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就醫與往事

兩人很快趕到醫院,取號,坐電梯上樓,又來到那個熟悉的長廊,周落落和樊嘉榮坐在一邊的長凳上開始等待喊號。

“落落,別怕,我陪着你呢。”樊嘉榮說。

周落落實在是緊張,手指冰涼,連樊嘉榮說的話都沒聽見。

樊嘉榮見好友緊張到臉頰蒼白,說不心疼是假的,但其實他也明白,周落落要是想改變自己,這些都是必須經歷的事情,他不敢再給好友施加壓力,無聲地嘆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兒,就診室裏的護士小姐出來喊了周落落的名字。

周落落倏地站起身,反應頗有些激動,樊嘉榮也跟着一塊兒走了過去。

只是走到病房門口,護士小姐看了一眼樊嘉榮,柔聲問道:“請問您是患者的家人嗎?”

樊嘉榮愣了下,搖頭:“不是,我是他的朋友。”

護士小姐點頭:“好的。”

兩人談話間,周落落已經坐在醫生面前。

樊嘉榮剛要邁步走過去,就又聽見護士小姐的聲音。

“陪診的話,如果是家人跟着一塊兒會更好哦,畢竟家人才是最了解患者的人。”

樊嘉榮頓住,轉頭解釋:“他沒有家人,我和他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很了解他。”

護士小姐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後反應過來:“實在是抱歉。”

樊嘉榮揮手,走到周落落身旁。

醫生是有一個中年男人,帶着一副眼鏡,看起來很是友善,說話時也是溫溫柔柔的,讓周落落稍微緩解了一些緊張的情緒。

“來,咱們先把這幾張表填了。”醫生遞給他紙和筆。

周落落接過紙筆,卻遲遲沒有落筆,倒是一直看着醫生,表情緊繃。

“不要害怕,這只是一個測試的小游戲罷了。”醫生笑了笑:“憑着感覺走就可以了。”

周落落這才開始低頭填寫量表。

他低頭填着東西,醫生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他的神情,而後向樊嘉榮詢問道:“你是他的家人嗎?”

樊嘉榮搖頭,一旁的護士小姐上前小聲同醫生解釋了周落落的情況。

醫生聽完點點頭,神色未變,繼續問道:“他平日裏的性格是什麽樣的?”

樊嘉榮:“很內向腼腆,不喜歡跟人交往。”

醫生了然,沒再說話,等到周落落填完幾張量表,他拿起來一張一張地看着。

周落落局促地看着醫生,就像是等待着判刑的犯人一樣,緊張不安。

只是醫生看完表格,卻并未對此給出結論,反倒是柔聲細語地問道:“你今天來和我見面,是想要聊些什麽呢?”

周落落連忙打字,手指顫抖:“我想開口說話。”

醫生看着屏幕:“不用緊張,慢慢寫,我們慢慢說。”

周落落點頭:“我嗓子沒問題,檢查過的,只是沒辦法開口說話。”

醫生看了這句話,他又問:“那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幾乎有……十七年。”周落落說,又補充道:“我今年二十三歲。”

醫生遞了一杯溫水過去:“想開口說話這個念頭很棒,那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會産生這個想法嗎?”

周落落握着水杯,低頭,臉頰有些泛紅,随後才回應道:“我有了一個戀人,他很好,我們很相愛。”

“雖然他并不介意我是個啞巴,但我想變成正常人,想讓他聽見我的聲音,讓他聽見我說的話。”

聽見那句’我愛你‘。

醫生點頭:“看來你和你的伴侶感情很好。”

周落落有些害羞地點點頭。

而後,醫生又問:“那你願意告訴我你為什麽不能發出聲音嗎?”

周落落握着水杯的手緊了緊,在屏幕上寫道:“我……我心理有問題。”

醫生看着他。

周落落又說:“我小時候留下了陰影,所以沒辦法開口說話。”

“冒昧問一下,你願意告訴我是什麽事情讓你變成這樣嗎?”醫生遞了一枚糖果過去。

周落落沒有接,臉上的羞赧也消失不見,神情再次變得緊張起來,他用力地握着水杯,指尖泛白,就好似要将它生生捏碎一般。

醫生并未催促周落落,而是耐心等待着他的答案,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柔和。

樊嘉榮見狀心疼地皺緊眉頭,但并未阻止。

周落落咬緊牙關,握着水杯的手越發用力,就像是在做下什麽決定一樣。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擡頭,水杯也被輕輕地放回桌面。

周落落開始在屏幕上述說自己童年的遭遇。

周落落從小便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是不被期盼的,是不被父母疼愛的。

而他的父母也和別的家庭的父母有所不同,他們并不相愛,并且厭惡對方,至少周落落的父親周涞是這樣的——他深深厭惡着從慧月,甚至恨不得她去死,又或者是死在産房裏。

周落落以前一直以為自己的父母只是單純的情感不合,直到在他六歲那年,他撞破了父親的秘密。

小小的周落落因為不擅長和同齡孩子打交道,所以常常會選擇獨自一人躲在角落裏。

那天,他也是如此。

周身兩側和頭頂上搭好硬紙殼,身後是牆壁,周落落又專門找了一個破舊的床單蓋住自己,于是,一個屬于自己的“小窩”就這樣建成,他拿着一本圖畫書,躲進自己的小窩裏面,打算就這樣度過一下午。

