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自己摸自己

楊嶼剛剛換了面罩,還正在适應。要是換別的,一下子花掉這麽多的點數肯定心疼壞了,可是換這個,他還覺得自己賺。

只要有它在,自己就能永遠記住這份恨,永遠不會淡化憤怒。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為了報仇,為了有朝一日殺掉戚斯年,不能讓舅舅失望。

他永遠都忘不了爸媽臨死前的聲音。

固定在腦後的鏈條可以調節松緊,像調整金屬表帶。交易所的人還說,如果自己長大了可以免費去更改大小。楊嶼已經計算好時間了,現在自己10歲,估計再長大些,每兩年就要更換一次,一直更換到18歲。

然後再也不用換掉。

自己要帶着這份仇恨活下去,就算殺了戚斯年也不會摘掉,因為他說過,摘掉這個口罩就等于認清了自己的錯誤,原諒了他,成為了他的養子,絕不……楊嶼摸着面罩上的精致弧度,簡直像是給自己量身打造,從此之後,自己好像有了第二層皮膚。

遲早,自己要報仇。楊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剛準備關門,結果有一個人剛好站在身後,差點被他用門給夾了。

“你幹嘛跟着我?”楊嶼看到的是一個臉通紅的戚洲。

跟在楊嶼後面,戚洲的嘴裏還振振有詞:“泡泡帽帽,舉,泡泡帽帽。”

“不許叫我名字,那是我爸媽給我起的。”楊嶼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誰知道戚洲的手忽然伸了過來,先是摸了摸面罩,随後下滑,摸向了自己的喉結。

戚洲很害羞,剛剛被人誇漂亮,現在臉還是熱的。原來楊嶼和爸爸想的一樣,他們都覺得自己好漂亮,但其實楊嶼也很好看啊,這個面罩也很好看。他一只手摸着楊嶼的喉嚨,一只手摸向自己的,同時開始發出聲音。這感覺讓他新奇不已,一直以為自己是孤獨的,可是自從聽了風暴的動靜,連通世界的那一扇小門已經不知不覺被楊嶼打開了。

原來只要自己能夠用手感受到震動,就能聽到世界上的聲音。聲音由震動而來,有時細微,有時又很狂躁。

風暴很狂躁,震到他手掌心發麻,可是楊嶼說話時又那麽輕,細微地震起戚洲的觸覺感官。

但是,了解了說話的原理并不能讓自己聽見啊,戚洲又想掏本子,可是小手再一次被楊嶼按下。

“看我的嘴巴。”楊嶼壓住戚洲的手,他就是想不明白,戚斯年那麽厲害為什麽偏偏不讓兒子學說話,“從今天開始,你的小本子我要沒收了,你要學我。”

說着,戚洲手裏的東西就到了他的手裏,楊嶼将它往衣兜裏一塞,開始捏戚洲的臉和下巴。

好端端的,戚洲的臉都要被揉變形,口型也改變不少。他想要本子,并且知道自己的本子在楊嶼的衣兜裏,可是當他要去拿的時候楊嶼就會抓他的手,往下壓。

“以後不許你再用本子了,你要開始說話。”楊嶼兩只手抓住戚洲對應的手,發現他眼神飄走就用面罩撞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再不說話的話,所有的人都會把你當傻瓜,所有的人都可以殺了你。你爸爸不能保護你,魏蒼也不能保護你。他以為他的部下只要有一個活着就能保護你,但是萬一全部死光了呢?”

“啊……”戚洲發出一聲着急的叫聲,聽上去又像嘆氣。這樣捧臉臉的方式他以前也見過,有一次自己在車裏睡着了,看到秦清叔叔也這樣捧爸爸的臉臉,但是肯定沒有楊嶼現在這麽使勁。

“是不是看不懂我說的話?”楊嶼講話的時候将嘴巴對準戚洲,輕而易舉将他的臉揉紅。真想不到,在軍校高層和指導員面前呼風喚雨的戚洲,基地第二大向導疼愛的兒子,在自己的手裏這麽聽話。可以随便揉搓他的小臉,還可以把他的小手塞在自己的兜裏。

