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寧蘊

寧蘊心頭拔涼拔涼, 也不打算講道理了,先把頭一低:“對不……”

後領卻被人揪住了,還往回一拽, 把她後半截的話都勒在嗓子眼出不來了。

“姑息養奸,罪在姑息。”

乾明劍尊在寧蘊背後拍了下讓她站直,含冰帶雪地放下話來。

白琥眉心一顫, 又咬牙:“我和我妹妹自家的事, 也輪得到你們外人來評判?”

“愚鈍!”白族主出聲喝止,“劍尊所言極是。你身為長姐, 不知管教而一味縱容,白璃今日犯下大錯,你也難逃其咎!”

“她犯了什麽……?”白琥晃了下, 抓住寧蘊的手臂頓時卸了力道。

再看周遭, 獜滄失魂落魄,白族主陰沉地盯着白璃,白璃變本加厲地痛哭,餘人各懷心思,都略帶同情地看着白琥。

寧蘊卒不忍視, 把乾明劍尊一推:“咱們走吧。”

劍尊一臉的“正有此意”,跟誰也沒打招呼,帶着寧蘊跳上重劍就抽身了。

倒也不着急回劍宗。

“姑息養奸……你說得确有道理。白琥保下她妹妹, 或許是願打願挨的事情, 咱們完完全全的外人,也沒資格指摘。”

乾明劍尊盯着寧蘊, 難得一見地帶了點忿忿兒, 蹦出一句:“你就是, 剃頭挑子一頭熱。”

“啊?嗯。”寧蘊樂了, “白琥挺好的一個人麽……我确認她是被冤枉的就放心了。往後怎麽着還得看她自己選擇,我也不管啦。”

乾明劍尊揚聲應了個“好”,這就多雲轉晴了。

寧蘊心頭莫名被觸動,想跟他再說說話:“劍尊,你的重劍除了載具,就只是防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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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以乾明劍尊為主角的小說可多了,但除了藏書閣館藏的那一套《第一傳奇》,剩下的杜撰太多,寧蘊看了也就圖一樂。

也曾有書裏提到過,乾明劍尊的青燐重劍只作防禦之用,開戰前起手一個青燐離火陣把無關人等關進去,再行殺戮之事便無所顧忌。

親歷之後才知道這個說法居然是真的。

寧蘊震驚:“那你每天背着重劍走來走去,其實是在釋放友好的信號了?!”

乾明劍尊不解地看她,仿佛在反問:我為什麽要對他們有敵意?

“怎麽說呢……”

寧蘊想起每次從電競臺下來,看到乾明劍尊時,他都背着那麽威風的一柄大劍,活像背了塊棺材板在身後。周圍人懼怕着他的人,也唯恐被重劍誤傷,哪個不是敬而遠之?

他們無從得知,這把劍看似有壓頂之重、削鐵之鋒,其實可溫柔啦……

……

白琥說寧蘊他倆是外人,那确實。

但也有人不是。

先前被白族主派出去尋找秦子恒和鳐婆的殿衛很快找到了地方。只是,區區一間小柴房,在乾明劍尊的陣法加護下變得固若金湯,殿衛束手無策,聚在外面急得團團轉。

看見乾明劍尊來了,殿衛如蒙大赦,主動讓位請大能高擡貴手。

陣法打開,秦子恒和鳐婆早就醒了,被殿衛押出來。

“今天的事說來話長,我盡量長話短說。”寧蘊開始給這二位解釋。

倆人都被乾明劍尊的禁言符堵住了嘴,起先還會做點維持人設的表演,比如掙紮怒目顫抖落淚,等寧蘊一說到“然而害死秦瀚的真兇并非白琥,而是另有其人”時,同時停止了折騰。

他們是真的在乎真相。

殿衛也被寧蘊的講述吸引,以她為中心圍坐下也聽起故事來。不愧是紀律森嚴的精銳,全程都安靜且專注,就算是交頭接耳也沒發出什麽動靜。

“我話講完,你們有什麽想說的,想好了再說。”

寧蘊提醒兩位未遂的犯罪人,旁邊多的是執法者在圍觀呢。

乾明劍尊收回禁言符。

秦子恒也不裝嬌弱了:“我要她給我父親償命!”

“白族主你還不了解嗎?當年他能發配白琥,這次也肯定不會放過白璃,你放心。”

“發配太便宜她了,我一定要她償命!”

“你們召喚鬼王的計劃失敗了,以後也不可能實現,難道你要命換一命,把自己搭進去?”

秦子恒毫不猶豫地狠狠地點頭。

寧蘊想這何嘗不是一種孝心,于是也颔首:“那就祝你順利吧。”

一直沉默的鳐婆卻不答應:“你是夫人的親眷,你犯事,夫人又如何自處?她處處為你考慮,聽你安排,你卻一點都不為她着想麽!”

