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自己去買醉的人或許多半抱了?點想被人照顧的動機, 格外刻意,所以令齊孝川相當?厭煩。假如由他個人決定,那他的應對法只有放任對方自生自滅。既然那麽想堕落, 那就如你所願好了?,在外面被嘔吐物噎死也好, 大冬天露宿街頭體溫過?低凍死也罷, 反正是你自己希望的吧。但是, 齊孝川內心波濤洶湧的同時,他還?是駕車載着駱安娣停在了?俱樂部門口。

燈紅酒綠間, 駱安娣盡量往裏面移動,齊孝川把車鑰匙扔給門童, 随即跟着進去。他到的時候,她已經在入場交接,回頭看到他, 立刻向工作人員指明:“我和他一起,兩個人。”

他們戴上手環往裏面移動, 齊孝川感覺血管瀕臨爆炸,卻在聽?到她說“兩個人”的瞬間短暫閉眼,很好, 要是一直只有兩個人就好了?。駱安娣卻毫無知覺, 甚至回過?頭關切:“很晃眼睛嗎?我也覺得有一點, 等會兒就出去。”

演出已經結束, 價位檔次不比剛才, 但精明的商家卻還?偏要繳付費用。要不是駱安娣在場,齊孝川是絕對要摳摳索索的。音樂吵得要命,駱安娣幾次被人流擠開,又被齊孝川強硬地拽回來?。他握住她手臂, 她有些吃痛,他只能?松開,用手臂環住她往上走。穿過?階梯,終于?在盡頭的卡座看到獨自享受寬敞沙發的蘇逸寧。

真是瘋了?。齊孝川回頭,理直氣壯開始使喚旁邊的少爺們,同時內心發下毒誓,自己這輩子死也不要喝醉成這樣。遠離酒精,會變得不幸。

駱安娣倒是滿腔擔心,走近過?去拍他膝蓋:“蘇先?生,蘇先?生?蘇逸寧!”

蘇逸寧掀起醉醺醺的眼睛,以混沌的笑意看過?來?,用最甜蜜的嗓音呼喚她:“安娣。”他突如其?來?抱住她,這舉動對一個醉漢來?說太過?平平無奇,齊孝川看到這一幕,卻像被吐司機燙到尾巴的湯姆貓一樣暴跳如雷,當?即将駱安娣救出來?。

齊孝川怒不可遏:“你是故意的吧?知道我跟你爸最近搶訂單,故意想把我用殺人罪弄到監獄去是吧——”

剛剛還?在看熱鬧的幾名?俱樂部少爺這時候知道多管閑事了?,齊刷刷過?來?勸阻。

他們最後?還?是把沒?缺胳膊少腿的蘇逸寧給運了?出去。

平心而論,雖然比不上高潔,但蘇逸寧也是實打實的富二代,沒?喝醉的時候還?算是個正常人,怎麽可能?缺願意來?接送的親朋好友。這種狀況下不忘将駱安娣放在緊急聯系人第一個,根本就是別有用心。齊孝川只覺得自己能?主動提出陪她來?實在是明智之?舉。

齊孝川原本是打算送蘇逸寧回去的,剛要指揮店員把他搬上車,就看到駱安娣急急忙忙拿着手機小跑過?來?,告訴他說自己已經叫了?車。“萬一他吐在你車上,那多不好啊。”駱安娣用一種細膩入微的笑容望向他。

“……我會讓他付洗車費。”他簡短延遲地回答,眼神卻翻來?覆去落在她身上徘徊。

并不是沒?有路燈,只是樹枝層層疊疊,像傘似的遮蔽了?光線。他們像是站立在極夜當?中,風梳開了?疲倦的四肢。

蘇逸寧軟塌塌地倒在花壇邊。駱安娣在看他,而齊孝川看着駱安娣。她目不轉睛,而他也全神貫注。

她終于?回過?頭已經是很久之?後?,駱安娣目視前方,淡淡地仰起頭:“人為什麽要喝酒呢?”

“你為什麽喝酒?”他反問她。

“說的也是,雖然最近要上班都沒?去。”她笑出聲來?,“喝酒的時候會覺得很輕松吧?”

他心情其?實不算差,只是習慣性?擺出不高興的表情,望着前方反問:“為什麽?”

她像撞見外星人,藏不住訝異地看向他:“小孝你不覺得麽?”

被這麽鄭重其?事地提問,他反而有點猶豫,慢吞吞地說:“喝醉了?也無濟于?事不是嗎?問題又不會解決,等酒醒還?要浪費時間。是我的話,就不會變成一灘爛泥,情願做點有意義的事。”

說這話時,他垂下眼睛睨了?一眼蘇逸寧。酒精真是神奇的東西。平時精致而考究的男人,現?在竟然大剌剌坐在地上,那身昂貴西褲和外套的設計師知道了?大概也會流淚。齊孝川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完全沒?想到駱安娣會在這時候開口,所說的話也宛如離弦的箭,猛地飛來?,擦傷後?才覺察塗滿劇毒。

“小孝真堅強啊,”駱安娣說,“跟我們都不一樣。”

他有些始料未及地回頭,她向前走了?一步,邁下臺階,也踏上了?鋪滿汽油般燈光的馬路,只留給他一個轉瞬即逝的微笑與後?腦勺。

齊孝川問:“你在生氣嗎?”

