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暴虎馮河的瘋女人, 厚臉皮的恐怖分子,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齊孝川從未想過,有一天?, 自己竟然會把這些想法套到駱安娣身上。但非要?追根溯源,他?過去?也不是沒有類似的觀點, 只不過現在才無可抑制。出院那一天?, 經過他?秘書以職業生?涯相逼的一番請求, 駱安娣好說歹說還是回去?上班了。齊孝川辦理出院,離開時在一樓遇到蘇逸寧。

好家夥, 女朋友走了男朋友來是吧,以為玩接力賽呢。

齊孝川心情不佳, 擦肩而過時甚至懶得打?招呼,略微點頭?就想走,蘇逸寧卻?冷不丁來了一句:“現在才演苦肉計, 不覺得太晚了嗎?”

剛從手術臺上下來沒幾天?的男人回頭?,忍無可忍回答:“你見過誰為了區區女人差點把自己弄死?的嗎?”

蘇逸寧用極為怨念的眼神看過來, 幾乎讓人以為他?下一步就要?模仿宮鬥劇裏的妃嫔來上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招雖險勝算卻?大”,沒想到最後僅僅只回答:“羅密歐?蕭寶卷?花無缺?”

齊孝川懶得理他?, 翻着白眼就想走。

結果蘇逸寧還跟了上來。

“蘇總好像很有時間, 是也來醫院看病?”他?納悶, “是否需要?我帶路?精神科在那邊。”

蘇逸寧卻?說:“駱小姐呢?她說要?來照顧你, 怎麽沒見到她。”

你的女朋友你來問我?齊孝川強咽下潛臺詞, 反而趁此機會全盤托出心中所想。“你最好和?她溝通一下,省得她再心血來潮冒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計劃。你們既然決定?了要?在一起,那就應當多多交流……”這種苦口婆心與他?畫風不符,以至于說到一半就卡殼, 自己也感覺雞皮疙瘩掉一地?,然而,真正想說的還在糾結之後,那句臺詞太熟悉,熟悉到說出時都在無意識模仿那個人的語氣,“你要?……對她好一點。”

像是有所遲疑,蘇逸寧回答:“我自從那天?後就沒見過她。”

“……”

“她當時說要?想一想,也提過不讨厭我。”蘇逸寧望着他?,往常的矜貴在此刻蕩然無存,站在眼前的只是一個失意的普通男人,“我本來很有把握。但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停頓後面是什麽也已顯而易見。

“然後她就淩晨發消息過來拒絕我了。”

一開始,蘇逸寧甚至懷疑是她的某位追求者誰盜用她手機發的消息。原諒他?自信到這種地?步,但在駱安娣那得到的善意的确支撐他?産生?了這種誤會。他?實在想不出自己被?拒絕的理由,因此主動打?了過去?。

“你是不是威脅她了?還是給她灌了什麽迷魂湯?”蘇逸寧并沒有惱羞成怒,只是純粹不悅地?上下打?量他?,“否則她怎麽會這麽突然就改了主意?”

齊孝川回看向他?。這位即将頂替一代的二代毋庸置疑很幸運,作為天?之驕子出生?,自己也不是沒有能力,成長路上如魚得水,只需随波逐流就能得到衆多人景仰。然而,這一刻,他?真是愚蠢得無可救藥。

原來如此。

齊孝川嘴角顫抖,末了扯開一個冷笑,實在掩飾不了譏諷:“你對駱安娣,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司機還在門外等?候,這些天?接受PTSD心理咨詢的次數比被?害人本人還多。但很難解釋,當接到新工作安排的那一刻,原本因目睹傷害場面而産生?的惴惴悉數消散。齊孝川身上有種秉軸持鈞的氛圍,他?年紀不大,不習慣笑的表情,樂于聽別人有用的建議,說話深谙多言數窮的道理。

出院後,他?第一個去?的不是家而是公司。

回想起成功勸說駱安娣今天?別待在醫院去?上班的是秘書,于是給了他?“不用加班工作慢慢來”的指令。上司罕見的體貼實在令人受寵若驚,不是驚喜,“驚吓”的“驚”。秘書擔心boss絕症,臨終怕下地?獄才抱佛腳行善,專程到總裁室晃來晃去?關心他?身體,結局自然是被?齊孝川用“調崗申請發email就行不用自己過來”恐吓離去?。

過幾天?原本還要?去?醫院換藥,為了節省時間還是被?迫找私人醫生?簽了協議。能用錢解決已經是三生?有幸,比起這個,律師已經主動聯絡,還要?考慮起訴行兇者的事。一想到這個就頭?大,齊孝川冠冕堂皇拿工作當借口,逃避一切不準備面對的問題

在公司自己專用的獨立盥洗室剃須,手握剃須刀,不由得又回想起駱安娣。從加拿大回來時,她收起了他?的剃須刀,最後也在車上還給了他?。

“安娣你最近怎麽都在穿同樣的衣服?”

