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齊孝川沒有回答。

秘書走在前邊,伫立在他們中間那段距離裏,他還沒掏出自己的會員卡,就已經被說出了姓名,于是心悅神怡地進去。

正如之前所描述的那樣,店裏的燈光恰如其分,明亮而不會令眼球感到不适。熏香淡淡的,不會過于濃郁,伴随着已經煮好的紅茶香。

齊孝川将上次收到的雨傘抽出,不動聲色挂在門口的扶手上,随即默不作聲跟進去。

他們選了靠牆的座位,座椅上的靠墊是手工編織的,桃色、藍色和米白色交錯在一起,不會太單調,工藝也很精致。

趁着齊孝川環顧四周打量手繪壁鐘的空檔,秘書已經端着紅茶奶酥切塊和紅茶的托盤走近。店裏不止他們,還有另外一組女學生,小孩子們低聲嬉笑,窸窸窣窣,秘而不宣地頻頻回頭往這邊看。

秘書先喝了口茶,略微尴尬地調侃道:“果然,兩個大男人來做手工還是挺奇怪的。”

齊孝川在翻刺繡花樣書,聽到他的話才扭頭,無所顧忌地看了一圈,惹得小女生們賣力回避。他什麽也沒說,徑自繼續手頭的活計,該幹嘛幹嘛。

“老板不介意?”他問。

“嗯。”他向來不愛分出任何閑暇給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童言無忌說兩句也不會怎麽樣。”

秘書的确沒謙虛,刺繡水平和用雞犁地不能說是毫不相幹,只能說是一模一樣。手笨也就算了,他還偏偏選了個特別難的花樣,執着于要做個滿繡,把戀人的照片繡下來。齊孝川當場給他在淘寶上搜了個工廠出貨的定制真人照片繡,價格券後是三十五元,全國包郵。

“齊總,我說,”秘書擡起眼,仗着下班時間有底氣犯大不敬,“你不覺得你活得特別無聊嗎?”

“你再說一遍。”齊孝川擡頭。他發誓,他當時不是在威脅,是真的沒聽清,只是口吻習慣性的兇神惡煞,好像馬上就要殺個人來吃吃。

好在秘書膽子倒也大,沒心沒肺地說下去:“你最近基本都在上班,下了班也就回家睡覺,上次休假你去幹嘛了來着?哦對,太極□□流大賽,還為獎金扣稅不扣稅跟人主辦方吵起來。那都是兩年前了。我作為下屬,也還是很擔心上司心理狀況的。”

齊孝川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了一句:“不會給你加薪的。”說着奪過他手中幾乎沒開始的刺繡,随手幫他操持起來。

這幅刺繡已經打好了底,只需要根據原型進行加工。齊孝川先上手弄了一會兒,時不時看一眼手冊,還又掏出手機,輕車熟路從收藏夾裏翻出了保存的電子書截圖,放大來對照着擺弄,完全是行家裏手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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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吃面包吃得兩手黃油,拿了紙巾邊擦邊詢問:“好家夥,這是什麽?”

“小倉幸子。”齊孝川停頓了一陣,好像以為對方能靠自己的力量解讀似的,等了好久都沒回音,這才輕蔑地瞥了秘書一眼,不疾不徐說道,“她的緞帶繡教程不錯,能給人很多啓發。加一些也會豐富很多。”

秘書強忍住慌亂道:“老板,你實話跟我說,最近沒遇到什麽想不開的事吧?”

他只丢給他一個眼刀,順勢評價:“這個出針都挺好,輔助很好繡。”

秘書捧着臉頰笑了,沒來得及說話,另一個聲音插入對話:“謝謝!”

駱安娣出現,只需一瞬間,齊孝川就不自在起來。他側過身體,下針也錯了位置,匆匆忙忙補救,又不敢動作太明顯。

駱安娣說:“你的手真巧。”

她笑着,還是和以前一樣澄澈而爛漫的笑,仿佛茂密汆攢成團的櫻花,春日裏郁郁蔥蔥,幻化成嬌豔又純潔的光景。

齊孝川不回答,秘書已經适應了工作內容裏包含幫“不善交際”的老板打圓場這一項,于是主動笑着附和了幾句。

他說:“這個坐墊很漂亮。”

“是嗎?”駱安娣笑着,輕輕掩住嘴,卻不會讓人感到一星半點的做作,“下次要做做看嗎?”

