板路上,街旁店家已閉門戶,這個時間路上極少有人。借着溫和月色,齊影看見曲雁步伐緩慢,臉頰處微微泛紅,眸中也有些迷離,明顯一副醉态。
以往的曲雁總是神色自若,仿佛世上無事能擾亂她,可她酒量竟如此差,齊影偷偷一笑,手中牽着曲雁的手,生怕她足下不穩跌在路上。
齊影本以為曲雁未注意自己的眼神,可下一瞬手指便被緊握一下,令他不由轉頭看向女人。
曲雁眯起眸子,瞥向偷看自己一路的男人,“怎麽了?”
齊影無辜一眨眼,瞬時收回目光搖搖頭,“無事,我擔憂你醉了。”
曲雁拖長語調哦了一聲,“你是嫌我酒量差。”
齊影連忙搖頭,“我沒有。”
曲雁輕笑一聲,對男人這話不置可否,神色晦暗盯着他,盯到齊影緊抿唇角,臉頰克制不住泛紅,才幽幽道:“也不知你醉了是何模樣,會否有別番滋味。”
他緘默半響,不知是否該打破曲雁的想象,齊影其實不僅能喝酒,酒量還不算差,這在當年浮屠樓也是必學之一。
“你若想看,我可以喝。”只需多喝一些,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
見他神色認真,似乎只要自己點頭,他下一瞬便會尋個酒館去灌醉自己,曲雁搖搖頭,他還在養身子,怎能讓他喝酒。
“算了,嫌酒氣便別碰了。”
齊影認真盯着她道:“我沒有嫌你喝醉,我只是怕你走路不穩。”
見齊影這麽認真,曲雁忽而笑出聲,下一瞬便把他打橫抱起,步子還後退一步,男人在他懷裏僵着身子,生怕自己一亂動兩人便一起摔了。
曲雁道:“哪裏不穩了?”
酒氣圍繞身側,女人微啞的嗓音貼着耳側呢喃,齊影一瞬起了雞皮疙瘩,身子更僵幾分,“……穩,放我下來吧。”
曲雁只同沒聽見一樣,抱着齊影行走石板路上,幸好街上無人瞧見。她既不肯撒手,齊影只好順着曲雁的意思攬住她脖頸,腦中卻在想着若是一會跌倒該如何護住兩人。
眼瞧着一條街行拐彎處,頗為喧嘩的聲響逐漸傳來,那是一條夜間集市,近日來平江城的人不少,此街也異常熱鬧。
齊影不想被人看見,幸好曲雁沒有大大咧咧抱着他往人群走的意思,而是停在拐彎牆角處。
她唇角勾起抹笑意,感受着懷中人逐漸僵硬的身子,曲雁低頭咬了一口那軟嫩的耳垂,在看見齊影紅透的耳根時才滿意一笑。
“前面有人,放我下來吧。”齊影又小聲重複遍。
曲雁眯了眯眸子,“你說說好話,我便放你下來。”
齊影于是更僵了,他腦中不受控制的想起許多不堪穢語,可那是在床笫之間說的,他如今怎好意思說出口。
齊影紅着耳根,見曲雁并沒有同他商量的意思,只好輕顫着湊到她耳旁,軟着語調說,“曲雁姐姐,放我下來好不好。”
曲雁笑的開心,她聽話放下齊影,可下一秒便将他按在牆上,強勢的吻下去,齊影腰身被緊掐着,他努力克制自己不發出聲響,可曲雁卻向下吻去。
當衣領被扯開時,齊影瞪大眸子躲了一下,緊張道:“別在這裏。”
曲雁眉頭一蹙,吻上那溫熱肌膚,可齊影卻少見的反抗了她,他緊抓着衣衫,擡頭卻對上一雙晦暗的眸子,沉沉看向自己。
齊影心間一沉,這同浴室那日的曲雁一模一樣,那股熟悉的危險感,令他陷入一種下一瞬便會被拆骨入腹的錯覺。
他一手抓着自己衣衫,一手扯着曲雁的手腕,聲音有些發顫,“別在這好不好,我們回去,回去随便你如何。”
曲雁喝醉了,齊影不知道自己的話她能不能聽進去,可這是大街上,喧嚣熱鬧的聲音只與他隔着一個拐角,只要有人多走兩步,便能看見他們。
他不想在這裏做那種事。
曲雁扼住他下颚,強迫人看向自己,淡淡酒氣圍繞着二人,她溫柔哄誘幾聲,手中桎梏住他腰身。
“我保證不會被看見,聽話。”
齊影嘴唇翕動,他未曾注意自己眼中已泛起水霧,只一個勁搖着頭,“不要、不要在這裏,我們回去吧……回去。”
曲雁手中扯下那礙事的衣帶,她分明還未動作,齊影卻發出一聲痛苦嗚咽,身子顫抖的不像話。
“齊影?”