“啊,因為在準備搬家。”駱安娣朝同事笑了笑,“有些東西?都收起來了。”

同事詫異:“可我記得你現在的房子還沒租多久吧?合約就到期了嗎?”

“沒有呀。”

“找好要?住的地?方了嗎?”

“哈哈哈,想住到認識的人家裏,但還不一定?能住進去?。

“你你你!你這是發什麽神經啊!”共事的女職員也是太心焦,“你是不是大家都喜歡你,被?保護太好了,不知道這年頭?日子有多艱難。你要?實際一點啊。那一個個圍着你轉的男的,要?我說,沒一個是好東西?!你就是太依賴他?們了!”

受這激動的架勢刺激,駱安娣不由得往後退了退,她也是頭?一次聽說這種論調,慢慢笑着會說:“是嗎?我會改的。”

“光是嘴上說可不行,要?動起來啊!”

“嗯嗯,”駱安娣已經準備去?工作,臨走扔了其他?話題回去?,“你也記得注意身體。媽媽的事還沒圓滿解決吧,好好照顧自己。”

名叫“小若”的職場夥伴平時很愛與她抱怨生?活瑣事,其中一件就是母親進戒毒所。提到這個,她又想多說幾句,不過到了駱安娣必須去?崗位上的時候,因而只好作罷。

下班的地?鐵上,手機輕輕地?響起來,人很多所以沒聽到鈴聲。駱安娣進便利店時才看到消息,齊孝川問:“放在我家玄關的,是你的行李?”

她回撥過去?,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他?剛淋浴過,接通後開口第一句就是“把東西?拿回去?”,和?以前一樣的不留情面。

駱安娣卻?置若罔聞:“你吃了飯嗎?”

齊孝川還有很多臺詞想說,卻?身不由己去?回答她的提問:“……沒,你吃了嗎?”

“剛剛才下班,肚子很餓,”她的聲音像從光溜溜的牆壁上慢慢滑下去?,“好想吃大餐。”

他?沉默了。

齊孝川問:“你現在在哪?”

“在回家路上。”她說。

“到了以後別上樓,我馬上過來。”

駱安娣輕輕笑起來:“去?吃好吃的嗎?太好啦。”

“嗯,”齊孝川十分不耐煩,相當不耐煩,不耐煩到極點,“你想吃不是嗎?”

她挂上電話,把準備買的奶茶和?三角飯團放回去?,轉身從便利店走了出去?。心情不知不覺變得很好,以至于不禁晃悠起手裏的手袋。天?色漸漸暗了,到家時還是上了樓,更換了貓砂,又添了貓糧。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一直沒收到聯絡,所以才慢吞吞下去?。沒想到的是,熟悉的車已經等?在那裏了。

齊孝川耗費了太多時間去?糾結,一而再再而三找她的自己着實過于殷勤,自己也不是不要?面子,手機拿出來,停留在通訊錄界面,猶豫到底該不該撥出去?。就這麽掙紮了半天?,駱安娣卻?已經出現在擋風玻璃後。

“小孝。”她快速地?拉開了車門,上來時臉上帶笑,“等?了很久嗎?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對不起,我看麥昆去?了。”

他?坦然地?撒謊:“沒有等?很久。”

“那就好。去?吃什麽呀?”

進入餐廳,面對面坐到座位上,将菜單交還給侍者,然後齊孝川才說:“我記得你喜歡吃法國菜。”

虧他?還記得,就連齊孝川自己都驚訝。駱安娣也做出了一樣的反應:“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是很喜歡。”

“現在不喜歡了?”他?本來只是随口一問,等?了幾秒鐘才覺察異樣。這提問難免有點雙關的既視感,只可惜另一位當事人一點沒察覺。

“嗯,喜歡啊。”駱安娣笑着說,“喝搭配菜的葡萄酒,心情會很好。”

他?心虛地?掩住臉咳嗽:“那就好。”

氣氛恰到好處,侍酒師上前,倒酒的同時介紹道:“我們的主廚是二十歲就擔任米其林三星餐廳副主廚的優秀廚師,祝福二位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齊孝川只颔首,駱安娣則回複了一聲“謝謝”。這一天?的晚餐也的确相當不錯,齊孝川懂得不算多,只能作出最簡單層面的評價,即便如此,也能感覺得到好。駱安娣理應是懂得的,雖然沒說什麽,也一個勁微笑。

有那麽美?味嗎?讓她那麽開心。吃好吃的就能開心嗎?