“這也可以做嗎?課程還有些別的什麽?”

她穿着店裏統一的制服,顏色很柔和,裙擺到膝蓋的位置,不論是穿的人還是看的人,都不會産生任何負擔:“有很多喔。按照原本的安排,之後應該是羊毛氈。”

“羊毛氈?那是什麽?”

齊孝川穿針引線,眉頭越皺越深,只巴望他們馬上結束對話。

駱安娣說:“就是用針戳刺羊毛,直到氈化,塑形成工藝品的形狀。”

“什麽?還能這樣?羊毛不會痛嗎?”

“哈哈哈,應該不會吧。希望不會。”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天,秘書的聲音聽起來尤為聒噪刺耳。

齊孝川突然敲擊桌面。

茶杯發出清脆的哆嗦聲,他們也齊刷刷看過來。他說:“能安靜點嗎?”

駱安娣還是笑着,一點沒亂陣腳,微微颔首道:“當然。非常抱歉,影響到你了。需要我幫忙看看嗎?”

出乎意料,齊孝川絲毫沒有藏拙,直截了當遞給她,伸手在示意圖上滑動,示意道:“這裏有點……”

“嗯嗯,”駱安娣俯下身,幫忙補充線條,與此同時,柔軟的發尾落下來,像蜻蜓透明的翅膀般無聲無息地搖曳,“讓我來吧。”

集中精神的時候,她習慣稍稍抿一下嘴唇,輕微而迅速得不易察覺,就是這麽平淡的動作。很久以前,齊孝川似乎還針對這個抱怨過:“你是吹管樂器的嗎?”她輕而易舉就弄好,靈巧得像是雙手生來就是為了做這個。傾斜視線時,他正注視着她的太陽穴,本該不被覺察的窺視頓時敗露,他躲避了眼神,她卻反倒聚精會神看過來。

“先生,”駱安娣說,“你一臉不幸福的表情啊。”

詛咒,又是詛咒,而且還是威力非同小可的那一種。齊孝川猝不及防:“什麽?”

剛剛出去接電話的秘書小跑回來,及時打斷這一刻的僵局:“我先回去了。我女朋友那裏出了點事。”

“咦?”駱安娣也被轉移關注,拿起座位上的公文包遞過去,“怎麽了?慢一點,請不要落下東西。需要幫忙叫出租車嗎?”

他急匆匆地回複,走之前還把杯中的紅茶一飲而盡:“不用了。”

齊孝川也站起身:“發生什麽事了?”

“她媽媽懷孕了。”

“什麽?”

“就是她媽媽又懷孕了啊,我女朋友的媽媽。她氣得半死好像,現在正一哭二鬧三上吊呢,”秘書邊往外走邊說,“五十多歲了的爸爸媽媽還生二胎什麽的——”

被留在原地的齊孝川和駱安娣沒有面面相觑,卻也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之後還說了些什麽呢?齊孝川不記得了,他只知道駱安娣回去了櫃臺後。然後他就繼續繡着,繡着,繡着素昧平生甚至連一面也沒見過的女人的臉。那不是一個小工程,但他的确做得很投入,燈亮度細微的改變都沒注意到,直到茶杯在他面前被填滿。因為長時間盯着針線,連視野都模糊了,擡起頭,他一時間沒看清她的臉。駱安娣說:“也要注意休息喔。”

她是真的一點都沒變。

即便在分別時也毫無煩惱般微笑的駱安娣,對待任何人都不可能放任不管的駱安娣,這麽多年無影無蹤的駱安娣。

不費力氣地判斷出按這進度完成不了,齊孝川将未完成的手工藝品放回原位,随即起身去結賬。

駱安娣熟稔地使用收款機。她沒有塗指甲油,手指邊也沒有任何死皮,纖細的指腹突出了關節,垂着臉,因此睫毛也格外分明。

齊孝川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思緒卻飛馳回到許多年前。

駱安娣忽然朝他伸出手來。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麽,只能狐疑不決、踟蹰不前地望向她。她沒有收回去的意思,反而用那幹淨的目光看過來。

