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尚未誕生的神明之子

“普萊娅！為什麽他們可以這麽做！”

普萊娅低垂着眼，看着自己懷中尚且在哭泣的女性，手指微屈，撫摸過她臉上的淚痕：“你應該知道原因的，瑞瑪特。”

“……是因為我太弱小了麽？就因為我沒什麽顯赫的神職，就能夠被他們這樣随意拿來利用麽？！”

“你現在不應該想這些。”普萊娅緊緊握住了瑞瑪特的手，似乎這樣就能夠給予她些許力量，“你應該想……你接下來應該怎麽做——你懷孕了，瑞瑪特，你該怎麽對待這個孩子？”

瑞瑪特的手下意識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這是一個她并不渴望的孩子，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這孩子不曾來到這個世界。可問題是，這樣意氣用事有用麽？衆神需要這個孩子，她的反抗……毫無作用。

“我會把他生下來，你已經預言了‘他會是神明和人類關系轉折的重要存在’，”轉瞬之間已經變成了瑞瑪特反過來握着普萊娅的手，“你會願意做這孩子的老師的，對麽普萊娅？”

普萊娅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譏諷，但她還是用着略帶激動的口吻欣然道：“當然了瑞瑪特。要知道我注定沒有子嗣——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教導這孩子的，按照你所希望的方式。”

她們對視着，無言的默契在兩人之間轉動，這兩位女神看着對方，微微一笑。

所有的眼淚和咒罵聲在這個瞬間全部消失了。

也許是從未真正意義上的存在過也說不定。

“他們還真是大手筆，居然連伊士塔爾那家夥也委委屈屈給了這孩子将成功誕生的祝福——怎麽，安努已經厭倦自己這惹是生非的女兒了麽？”

“哪裏委屈？”普萊娅輕巧地接上了瑞瑪特露骨的諷刺，“你可不知道最近伊士塔爾身邊又多了多少容貌豔麗的男性，以作為她‘顧全大局’的嘉獎——她現在應該還被愛。欲沖昏了頭腦，連你也要成為烏魯克的保護神都高興地沒有反對。”

瑞瑪特——女神寧孫素來謹言慎行，她沒有什麽顯赫的身世，亦沒有明确的神職，在諸神之間一直以不起眼不鬧事的形象出現，如今說出這樣的話，究竟是這一次被觸犯了底線的憤怒還不過又是掩飾的手段？

不管怎樣，這樣刻意的示好普萊娅當然不會無法察覺。

“盧伽爾班達可是特意休了自己的妻子，原先在他不過是一個牧羊人的時候就娶到的發妻。”假裝漫不經心地說出這個消息，普萊娅看着瑞瑪特臉上露出的明豔笑容，不動聲色地繼續道，“不過這還不夠，得保證這個剛剛獲得永生的家夥不至于和伊士塔爾一樣瘋狂地遍地播種才行。”

“哼，他不過只是人類而已——就算挂着半。神。的。名號也不過是人類。他最好識相點，不要又造出了什麽血脈不純的野。種，他唯一的子嗣，只能是這肚子裏的孩子。”

作為神明的驕傲絕不可能嫁給一介人類，那種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荒唐事情只會發生在中了伊士塔爾的詛咒之後。

就算盧伽爾班達貴為烏魯克的國王，就算現在他如今擁有神明的名號，就算他已經獲得了永生——對于女神寧孫而言，她不可能下嫁于他，也更不可能容忍他還擁有其他的妻子。

那個如此擅長鑽謀求利的家夥更不可能連這點眼色都沒有，說來就人類而言，這位盧伽爾班達也是個傳奇。

他說到底也不過牧羊人出身，可他就是憑借着說是上一任王的私生子的謠言在諸多的王子之中成功角逐到了王位，現在又憑着女神寧孫的緣故獲得了神格，不但獲得了永生，還也成為了烏魯克的保護神，而付出的，不過是一個後位，一場歡。愛，和自己潛在能夠擁有的子嗣。

多麽劃算的買賣。

至少普萊娅覺得，如果人人都像盧伽爾班達這樣精于算計，那麽所謂的神明早就被人類玩弄于鼓掌之上了。

神明的脾氣一向千變萬化，成為孕婦的女神寧孫更是如此。

更何況她是被算計才有了這個孩子，盡管權衡利弊後選擇了生育，但被踐踏的自尊和随之産生的怒火仍然無處發洩。

普萊娅将自己的神殿給如今這位陰晴不定的女神用來安胎，她知道這些前期的投資必不可少，但也同時深切地感知到，這絕非一件能輕松應對的差事。

瑞瑪特時常會因為自己臉上長了雀斑而大發雷霆，可憐的天後安圖姆不得不親自連着跑了幾次來安撫她，向她承諾一定會讓春天之神杜木茨保證她産後的美貌。

這還姑且不算，所有的神界貢品都源源不斷地朝普萊娅的小神殿輸送，那些被神明追捧的寶物也變得唾手可得。這些的一切都是生怕這個尚未誕生的神明之子會經受一絲一毫的折損。

而這位神子，在胚胎之中就已經彰顯了他的特別。

他瘋狂吸收母體的魔力，以至于瑞瑪特不得不每天攝入足夠多的食物，在這個孩子的消耗面前，成為了烏魯克保護神所獲得由人類的信仰所轉換的魔力不過杯水車薪。

比起人類，女神的懷孕會更加辛苦，有多少母體死于子嗣的過于強大，也有不少營養不良死于腹中的案例，懷孕分娩這個過程，由于會分享母體的神力和神性，說是造神也不為過。因而子體越是強大，誕生的條件會越發苛刻。