曲雁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她蹙起眉頭抓住齊影手腕,他這次沒有配合,反而用力掙紮着,低頭不知呢喃什麽,像是陷入某種情緒裏。
曲雁湊近了去聽,才發現他說是。
“求求你,不要別人看。”
他害怕被人看見。
她眼底劃過沉色,就在此時幾聲腳步聲響起,女人的談笑聲從一旁傳來,齊影瞳孔一縮,不受控制的掙紮起。曲雁捂住他的嘴,用自己将他身軀擋住。
三個從夜市出來的女人談笑着路過拐角處,未曾注意到陰暗處的兩人。
齊影身子發顫,在感受到濡濕的睫毛時,女人動作一頓,似燙到一般愕然看向男人。
曲雁酒意早就散去,她本意只是想與他偷些情趣,可萬萬不曾想到,他對此事竟如此害怕,甚至會哭出來。
曲雁難得有些慌亂,連忙将衣裳給他系好,指腹擦過他眼角的淚,口中緊哄道:“齊影,她們已經走了,你沒被看到,一點都沒。”
齊影仍沒回過神,他蜷起身子蹲在地上,曲雁一碰便縮,曲雁唇角緊抿着,心間開始懊悔不應吓到他。
他為何陷入這幅模樣,曲雁心底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只有經歷過這種折辱之人才會對此事如此懼怕,甚至到了應激的反應。
曲雁蹲在他身旁,抓着他手掌哄着,“齊影,齊影,你醒醒,這不是浮屠樓,你看着我。”
她強迫男人擡頭看向自己,哄了許久齊影才從回憶中醒來。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失态,齊影猛然站起身子,幾瞬便恢複到平日的緘默,若非他眼眶微紅,她說不定真以為方才僅是錯覺。
曲雁蹙起眉頭,神色擔憂且懊悔。
齊影看了眼自己的衣衫,又看向神情凝重的曲雁,他知道自己令曲雁掃興了,于是不安問道:“我們回去再來好不好?”
“齊影。”曲雁未回答他的話,而是認真看着他,“你告訴我,誰強迫過你。”
齊影愣了半響,最後不安解釋道:“沒有人強迫我,你知道的,那日有落紅的,我之前身上也有守宮砂。”
他顯然理解錯了意思,誤把曲雁的嚴肅當做質疑他不貞,語氣都十分焦急,那日是曲雁收拾的床鋪,她不可能沒看見。
“齊影。”曲雁深吸口氣,握住他的手腕,冰冷的玉镯貼在肌膚上,齊影一眨眼,看向曲雁滿是擔憂的眼中,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我問的不是這個,你是我夫郎,我從未想過讓你在外面難堪,也沒有在外面侮你的意思。你方才究竟看見了什麽,為何會陷入情緒之中,還、到底誰對你做過什麽。”
曲雁看向他泛紅的眼眶,擔憂道:“你告訴我好不好?”
齊影沉默良久,低聲将事情說出。
那是他十五歲時一次受罰,鞭刑,算上他一共三個男孩一起受罰,新來的刑堂堂主很愛折辱暗衛。
烈日灼灼,她把三個男孩吊在室外,鞭子一抽,衣衫便綻開一些,許多女人都不懷好意的看着,黏膩的目光令他想吐。齊影受刑僅十鞭,他被放開時,來接他的師父用劍逼退肆意打量他的女人,甲等暗衛不能她們惹得起的,許多人惋惜的嘆了口氣。
他被師父披上衣衫,卻固執的沒有跟師父第一時間離開,只看向還在受罰的兩個男孩。
女人們的下流調笑聲傳進耳中,與他同齡的兩個男孩衣裳被剝落,血肉模糊的身軀被松開時,其中一個已經沒了呼吸,而等在周圍的女人們圍了上去,沒人去阻止。
齊影那時也哭了,可師父擋住了他的眼睛,“你救不了他們。”
他說的簡單,可曲雁卻把他緊緊摟着懷裏,嘴裏輕聲道歉,齊影覺得沒什麽,曲雁沒有錯,他沒有錯,當年被死的兩個男孩也沒有錯。
當年若沒有師父,他可能也走不出那被女人圍住的刑場。
齊影猶豫了一下,擡手撫上曲雁的背脊,“我無事的,我們下次只在屋裏,好不好。”
“好,都聽你的。”曲雁看向齊影,見他确實無礙後才松了口氣。
“你、”齊影一開口,曲雁便緊張看向他,只見男人眨眨眼,上下看了她一眼,“你不醉了嗎?”