只是在圖畫書看到第八頁的時候,門口傳來了響聲。

周落落支起耳朵聽,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他已經許久未見過周涞了,有些好奇地想探出頭看一看,可他又有些怕這個男人,只好一動不動地躲在‘小窩’裏,即便這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他仍舊感到害怕。

因為對方總是陰沉沉地看着自己。

周落落那時看不懂父親眼裏的情緒,長大後才明白,那是厭惡和憎恨。

他蜷縮在陽臺中不敢出去,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幾秒後,周落落又聽見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分辨這個陌生男聲,暧昧的聲音便傳進周落落的耳中。

一開始,周落落并不明白父親和那個男人在做些什麽,直到他聽見父親說的那些放浪形骸的話,男人粗重的呼吸,還有肉體撞擊發出來的聲響。

他才懵懂地明白過來,周涞正在和一個男人做難以啓齒的事情。

周落落很害怕,因為他知道父親是在背叛母親,如果這件事情被母親知道,他又會被狠狠地揍一頓。

“你兒子呢?”那個男人一邊喘着氣,一邊問,語氣裏滿是揶揄和嘲諷:“怎麽沒見你寶貝兒子?”

“滾!”周涞的聲音響起:“別他媽在這種時候提起那個野種來惡心我。”

“呵。”男人冷笑一聲,“他是野種,那你是什麽?野種他爹?不是你和從慧月做愛,才生出這個野種的?”

男人繼續說着:“你不是同性戀嗎?你不是喜歡被男人幹嗎?怎麽又能射在女人身體裏呢?”

“要不要在你兒子床上做一次?”

“滾!”周涞聲音裏帶着厭惡:“別他媽惡心我。”

周落落懵懵懂懂地聽着他們的對話,漸漸明白過來父親對自己原來是這般的深惡痛絕。

聽着屋裏傳來的糾纏暧昧聲,周落落越發覺得害怕與惡心,他伸手用力捂着耳朵,卻仍舊效果甚微。

難過、震驚、惡心……數不清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年幼的周落落感到絕望和無助,他想大聲尖叫,想飛快地逃離自己。

周落落捂着耳朵,整個人蜷縮在一起,維持着這個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

後來,腳開始發麻,密密麻麻的刺痛襲滿雙腿,周落落用力咬着嘴唇,他想稍微伸腳以此來緩解疼痛,卻不曾想踢到了一旁的紙箱,他的小窩更是因此而倒塌。

“誰!”周涞的聲音響起。

周落落更加不敢出聲,他伸手捂着嘴,卻因為太過緊張而急促地喘息着。

腳步聲越來越近。

周落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原來你在這裏。”

周涞出現在周落落的面前,說完這話,便伸手想把人抓出來。

周落落渾身一顫,手腳并用地往後縮,可他身後是牆壁,又能躲得了哪裏去,纖細的手臂被周涞用力握住,随即便被人粗暴地從角落中拖了出來。

周涞臉頰潮紅,身上的衣服也只是亂七八糟地搭在身上,肩膀上還印着一個牙印。

一切都在彰顯着他剛才的荒唐淫亂。

周落落趴在地上,不敢擡頭看他一眼,害怕地不停顫抖着。

“你在抖。”周涞笑了一聲:“這麽害怕呀?”

他蹲下身,伸手抓住周落落的頭發:“所以剛才,你一直都在偷聽。”

周落落頭頂傳來劇痛,他伸手想掙脫開周涞的手,卻不想周涞一個用力,把他狠狠地摔在了牆壁上。

撞到牆上,周落落腦袋一陣嗡響,疼痛讓他蜷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顧不得回答周涞的話。

但周涞怎麽會這樣輕易放過他。

他粗暴地拉過周落落,用力掐着他的臉:“你既然在這裏,為什麽不出聲,不開口說話?”

周落落不敢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父親,随後,他便感受到一陣窒息。

周落落無法呼吸,慌忙大張着嘴巴想要求救。

周涞不知道從哪裏找了一把刀來,他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掐住周落落的脖子。

看見周落落張嘴,周涞冷笑一聲:“既然不想開口說話,那就當一輩子的啞巴吧。”

說着,鋒利的刀尖落在了周落落的舌頭上。

血腥味在嘴裏散開,周落落察覺不到嘴裏的疼痛,只覺得恐懼鋪天蓋地地襲來,開始瘋狂地尖叫,瘋狂掙紮,想要逃離周涞。

在浴室裏洗澡的男人聽見動靜跑了出來,看清周涞的動作,他飛快上前止住了周涞的動作。

“你瘋了?!!”男人不可思議地看着周涞。

刀被扔在一旁,周落落跪坐在地上,他仍然大張着嘴。

只是從那天起。

他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也是從那天開始。

他再也沒見過周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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