齊孝川默默盯着她。

駱安娣垂下眼,再擡頭?,笑容又加深。她說:“跟小孝一起吃飯,感覺像做夢一樣。”

“做夢?”那是他?不喜歡的詞彙,談及夢就沒什麽好回憶,“為什麽?”

她坦率地?說:“很開心啊因為。能和?小孝一起,就像做夢一樣開心。”

像針刺進心髒。

齊孝川感覺就像被?針刺中了心髒,很痛,卻?又不完全只有疼痛,正是因為那一點突兀的刺痛,所以才清晰地?回想起來,原來還有一個器官像這樣固執地?存在在體內,仿佛為了提醒即将來到的浩大災難。戀愛是海嘯般無可避免、無處可逃的災難。他?什麽都做不了,沉默了半天?,也只能詢問:“甜點好吃嗎,需不需要?再續一份?”

用餐以後,主廚還專門出來問候一番,負責攀談的是駱安娣,友好的、有禮節的、善意的。他?們說話的時候,齊孝川就在一邊旁觀。

出去?時已經很晚。

吃得很撐,所以兩個人一起去?附近的河邊散步。

沐浴着河對岸的霓虹燈燈光,齊孝川終于還是說:“為什麽把行李放在我家玄關?”

“貿然搬進去?不是不太好嗎?”駱安娣邊走邊仰起頭?,惬意地?眯起眼睛回答,“但又還是希望你知道,我已經做好了打?算。”

“你……”他?居然停頓,頗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是我不好。我當時太自以為是了,剛聽說你的身世,覺得很對不起你。這麽多年,都沒有早點去?找,結果只想着怎麽能讓自己心裏好過一點——”

她說:“這不怪你啊,小孝。再說了,當時爸爸很要?面子,也故意放了消息說出國。”

“我覺得不好過。”

“不要?不好過。”

“我就不好過。”

他?們的對話冒着只有他?們倆才不會嫌棄的傻氣。駱安娣看着他?,齊孝川卻?低着頭?。兩個人忽然都笑了。

齊孝川只是勾起嘴角,駱安娣笑得彎下腰。這樣的姿态,她垂落的發尾像魚鳍輕輕擺動,夜色裏,常見到不行的笑容也閃閃發光。她看着他?,他?的神情定?格在臉上。期望能多看幾眼,偏偏現實不容人希冀。

駱安娣忽然留意到什麽。

兩名衣着簡陋的老夫婦正駐守在路邊,看到駱安娣時便起身走近。他?們自稱是來城市看病的鄉下人,卻?因手頭?拮據沒錢填飽肚子,因此想向人索要?二十塊錢買點吃的。面對這樣的乞讨,駱安娣難辦地?皺起了眉:“對不起,錢的話,可能我沒辦法給……”而她這麽一表态,對方也不繼續強求。

駱安娣卻?沒有就這麽放棄,轉而環顧一周,終于眼前微亮。她小跑離開,再回來時拿着兩份從街頭?餐車買的熱狗,還熱着,用塑料袋裝在一起,遞給兩位老人家。

駱安娣再回來時,齊孝川已經靠在護欄邊等?了好一陣。她微微喘息,他?打?量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和?額角的汗珠。

他?淡淡地?說:“他?們是騙人的。”

她一點也沒有猶豫,好像早料到了似的,輕松愉快地?回答:“假如能少一個過得那麽辛苦的人,也算是好事。”

是了。

齊孝川也是這一刻才恍恍惚惚想起。像她這樣,經常對人伸出援手,對虛情假意和?口蜜腹劍領悟得不會比他?少。

“一點點吃的而已,給他?們也行。只要?他?們想,只要?我可以。”駱安娣只是笑着,“只要?他?們需要?,給他?們也可以的。”

不可以。

徐徐吐息的河風裏,他?看着她。

即便他?們想,就算他?們向你要?。

不可以給他?們。

因猜測她感受過的每一次失望而不安,因自己沒有一直保護她的無能而憤怒。

齊孝川輕易維持着沒有表情的面孔,一字一頓地?對駱安娣說:“我想跟你一起住。”

作者有話要說:  他憤怒的點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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