“但凡為人子女,哪個能放下殺父之仇?阿姐她自然會理解我。”

“造孽啊!夫人為了你背井離鄉遠赴西洲,為奴為婢才有今日,她地位尚不穩固,小主人也才剛出生,正是需要人幫襯的時候……你,你怎麽能……”

鳐婆說到後面,陡然由怒斥轉為哀哭。

秦子恒眼裏終于流出兩道真心的淚水,只是仍然不肯讓步。

“有你在不就行了……”

寧蘊想到最初這倆人藏在花園陰影下面,密謀帷幄那副用心險惡的模樣,再看看如今心态徹底崩了,也失了智,當着殿衛的面什麽話都敢說的一老一少。

心中滋味也複雜。

“老婆婆,”她在鳐婆面前蹲下來,“你這樣說他是不會聽的。他現在一心只想報仇,就算有個阿姐,畢竟不是血親,也已經成家,根本不足以構成牽挂。”

鳐婆老淚縱橫,不住地念叨着“造孽啊造孽……”

“舉目無親的人就是這樣的,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你真想他活着,就只有一個辦法。”

秦子恒原本背着身不看她們,寧蘊把他扯過來,按頭讓他面對鳐婆。

“老婆婆,你只要實話告訴他就行了。你告訴他他娘親還活着。”

“什……?!”

秦子恒渾身巨震,撲過去抓住鳐婆肩膀:“她說的是真的?!我娘她……她沒……”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我娘她怎麽?你快說,說啊?!”

鳐婆在拉扯中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寧蘊。

寧蘊回憶起《靈族少主挖我金丹救她竹馬》裏的情節,說是紅藥生産時孤身一人,沒有道侶護法,分娩異常艱難。秦子恒還是個罕見的單靈根天才,需要母體提供的靈氣遠超尋常嬰兒,致使紅藥生産後境界一朝從金丹前期跌落至築基中期。

同時紅藥還在為丈夫的事思慮難安,心境飽受折磨。

生産時落下嚴重病根,還患上産後抑郁症,前有丈夫橫死,後有骨肉分離,心病滋長哪裏是個頭?

修士之所以仙壽恒昌,是因為用靈氣運轉取替了新陳代謝,讓身體機能百年如一日維持在最強盛的狀态。

紅藥體內靈氣虧空,無法從道侶那裏得到補足,自身又是資質平平的三靈根,好不容易聚到一點靈氣,療傷還不夠,如何能維持得了周身運轉所需……

不管“紅藥”還是“顏芍”,聽上去都像個美人。寧蘊透過鳐婆老邁的臉龐,仿佛看到她年輕時的風華。

只可惜朱顏辭鏡,母子相對卻不能相識。

“愛認不認吧!我不管了。”寧蘊再推乾明劍尊一把,“咱們也不在這兒待了。”

……

再漫長的夜晚也有過去的時候。潛入靈族腹地那會兒高挂的月亮,如今垂在欲曙的胧白色天邊,像一片即将融化的薄冰。

“再去哪兒?”乾明劍尊問。

“去看看靈族的電競臺長什麽樣。”

心情不好,正适合打把游戲。

平民的部落和貴族的遺骨山之間,是一個一馬平川的遼闊谷底,從前用來比武、集會、狂歡,有大事件時也會聚在這裏聆聽重大發表。

如今自然聳立着一座座電競臺。

劍宗的電競臺線條簡約,功能突出,沒有一點修飾。靈族的卻不同,仿佛套上了“狂野叢林”的皮膚,與西洲的生态環境渾然一體。

大清早就有靈族小孩,豎着耳朵拖着尾巴,嘻嘻哈哈地一窩蜂上去。

少年靈族則開始成雙結對,老遠都能看出他們春心萌動,偶爾也會透出一股令人胃痛的白學氛圍。

年紀再往上就有拖家帶口、老中青三代人湊一個五排的。打完出來,孫女兒抱着爺爺的脖子大哭,媽媽和哥哥從旁安慰,爸爸則拍胸脯說着一些大道理。

“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這次的失誤回去總結一下,明天還讓你跟打野……”

“孩子還小,不要抓得那麽緊呀……”

“她還小?隔壁鴕鼠家的孩子比她還小兩歲呢,打配合打得可好了……”

這番景象在核心家庭結構分崩離析的其他三界是看不到的,你說它落後嗎?可也動人。

寧蘊跟乾明劍尊坐在電競谷地一角,起先看臺上臺下的人來人往,後來看直播鏡裏的靈族打法,不時議論一二。

終于有人好奇地上前:“你們也來嗎?”

“不啦,謝謝。”寧蘊笑道,“我等人。”

她等啊等,從清晨等到黃昏,終于等到那人從遺骨山上下來。乾明劍尊的重劍插在地上就是最顯眼的招牌,那人軟趴趴的圓耳朵登時立了起來。

“寧蘊……”

白琥在她身側坐下,低頭摳了一會兒指甲。

“她跟我說,是羬丹需要一顆金丹,她迫不得已才那樣做。我想她只是天真不知事,陡逢巨變,一時想不開才……我父上的性格你也看到了,我身為少主才逃過一劫,若換了她,恐怕連命都沒了。”

“原來如此。羬丹替她取金丹,才被反噬身亡,她利用這一點打了時間差,混淆你的視聽?”

“嗯。”

那還真是了不得。倘若沒有寧蘊偶然翻到一本雜書,又一念之差管了閑事,那白琥豈不是要栽在白璃手裏,秦子恒和顏芍不僅弄錯了報複對象,還成了仇人手裏的刀。

“我當時沒搞清狀況,不該那麽說你……”

“你也沒說我什麽,況且說的也不錯,”寧蘊拍拍屁股站起來,“打電競嗎?”

“哎?”

“劍尊來不來?”

“不來。”

“那咱倆雙排,”寧蘊沖着白琥展顏一笑,“上一把你不是輸得很憋屈嗎?這次我帶你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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