齊孝川突如其來感到局促。又是那種久違的惘然,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并不明白自己到底該做什麽的感覺。還只有是孩子的時候才會如此。

他能低下頭去,奉命唯謹、俯首稱臣,吻她指背。

結果,卻得到預料外的回應。駱安娣眨了眨眼,沒有感到被冒犯,卻也還是在忍耐笑意,禮貌地回複:“那個,這是您的收據。”

他倏地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麽。她并非是單純遞出手來,拇指與手掌間還夾了一張灰蒙蒙的紙條,剛剛好與灰色的桌布融為一體。

那一刻,羞憤、尴尬、窘迫,任何詞語都無法形容齊孝川的心情。他像是在冰面上劇烈地摔了一跤,而且還是衆目睽睽下。無法判斷兩頰傳來的溫度是來自憤怒還是羞恥,只知道喉嚨堵塞,他短時間內已經說不出話。

齊孝川收起收據,什麽都不說,毅然決然準備踏入門外的狂風當中。

然而,駱安娣在那之前開了口:“是……小孝嗎?”

齊孝川不希望自己被認出來,可以的話,他情願立刻被埋葬到馬裏亞納海溝,最好是世界末日、外星人入侵地球都不會被挖掘出來的深度。

駱安娣笑着說:“是小孝吧!”

這一回,口吻已經篤定許多,難掩雀躍地靠近過來。被倒映在她眼睛裏的他顯得愚蠢無比,一言一行都是那樣的上不了臺面。

“咳,”齊孝川幹巴巴地給予問候,“你好。”

“我說我昨天怎麽會做那樣的夢,原來是因為會遇到小孝。”駱安娣笑的時候,嘴角上揚,露出讓人心碎的梨渦,“對不起,一開始沒認出來。因為你實在是變化太大了。”

變化并非托詞。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齊孝川身邊也不是沒人這樣說過。

他以前是标準的窮光蛋,一塊錢掰成兩半花,二十元一件的廣告衫一次性買兩件,翻來覆去地輪換。甚至上了大學,有一年高校馬拉松,他還穿着高中的校服入場,以至于賽委會止不住廣播提醒“慈善助學金的會場在另一邊,這邊是馬拉松”。雖然他當時參賽的确是為了一年飯票的獎勵。最令人無話可說的是,有錢後,他在外觀上消費的進步也就只是二十元一件的廣告衫一次性買十二件的變化。朋友唠叨,他還振振有詞:“這不是多買了十件嗎?你還想怎樣?”

不過那也僅僅是私下。談論公事,難免還是需要正裝,不跟看起來賺不到錢的人交易的商業夥伴不在少數,他也只能被迫修邊幅。不知不覺,直到現在,他時不時打扮得人模狗樣,對自己相貌不錯這件事仍然缺乏自覺,唯一繼續堅持艱苦作風的活動是去天橋下找擺攤大爺剪十塊錢的頭。

原來自己真的變了。

“也有些地方沒變。”駱安娣笑吟吟地說道,“我呢?變了很多嗎?那時候我們還是小孩,都沒有長開,現在變得成熟了。”

齊孝川不知道如何搭話,不經意地摩挲着虎口,低低地回應:“呃,是。”

“啊,對了……”駱安娣說了一半,樓梯上忽然走下來另一名職員,和她穿着同樣的制服。年輕女性說:“我來接班。”“好的。”駱安娣說,随即從收銀臺後步出。她出來的時候,齊孝川感覺心髒有些不對勁。惶惶不安,又或者說,他在緊張。

他說:“你下班?”

“嗯。”她笑了笑。

“那,”齊孝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出這句話的,“一起吃個飯嗎?”

他沒來由覺得自己像個主動上絞刑架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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