曲雁苦笑一下,“不醉了。”
其實本來也沒醉,想借酒意逗逗他,誰知曉竟會逗出這檔子事。
曲雁從不覺得自己是好人,她沒有救贖別人的喜好,亦對別人的悲慘往事不感興趣,聽着都嫌煩。可唯有齊影是例外,他每次難過,她心間亦跟着悶堵。
“刑堂堂主。”
曲雁低聲喃了遍,眼底閃過一抹狠厲,卻見齊影一怔,本以為是又觸到他回憶,她剛欲開口安慰。
齊影知曉曲雁的意思,小聲解釋道:“她沒過兩月就死了,因為得罪的人太多。”
曲雁無言半響,她牽着齊影走到夜市上,這趟街确實熱鬧,許多宵夜鋪子還開着,二人卻沉默走在街上。
齊影知曉曲雁還因方才之事懊惱,他其實真的沒事,就如夢中也偶爾會陷入回憶,可醒來就好了,他說了好幾遍,可曲雁明顯不是很信。
齊影唇角抿了抿,他站在一家糕點鋪前,對曲雁道:“我想吃這個。”
曲雁詫異一瞬,很快為他買下糕點,“還吃別的嗎?”
齊影搖搖頭,咽下口中的糯米糕,“你不必為我責惱,我有時做夢也會夢見從前,我方才只因太過緊張。”
齊影主動與曲雁十指相扣,最後呢喃句,“何況我早不是浮屠樓的人了。”
兩人回到府內時,李伯正等候在門口,老人身影佝偻,連盞油燈都未舍得點燃,直到兩人走近了才費力睜眼看清。
“小姐,少主君。”
曲雁蹙起眉心,“李伯,夜色已深,下次不必再等我倆。”
“小姐與少主君回來,卻無一人守門等候,那怎麽行。”老人背影單薄,卻笑的和藹親切,他覆滿滄桑歲月痕跡的手掌顫顫擡起,正欲推開那厚重的府門。
齊影動作比他更快一步,李伯受寵若驚道:“多謝少主君。”
在曲雁與齊影回房後,老人邊走邊暗嘆了句,“唉,是我老了,不禁用了。”
曲雁燃起屋內燭火,淡聲道:“李伯他們都是家仆,當年跟着我母父來平江的,我前些年回來過一次,本欲給他們些錢財散去養老,可他們不願。”
齊影想了想,順着曲雁道:“他們已經習慣在這的生活,就算換了更好的地方,也無法喜歡。”
“你呢?”曲雁看向他,“你喜歡生活在藥仙谷,還在這種熱鬧市井。”
男人停下鋪被褥的手。于他而言皆一樣,從前他想,只要離了浮屠樓那裏都好,現在他想。
“你帶我去何處,我便喜歡何處。”
事情以齊影被親破的唇與酸痛的腰作為結束,曲雁今日太過溫柔,還貼心拉上床帏,可正是因此,齊影才實在難熬,幾次都要哭出來。
翌日梁雯來尋她們時,連兩人身影都未見到,獨自在前堂等待一個時辰。
待兩人出來時,梁雯一眼瞧見齊影脖頸上的痕跡,她神色頓然變得十分古怪,卻什麽都沒說,只拉着兩人上了馬車。她一路都在與曲雁東扯西扯,待到了花谷寺後才尋了個機會,用手中折扇擋住二人,神色十分扭捏。
“那個,其實平江城的風月閣姿色還不錯,要不你尋個日子偷偷出來,我帶你去一趟。”
梁雯這話說的模糊,可那風月閣一聽便知為何物,曲雁眉毛一揚,她看向前方身形明顯一僵的男人,又看向身旁自認為極小聲的梁雯。
“我為何要去?”
