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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雁出聲道:“讓阿清繼續睡吧, 我煮了青汁,清熱消暑的,你來喝一口。”
待齊影看見那碗翠綠的湯汁時, 忽而覺得這個場景有些似曾相識。
一年半前, 他就坐在這個位置上, 桌上擺着碗翠綠的鮮荷葉汁, 那時齊影剛被曲雁撿進藥仙谷,渾身是傷的在這吃了藥膳。
更巧的是, 他走來吃飯前同樣攏了衣衫。可如今他不僅嫁為人夫, 甚至連女兒都有了。
“我加了蜂蜜,不苦不膩的。”曲雁端起輕抿了一口, 試過溫度後才舀了勺送到齊影嘴旁,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咽下去。
“我又不是阿清,不用喂我。”
曲雁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麽,她制止住齊影想一口飲掉的豪舉,盯着他一勺勺慢飲。
“細嚼慢咽,慢喝細品,當爹的人了, 做什麽這麽急。”曲雁擡手擦去他唇角水漬, 又上手捏把他臉頰軟肉,眼底染上笑意。
齊影覺得有理, 他沒養成這些習慣, 但總不能讓阿清同自己學。正在思索時, 便見身前遞過來一封信, 曲雁的聲音也跟着響起。
“你師父寄來的。”
齊影先是一怔, 随後欣喜接過。
在阿清出生第二日, 曲雁便幫他傳信給了盛木,時隔近一月盛木才有回信。盛木在信中言他近來繁忙,待得了空便回去看徒弟與小徒孫。
出月子那日,恰是個豔陽晴天,曲雁懷裏抱着女兒,齊影跟着她身旁,剛一出院子便被趕來湊熱鬧的魏钰與梁紀倩圍住,新奇看向那小小的嬰孩。
魏钰啧啧兩聲,看着孩子粉團似的小臉道:“都說女兒像爹,可我瞧着阿清這眉眼像師姐。”
梁紀倩湊過來看了幾眼,點頭符合了道:“确實像。”
阿清沒有睡覺,滴溜圓的眼睛好奇看向兩人,倒是一點也不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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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影聽聞擡手給女兒攏了攏襁褓,眼底含笑道:“像妻主挺好的,生的好看。”
魏钰與梁紀倩對視一眼,紛紛奇道:“師姐夫果真是變了不少,這當了爹的男子就是不一樣哈。”
齊影眸中有些不解,卻并未說什麽。
今日阿清滿月,黃逸老早便派人通知,說等齊影出了月子,抱着孩子與大家一起吃個飯,便當做滿月宴。
即便心間早早做好了準備,待到了地方,齊影還是停下步伐,魏钰與梁紀倩知曉怎麽回事,于是什麽也沒說,自顧自先進了屋子,還說了句。
“師姐她倆與孩子就快到了。”
曲雁左手抱着孩子,右手牽起齊影手腕,輕聲道:“走吧,早晚都要見的。”
齊影調整了下呼吸,同曲雁一同邁進屋內,黃逸與旁人談話的聲音跟着響起。
“……曲雁這孩子是我拉扯大的,她定不會虧待了如願。”
待瞧見齊影的身影時,黃逸及時收住話語,屋內一瞬間變得極為安靜,皆擡頭看向兩人。
主桌上坐着兩位年長者,一位是黃逸,另一則是位年長的主君。他不過不惑之年,烏發中卻已纏滿銀絲,身容消瘦枯槁,一雙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齊影與他對視時頓然屏住呼吸,身旁伺候的顧如意站起身子,他悄悄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含笑走到齊影身旁,“如願,你終于來了,爹爹等你許久了。”