“沒?有啊。”駱安娣沒?有回頭。

“你喜歡蘇逸寧嗎?”

“不知道。”

“那你還?喜歡我嗎?”他邊說邊朝前走。

“不喜歡了?。”她的回答很篤定。

他不厭其?煩地追問:“不喜歡小孝了??”

“嗯。”她作答,“現?在的我很讨厭小孝,就算喜歡傅慎行也不會喜歡齊孝川的。”

“那是誰?”

“你不知道嗎?《掌中之?物》的男主角,一個心狠手辣的男人。”

心狠手辣?齊孝川還?是不知所雲,但他已經繞到了?她身旁:“鹵香辣蝦尾的餐廳師傅嗎?”

“才不是。”駱安娣又好氣又好笑地回頭,恰好與他四目相對。

他們仿佛在彼此眼睛裏找自己的影子。

齊孝川說:“你生氣了?吧。”

駱安娣搖頭:“沒?有。”

窘迫後?知後?覺湧上來?,他難堪地把手按到背後?無措起來?:“呃……”她竟然讨厭他,這麽久以來?,他居然一點也沒?察覺。

她像是松了?一口氣,倏然說:“好吧。是有一點點。”

這可能?是他最近七天裏聽?到過?最好的消息,甚至可以說是唯一一件讓他産生憤怒、不快以外心潮起伏的事。

“大家都有脆弱的時候,為什麽你能?這麽堅強呢?”駱安娣喃喃自語般地說着,“高潔喜歡的人不喜歡她,式微被年級的男生孤立,蘇先?生希望得到長輩的認可,只有你才這樣。”

她是真的在疑惑。

和高潔相遇時,她迷了?路,手機沒?有電,穿着不合腳、磨破腳的鞋。她這輩子想要又得不到的東西,而她也一直以擁有它們的高标準要求自己,直到她喜歡的男生閃亮登場,卻只帶來?令她陌生且措手不及的眼淚與無助。

仲式微的愛好特別、性?格孤僻,受異性?喜歡這一點反而引來?諸多不便,标新立異在校園這種地方尤其?容易成為眼中釘。但事實上,他只是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再怎麽假裝孤傲,心裏也還?是時常沮喪。

蘇逸寧從小被父母留在國內。比起他,雙親更?關心公司收益的多與少。姨媽對他的溺愛令他喘不過?氣來?,但也的确令他體會到了?被愛的滋味,如同沉重而年邁的情人,變成長滿鐵鏽的枷鎖。

他們都找到駱安娣,抓住她,握緊她,向她傾訴,需要她的溫柔。

她看向他,純真而隐匿欲念的臉上挂着微笑,卻像碧藍色淺灘上升起的彎月一般,海天一色,惺忪不明:“就只有你這樣。”

預訂的網約車姍姍來?遲,齊孝川硬生生多付了?三倍的錢才說服司機搭載蘇逸寧,但還?額外留下了?地址要求對方把票據寄到公司來?,情願多付同城郵費也要拿去給醉漢本人報銷。馬上,駱安娣自己叫的出租車也到了?,坐上車前,她朝他揮了?揮手。

“要早點休息哦。”駱安娣說。

齊孝川覺得自己就是《魔法灰姑娘》裏的辛德瑞拉,不論她提出的要求多麽不受主觀影響,他也一定會辦到。齊孝川知道自己會一夜無夢,第二天精神飽滿地醒來?。沒?有理由,他就是知道。

他是那之?後?第二個禮拜去完成羊毛氈的,收尾工作并不比之?前簡單。到店時,冷氣撲面而來?,叫人神清氣爽。

駱安娣說:“歡迎光臨。今天有其?他客人在,要去單獨的教室嗎?”

去的話見到她的次數會減少。齊孝川說:“不用了?。和別人一起坐樓下就好。”

他繼續戳羊毛氈,做好之?後?要怎麽處置?這暫且還?不在考慮範圍內。之?前做的時候,幾乎每次遇到主婦團或初中生班,都會被她們團團圍住叽叽喳喳好一陣。齊孝川承認自己很擅長手工活,萬一哪天破産搞不好真的能?找個工藝品廠上班。雖說如今全部智能?化機械化,倒也輪不到人工操作。做這些細致而重複的工作時,他的思緒總忍不住跑到九霄雲外。

隔壁忽然有一名?中老年婦女落座,摘下頭巾與墨鏡,随即品嘗起香甜的紅茶和曲奇。

駱安娣從不遠處經過?。蘇逸寧的姨媽忙不疊放下茶杯,當?即舉起手臂與她打招呼。工作時間,駱安娣只颔首微笑,姨媽也心滿意足。齊孝川目睹這一幕,緘口不言,繼續低下頭給羊毛氈塑形。蘇逸寧的姨媽分心看過?來?,吐出的感慨是他已經聽?得耳朵長繭的稱贊:“哦,小夥子,你做得不錯嘛。這個容易做嗎?”