曲雁沒搞清梁雯作什麽妖,方才在車上就眼神閃躲,這會忽然說帶自己去勾欄院。她對旁的男子并無興趣,單齊影一個就夠了。
“诶呀!”
梁雯見曲雁不上道,急得一跺腳,索性直接開口,“曲姐,我見你身旁沒有小侍伺候,那也不能日日對你夫郎索取呀,他不是懷孕呢嗎!我有一朋友便因要了她有孕的小侍,力道重了些,那小侍當夜便小産了。”
曲雁未想到竟是如此,她見梁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似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就在梁雯放心之際,她輕聲一咳嗽,含笑扔下這句便擡步去尋齊影。
“我心間有數,何況他也喜歡。”
梁雯伫立在原地,只搖頭白瞎自己一番好心勸慰,但曲雁本就是大夫,她因比自己更了解,梁雯自己想開後也就放心了。
誰未曾想到,梁雯這話竟在不久後應驗一半。
傳聞花谷寺姻緣極靈,來這的人大多都是結伴的年輕眷侶,她們除了欣賞風景之外,會共持一塊從寺內求來的姻緣牌,用紅繩将它系在寺外那顆參天大樹之上。
寺內僧人體态一個比一個豐盈,眼睛笑眯眯成一條縫,見到神态羞怯的女男便道她們是前世三生石上修來的緣分,若請了姻緣牌栓住,來生還會在一起。
梁雯撺掇道:“不如你倆也去請一個,你倆妻夫,緣分可比這些小年輕深。”
齊影朝寺內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若叫他與曲雁虔誠跪在佛前祈求姻緣,怕是下輩子都不可能。
“若是有緣,不求也會遇見。若是無緣,求了亦是徒勞。”曲雁一番話令梁雯啧啧兩聲,只道成親之人果真不一樣,這境界比她們深得多。
齊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正瞧被曲雁瞧見,他笑意僵在唇角,耳根克制不住泛起緋色。
曲雁握住他掌心,那白玉镯子緊緊貼在兩人肌膚上,她柔聲道:“好看的。”
齊影索性轉身對她大方一笑,惹得曲雁呼吸一頓,梁雯啧啧兩聲,擡起扇子擋住,眼不見為淨。
花谷寺風景上佳,但比起藥仙谷,卻少了一份寧靜,齊影更喜歡藥仙谷。
浮屠樓不知何緣故,遲遲未有消息傳來。齊影雖從未提及,可曲雁幾次撞見他一人坐在院中,情緒低落且不安。
曲雁要麽陪他一起坐着,要麽把他拽出去逛一圈,吵鬧的集市總能令人分神片刻。她為齊影定制的新衣送來那日,男人愣神許久,最後竟私下偷偷紅了眼眶。
他近幾日總想起在浮屠樓的舊事,再擡眼看見曲雁的身影時,總覺得是場不切實際的夢。
期間梁紀倩來過一次信,洋洋灑灑寫了三頁整。她在信中言,自曲雁與齊影離去後,師母一次都未問過,好似山上根本沒有曲雁這個人一般,谷內弟子皆私下傳聞,師母惱怒大師姐與齊影私奔,正在冷戰呢。
梁紀倩還特意關心了下曲雁與齊影的近況,說師母這邊不必憂心,有事她還能頂一陣,叫她倆再私奔一陣。曲雁看的一樂,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黃逸知曉她帶齊影出谷是為何,她将信翻至最後一頁,那才是梁紀倩來信的目的。
上次讓她走暗閣售賣的藥已售盡,仍有不少門派欲求,可曲雁不在谷內,那藥無人會煉制。其實自曲雁與齊影離谷後,谷內大小之事發生不少,比如許粽兒已尋到藥堂歷練,前幾日便已經動身。
梁紀倩還有一件愁心事,當初大師姐一語中的,臨州新上任的知府果然托人來尋她,這人情債十分難還,她日日愁的頭發掉了一大把。幾日後,梁紀倩收到大師姐回信,信上只寫了一張藥方,她當即便尋到理由把自己與藥爐關在一起。
至平江城的第十九日,浮屠樓終于有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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