老主君便是齊影的生父,陳圖。
齊影如夢初醒,無言與顧如意走到陳圖身旁,老人顫顫巍巍站起來,顧如意連忙去扶自己父親,可下一瞬陳圖便将齊影抱進懷裏。
“爹!”顧如意着急喚了聲。
這不是一位得體的主君能做出的舉動,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實在有些失禮,但卻是一位父親與失散多年的兒子相見時下意識的動作。
“如願,如願啊……”老人的聲音滄桑哽咽,他未喚別的,只是一聲聲叫着兒子的名字。
齊影身軀僵硬,垂在兩側的手緊握着,又顫顫輕撫上老人背脊。他能感受到老人悲傷的情緒,他胸口亦發悶生疼。這是他的父親,是他為數不多的血脈相連的親人。
顧如意又紅了眼眶,他怕爹爹哭出舊疾,忙勸道:“爹,今日是阿弟女兒的滿月酒,您莫再哭了,阿弟聽了該難過了。”
顧如意勸了半響,老人看着沉默無言的幼子,心間太多話想說,他眼中留下清淚,最後只滄桑說了句。
“如願,是爹爹對不起你,只要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陳圖被顧如意扶回座上,他年歲不到五十,卻像個行将就木的老者,連手背都滿是褶皺。
齊影沉默良久,他喚了聲。
“爹爹。”
他走上前與顧如意一樣半蹲下身子,看向早因那呼喚而激動的老人,“我從未恨過您,阿兄同我說您尚在人世時,我是開心的。”
屋內無人出聲打擾這父子重聚的場景,曲雁懷裏抱着女兒,看向齊影的眸中有疼惜之意。只有她知曉,齊影這幾日有多輾轉難眠,又想過多少次該說什麽好。
梁紀倩被感動的不行,她轉頭去看魏钰,卻發現平日吊兒郎當的人此刻竟也紅了眼眶,她拍拍魏钰肩膀,無言讓她振作起來。
顧如意眼中含淚,陳圖一連說了幾個好,“今兒個是喜慶的日子,可否讓爹爹看看外孫女。”
齊影點點頭,曲雁抱着女兒走過去,陳圖看向幼子身旁的年輕女人,笑的苦澀又欣慰,他的如願不僅平安長大,還結了樁如此好的親事。
老人小心翼翼接過孩子,看着外孫女白嫩的小臉,從懷裏拿出紅布包,顫顫放在孩子身上,那裏面是一套帶小鈴铛的銀镯子,雖不算貴重,卻是按照風俗給孩子的賀禮。
一晃二十一年過去,好在蒼天有眼,能讓他們父子團圓。
這頓飯算得上是家宴,魏钰與梁紀倩用了膳後把各自備的賀禮送給小師侄女,便尋了由頭離開。老主君明顯是有許多話想與齊影說,曲雁看了看齊影的神色,将小床上熟睡的女兒抱起。
“阿清困了,我抱她先回去睡會兒。”
曲雁把時光留給這對父子,自己抱着女兒回了庭院,阿清這孩子方才睡了一覺,此時倒來了精神,只看着娘親樂。
曲雁逗着女兒,口中輕語道:“阿清,你爹爹受過太多苦楚,我有時候都在想,他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阿清聽不懂娘親在說什麽,她只亂揮着小短手,然而下一瞬便被娘親抱起,“沒關系,都過去了,你往後長大可不能氣你爹爹,惹他難過。”
齊影回來時,天色已近黃昏,他眼尾泛紅,像是哭過一場,眼底也沒有前些日子的憂愁,看向曲雁時還勾唇笑了一下。
“如何?”曲雁輕聲問。
齊影抿了抿唇角,看着小床上酣睡的女兒輕聲開口,陳圖理解他不願歸籍顧家,只道他能好好活着比什麽都強。
曲雁安靜聽完,最後将齊影輕攬在懷裏,“你以後若想回顧家,我陪你一起。”
齊影心間一暖,點頭輕應一聲,見他看向女兒,曲雁笑道:“這丫頭倒是好伺候,回來不哭也不鬧,自己也玩的樂呵。你用膳了嗎?”
“還沒。”
曲雁有些驚訝,“怎不在那用了膳再回來?”