齊孝川壓根不理睬她。

但姨媽根本不是顧及別人感受的那種表達者?,強行将座位挪過?來?,指指點點地說:“你這是紮出來?的?喔唷,好神奇啊,這是怎麽弄出來?的呢。看得我也想做一個了?……”

想直接遞給她兩百塊錢讓她出去打車找個相親角随便找別人聊去,又怕女人尖着嗓子鬧起來?沒?完,到時候影響駱安娣的業績。齊孝川索性?一聲不吭。

姨媽自顧自說:“小夥子,像你這個年紀,不和女朋友出去約會,怎麽跑這種地方來?玩呢?”

為什麽這個年紀的人都好像天生具備查戶口的職責,不管認不認識,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只要她想,就一定要從頭把你盤問到腳。

“安娣!安娣!”姨媽沒?得到回音,立刻從其?他地方尋找自己存在的價值,“過?來?幫姨媽倒杯水。”

駱安娣與旁邊的同事耳語幾句,便走過?來?照辦了?:“您要稍微了?解一下我們的課程嗎?”

“哎呀,我先?看看。”姨媽接過?手冊,笑着體貼她,“你先?去忙吧。”

齊孝川終于?擡起頭。而蘇逸寧的姨媽也沾沾自喜發現?他的視線,大方地背着當?事人對第三者?介紹:“……剛剛那是我外甥的女朋友。”

胡說八道。他冷笑,終于?暴露毫無修養可言的真面目:“你有什麽證據嗎?”

像是偶遇神經病,蘇逸寧的姨媽也露出古怪的表情:“什麽?這需要什麽證據?她和我外甥就是那種關系,他們感情很好,經常兩個人在一起。”

“又沒?人規定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男女朋友。”他放下羊毛氈和戳針,以防發生意外被人追究手持兇器,拿出耍無賴的态度說,“唐納德·特朗普和約瑟夫·拜登還?在一起參加總統大選辯論呢,他們也不是情侶。”

姨媽忍無可忍:“腦子有問題吧?別人好端端地談對象,交朋友,輪得到你來?多嘴?你是在故意找茬嗎?”

齊孝川面不改色地繼續:“是我故意找茬還?是你在這裏亂嚼舌根?”

“你!你!你!”做了?這麽多年的闊太太,姨媽顯然也沒?被幾個人這樣頂撞過?,“你這人怎麽回事?真晦氣!你是報複社?會的渣滓吧?看不慣別人過?得好,自己不幸福,就要這麽到處找不痛快!”

他坐在原地,被她以敵意從頭到腳滾了?一遭。

不知道是被哪個字眼刺到痛腳,齊孝川出乎意料地沉默下來?。“假如她真的……”再開口時,他說,“那我當?然沒?話說。”

就連他自己都對即将冒出來?的話語退避三舍。

覺察到騷動,新來?的店員不知道如何?是好,連忙請前輩幫忙。駱安娣快步到場時,齊孝川最先?想到的,是自己終究還?是給她添了?麻煩。他起身,被問怎麽回事的時候随口回答:“沒?事,随便吵吵架而已。”羊毛氈完工,不順眼得要命,他毫不猶豫就用力捏緊,直接扔進地下通道旁的垃圾桶。

新的季度來?到了?,原本還?想過?許多其?他事,如今只剩下要再接再厲地工作。

想要賺錢。

更?多的,更?多的錢。

到底要多少錢才能?買到時光機器回到過?去?又或者?,更?腳踏實地一點,要多少錢才能?讓駱安娣過?上以前那樣的生活?假如變回那時候的生活,她就能?更?簡單的開心了?嗎?又或者?說,他就有能?力讓她開心快樂了?嗎?

他在想自己或許不再去見她會不會更?好。畢竟,假如他成為她幸福的絆腳石,那他恐怕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手機震動。是來?自駱安娣的信息。她問他說:“發生了?什麽嗎?怎麽有種你再也不會來?了?的感覺。下一次課是學藤編還?是繼續做羊毛氈^^?”

齊孝川立即推翻自己上一秒的決定:“藤編吧。”

駱安娣讀到他的消息,很快對他說:“嗯,好的,那我幫你預約。”

她緩慢地編輯消息給他:“要一起去跟吹瞬掃墓嗎?”

想了?想,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删除。

駱吹瞬的忌日漸漸接近。他們是同一天出生的雙胞胎,就像兩頭孿生的獅子,從小一起長大,即便性?別不同,能?力也不一樣,但還?是那樣的親密無間。女孩子理應溫柔、善良、善解人意,從爸爸媽媽那裏得到的教導早已失效。他死去之?後?,她時常有種感覺,她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她并不恨他,不過?還?是會想起過?往的回憶。

“姐姐,”駱吹瞬把耳朵靠在她肩頭,兩個孩子依偎在一起。他經常問她,“你真的喜歡小孝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20 22:16:57~2021-06-21 22:22: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等一下就失眠 19瓶;夏日楚沫 10瓶;Fernweh 7瓶;清風栅欄的畫作、Marjane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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