照理來說，這位神明之子頂多算是三分之二為神，而現在的情況已經如此惡劣，足以證明他在未來會擁有多麽令人驚嘆的魔力。

但若非此胎已成兇相，普萊娅也沒辦法确保會由她接管這對母子，諸神之中唯有她的神殿擁有最為純淨的信仰之力，最柔和的日月之光和最溫補的水源，也是全美索不達米亞上下最适合養胎的地方。

說一句足夠狂妄的話語，若她并不同意看護照料，就連安努都必須得對她好言相勸！來懇求她能夠寬宏大量、顧全大局——

這位黑發的女神閉上了眼，她的雙手一度伸張再次合攏，反反複複地進行了好多次。

沒有準備的發難只能夠暫時解氣，而她所需要的，當然不僅僅是這些東西。

懷孕的日子久了，漸漸地，瑞瑪特憂心忡忡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這種時候，普萊娅不得不一遍遍寬解這位孕婦，甚至有的時候，瑞瑪特會緊緊地拽着普萊娅的手：“普萊娅，看在我們過去的份上，如果我在生他的時候死去——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

這個時候，普萊娅就只好又一遍重複自己的話語：“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出事的——你可別忘了我的神職，最近可沒有任何一顆星星隕落。”

一顆星星的隕落，代表着一位神靈的消失——或是神格的堕落，或是徹底地歸為虛無。

可這一次，瑞瑪特卻還是搖着頭，這位向來不以軟弱示人的女神此刻像是抛棄了所有多餘的顧慮：“替我給這個孩子起個名字！普萊娅，我求求你……你是他的老師，由你來替他起名最合适不過了——”

普萊娅只是直視着她，直到看着她的聲音因為心虛而越來越小，但即使如此，瑞瑪特看起來也并沒有任何道歉或者收回自己的話的架勢。

一位神明若是替他人取名，也就意味着自願成為對方的保護神，所有的噩運都願意替他分擔，他的一生她都将要庇護他，直到一方死亡。

這樣的情況一般只會發生在父母子女之間，就算不是親生血脈，也應該是養父母或者義父母才會願意這麽庇護自己的後代。

這個請求，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不合理。

“吉爾伽美什，英雄的始祖，‘火與斧的人’——他是燃燒着的神明之子。”普萊娅只是沉默了片刻，念出了這個名字，“以‘神明的預言書’的名義起誓，我将賜予他通曉未來的能力，我将自願成為他的保護神，至死方休。”

“普萊娅，我……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你的謝意，謝謝你一直都在照顧着我們母子二人。”

“不必多言。”普萊娅回以同樣燦爛的笑容，“從此以後，他也會是我的孩子——相反我應該感謝你的慷慨才是，這孩子對于注定沒有子嗣的我來說簡直就是最好的禮物。”

瑞瑪特的笑容在唇角凝固了一瞬，但她很快就高興地接道：“我親愛的普萊娅，你實在是太慷慨了！吉爾這孩子一定能夠如我們所願地成長才是——我相信你的話一定能夠做到的？”

“我向你保證，我将待他視如己出。他啊——”普萊娅意味深長道，“可是重要的神明之子呢。”

在預言之中，承擔着人類與神明關系重要轉折切入口的神明之子。

如果當這孩子意識到自己究竟是為何誕生的，他會不會為此深感後悔，恨不得自己從未降臨過？

不過啊，這種事情——

——真的會有人在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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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還是先科普吧。

1.神明一般有兩個名字，簡單來說就是大名和小名，如伊南娜（伊士塔爾），寧孫（瑞瑪特），順便一提，閃閃一般叫他媽直接喊瑞瑪特的。

2.伊南娜的神職：真的太多了。形象點就是雅典娜 阿佛羅狄忒（維納斯），對了她還管生育來着，所以說這裏提到她會賜予祝福。

3.其它出現的神：主神安努（可以腦補宙斯）、天後安圖姆、春天之神杜木茨。

4.伊南娜與安努的關系：整個神話體系有三種，這裏采用《吉爾伽美什史詩》中用的父女關系。

5.盧伽爾班達：吉爾伽美什之父，也是他的保護神。身世并非杜撰，可能有些加工。

6.吉爾伽美什，‘火與斧的人’，來自考古學家赫羅茲尼，他說表明他是一個精于金工和木工的人，建築了烏魯克的巨大城牆。

7.吉爾伽美什，蘇美爾語“比爾伽·美斯”，英雄始祖的意思。

其它的大部分是我編的（。

這套神話體系中另外有命運之神，但我還是寫了這位普萊娅。

市面上的美索不達米亞的神話記載太少了，我可能有些會對照希臘神話來進行腦補。

這一次想要嘗試換一個寫法，把現象和對話擺出來，不會刻意去寫她們博弈時候的思考，有些地方只能靠個人理解，我也不知道我寫的是否到位。

這一章的感言大概就是——我可憐的吉爾（。

【下一本預收】

《永無止境的工作日》，幻言

你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互聯網996社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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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瞳孔地震.jpg

為了早日休息，你不得不想盡一切辦法逃脫這場永無止境的lo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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