齊影漆黑的眸子看向她,面上雖有羞意,神情卻毫不扭捏,“我想與妻主一同用膳,而且阿清還沒喂。”
“行。”曲雁揉了下齊影的腰身,“你去喂女兒,我去備膳,準備喂你。”
小廚房內夥食齊全,就在曲雁準備做飯時,齊影卻進了屋,他猶豫了幾瞬,走到女人身旁拿起菜刀。
“我做吧。”
曲雁還沒忘記在曲府時他做菜的場景,顯然有些驚詫,齊影低聲解釋道:“其實孕中後幾月,我每日無事可做,便讓幾位公爹教我做飯來着,雖未點火試過,但我都記着步驟。”
“你……”曲雁依言讓開地方,看着齊影生澀的手法,莫名有些口渴,“你若是不想,可以不學這些。”
“我想的。”
齊影将切好的肉絲下進鍋中,熱油裹着肉絲溢出一股白煙,男人擡手扇了扇,又将配菜倒下去。他烏黑的發絲在腦後绾起,用的就是曲雁送的那枚劍簪。
她忽而想到初次見到齊影的時候,男人沉默又冷肅,身上的大小傷痕足有百處,像個孤寂小獸,一伸手便會咬人的那種。如今他卻對着盤菜用功,實在是令人想摟在懷裏疼愛一番。
齊影抿了抿唇,有些不滿意道:“可能不太好吃。”
“是你做的都好吃。”曲雁打消他的不安,端着飯菜摟着夫郎回了屋內。
齊影已出月子,按理已可以行房,只是曲雁疼他忙着哄阿清,才遲遲未提起。如今用了膳食,曲雁唇角染笑,眸中卻侵略意味十足。
齊影是經過事的,從前兩人胡鬧時,曲雁一個眼神他便知何意,此刻與曲雁對視,他也隐隐覺得有些燥熱。
“我去看看阿清睡沒睡。”
齊影腰身被攔住,下一瞬便被按在塌上,女人微啞聲音在耳側響起。
“睡了,睡得極熟。”
陳圖只在谷內留了十日,見齊影一切安好後才終于放下心。嶺南顧家是一方盛族,他膝下無女,在齊影他娘離世後,家中事物皆由他操持,他不能長久離開嶺南。行途已路遙,更需早日動身。
在陳圖那日動身時,只見顧家的仆役們挑了整整二百一十臺嫁妝箱子撂下,長龍一眼望不到頭。谷內人何曾見過這般盛大的陣仗,一時間皆驚嘆連連,紛紛趕來圍觀着浩蕩景象,就連齊影都被驚愕到,他根本不知曉陳圖給他備了嫁妝。
魏钰看的啧啧稱奇,“好大的陣仗啊。”
梁紀倩看的眼睛都直了,她一臉生無可戀道:“想不到咱谷內最富貴的,居然是師姐夫啊……”
“不知顧家還缺不缺入贅的妻主。”
魏钰撐着下巴若有所思,梁紀倩知曉她又在胡言亂語,索性也不理她,只引着顧家的仆役将箱子擡進院裏。禮單就壓在箱上随風搖曳,梁紀倩沒忍住悄悄看了一眼,就一眼,心就更痛了。
顧如意抱着言兒站在齊影身旁,同他一起看向這長長的嫁妝,輕聲開口道:“爹爹知曉你不願收顧家的東西,特意選了最後一日送進來,一來好彌補上你成親的嫁妝,二來也好叫谷內人知曉,咱顧家也不是好惹的主,往後你獨自在谷內,也不會被別人欺負了去。”
二百一十臺的嫁妝無法彌補這二十一年,齊影不願意回顧家,他爹爹便更要從別處彌補。陳圖本還打算留些小厮與護衛照顧小兒子,可齊影說什麽都不要。
如今聽完顧如意的解釋,齊影眼眶有些泛紅。
“莫哭呀,你若是想咱爹爹了,以後去嶺南顧府看看,那也是你的家,咱爹爹見你去了定會開心。”
顧如意抽出帕子送到阿弟手中。而且不止有這一個消息,他妻主會試中了貢士,此行要去上京書院,為殿試早做準備,顧如意擔憂妻主孤身無人照料,便想同她前去。
“那言兒的病呢?”
聽完顧如意言,齊影看向身旁的小侄女,他如今做了爹爹,心間總愛多關心孩子。
顧如意看着自己女兒道:“曲大夫也說過,言兒的病不能求急,何況言兒已經在好轉,我備好了藥,此去不過幾月,不打緊的。”
顧如意領言兒離開那日,曲雁攬着齊影的腰身,待看不見人影後才慢慢往回走,“阿清還太小,待她能吹風了,我再帶你爺倆出去,嶺南倒是與平江同路。”
齊影未說話,只握着曲雁的手更緊了些。
谷內又恢複往日的平靜,白日齊影經常抱着阿清出來曬太陽,偶爾碰上幾個弟子,還會過來看看阿清,剛出來的嬰孩脆弱,她們不敢随意抱,皆站的頗遠。
阿清是個不怕生的,一見有人逗她,立刻嘻嘻笑着,模樣極為讨喜,惹得她們姨母心泛濫。
曲雁制出的第二顆假死丸被送到程念玄手上,齊影的身子恢複後,再續經脈也提上了日程。
此法極為艱險,此後還需用藥調理,齊影疼的指尖發顫,幾次曲雁都想停下勸他不必,即便一輩子沒有武功,她亦能護他一生無憂。
可一想到齊影每日绾起的劍簪,便靜下心繼續手上動作,最嚴重時他生生暈過一次,可又咬牙撐過來,臉頰汗水滴落,他一聲疼也未喊過。
如此三月,每夜曲雁皆是抱着齊影回屋的。
這樣的寧靜一直持續到年底,又是一個年關,谷內新收的弟子留了一批好苗子,也該到她們拜師的時候。
梁紀倩把手上名冊交給曲雁,“大師姐,今年新入谷的弟子都在這上,女子七十六人,男子二十一人,皆是通過考核的。”
曲雁正翻看着,一旁無事可幹的魏钰擡手把坐在小床裏的阿清抱起來,她倒是稀罕孩子的緊,有事沒事都要逗逗玩。
“告訴師姑,今天有沒有薅狗毛吃,嗯?”魏钰晃了晃阿清的小手,後者回她一個燦爛的笑臉。
阿清已七月大,正是滿地亂爬的年紀,比剛出生時要鬧騰許多。
薅狗毛這事也有淵源,上次齊影一個沒看住,阿清便飛快爬到烏雲身旁,擡手便薅下它身上的毛往自己嘴裏送去。這不僅把烏雲吓了一跳,更給齊影吓了一跳,三花和阿黃在旁看的尾巴都不搖了。
魏钰樂呵呵道:“再笑一笑,師姑今年多給你發壓歲錢。”
阿清不知囔了句什麽,竟真樂了一聲,她正是冒話的時候。上次曲雁與齊影逗她玩時,阿清忽然喊了句爹,齊影當即愣了半響,向曲雁求證過不是幻聽後才紅了眼眶。
見魏钰逗孩子逗的開心,齊影在旁笑了笑,也沒有跟上去。
一開始魏钰抱阿清玩時,他也曾擔心她會抱的阿清不舒服,但曲雁看起來卻并不擔心。後來齊影才知曉,魏钰沒了的弟弟便是她從奶娃娃拉扯大的,可惜天生身子骨弱,十來歲便沒了。
論照顧孩子,魏钰應最有經驗,于是齊影便放心讓她抱着去玩,阿清也樂意同幾個小姑玩,每次都笑嘻嘻的。
新弟子的冊子被放在桌上,阿清被魏钰抱去黃逸院裏了。身為孩子的師姑姥,她平日裏端着師母的架子,可實際上卻總在暗示,若是曲雁與齊影忙碌,她可以帶帶孩子。
阿清倒真成了谷內最被疼愛的孩子,齊影看着阿清與魏钰梁紀倩玩,他心間除了歡喜外,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酸澀。
這是他幼時從未體會過的生活,如今女兒能被衆人喜愛着,如此,甚好。
感受到了齊影的情緒,曲雁輕捏下自家夫郎的手腕,在他看來時溫柔笑道:“阿清有她們寵,你有我寵。”
齊影耳根一紅,臉上似燙到一般,忙尋了個別的話題開口。
“妻主是不是要收徒了?”
曲雁無所謂道:“若有資質好的,收兩個也無妨。”
齊影點點頭,心想以後阿清随曲雁學醫,做個大夫再好不過了,可也要學些武學傍身,不過這是以後的事。
他想了想又問了句,“許粽兒這兩日是不是要回來了?”
曲雁嗯了聲,眯着眸子看向他,“怎麽,你想他了?”
齊影還未說話,曲雁自顧自道:“想也是對,這谷內男子少,能同你說上話的更少,自來熟的也就他一個。他明日就回來了,估計第一件事便是跑來看阿清。”
齊影本就不是愛交朋友的性格,也就許粽兒沒心沒肺的,平日總愛扯着齊影硬與他說,雖大部分都是他自言自語,但齊影卻也聽的認真。
“阿清還沒見過許粽兒。”
曲雁笑笑道:“她可是不怕生的,與誰都能混到一堆去。”
曲雁果然沒有說錯,許粽兒回谷那日,放下包裹便直直奔向庭院跑來,他看着齊影懷裏的小團子,面上樂成了一朵花。
“小阿清,快讓小師叔我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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