他的小手總是那麽熱,有時候還會出汗。不知不覺間,楊嶼竟然笑了一下。

戚洲只顧得看楊嶼的笑容了。

這時他第二次看到楊嶼的笑,但是并不知道楊嶼在想什麽。臉上的肉被他捏來捏去,戚洲都怕自己的臉蛋被捏變形,可是楊嶼的笑容又讓他不舍得轉開眼神,明明是那麽兇的一個人,笑起來又讓人覺得暖。

“我知道你現在看不懂,但是總有一天你要學會看懂。”楊嶼繼續說,也不管戚洲明不明白,“看我的嘴巴。”

戚洲雖然聽不懂,但是這個角度他只能看楊嶼的嘴巴。于是他的手不再亂動,不再要本子,而是探向楊嶼的後腦勺,想要去摘這個面罩,好好地看一看。

“不能摘,這個需要鑰匙。”楊嶼慢慢地說,“現在我要開始教你了,鑰匙,跟我念。”

“料……料……”戚洲盯着他的嘴,還想去摘。

“不能摘,而是不是料,是鑰。”楊嶼想不出該如何糾正他,“舌頭不碰着上面,碰着上面就是料,不碰就是鑰。”

戚洲的手被抓回來,摸不到後腦勺,他就摸楊嶼的喉結。那裏面一震動,他心裏就覺得踏實。

“你就知道摸我,摸你自己!”楊嶼将他的手拽住,壓在戚洲的喉嚨上,“自己摸自己,鑰匙,跟我讀。”

不讓碰了,戚洲撅起了嘴巴,但還是認真學了。“料……只。”

“什麽料只,鑰匙。”楊嶼忽然被他逗笑了,可能是戚洲噘嘴的模樣特別有意思,但只和匙的發音糾正太難,他只能把手指伸進戚洲的嘴巴裏。

戚洲的舌頭又軟又滑,根本抓不住,他從不知道擺放細節,還不如剛剛學習說話的小孩子呢,楊嶼一邊發音一邊找感覺,既然沒法用語言講明白兩個字的區別,他就用手。

自己嘴裏也在不斷重複兩個字,要想教戚洲說話,首先自己要找到發音區別。“氣不要發這麽實,是虛的,你得讓氣體滑過舌頭才能說出來……不是這樣,再來。”

戚洲目不轉睛地看着楊嶼的嘴,第一次,有人如此細致地教自己說話。他還是聽不到,可是舌頭可以感覺到,楊嶼的指尖在舌頭上滑來滑去就是在給自己指地方。現在他知道震動的意義,要自己掌握了這種震動,将來一定可以說出正确的聲音。

“料……料,料!”但他無法控制氣流,也控制不了音量,到最後有點急了。這個急法就和小時候剛剛明白自己是小聾人的時候差不多。他用力地咬字,像是在咬空氣,可是找不到标準,無從判斷是否說對。氣流好像在嘴巴裏亂竄,震動有時在牙齒附近,有時又在舌尖。

念着念着,戚洲的臉就開始往旁邊偏了,目光也不再注視楊嶼,從楊嶼的臉上滑過。

眼睛裏,都是想要逃離現狀的心虛。

于是他的專注度很快散開,剛才那幾分鐘的熱情随着念不對的沮喪感煙消雲散。嘴巴不好好張開了,臉也左右地擺動,用身體的排斥反應去反抗現實。

“你別動!”可是楊嶼并沒有給他逃走的機會,用兩只手将他的臉擺正,“還沒學會說話,你不許走。”

戚洲沒跑成,又回到剛才的狀态,可是心裏的焦躁又多了幾分。嘴巴勉勉強強地張開,含着楊嶼一根手指,楊嶼不停地擺弄他的牙,弄得他好難受。

“啵,啵要。”他含糊地拒絕,開始推人了。

力氣還挺大,差點兒給楊嶼推開。但是楊嶼馬上又撲過來,重新掰開他的嘴。這時,戚洲的煩躁變成了意義明确的反抗,不僅用小手推,還開始用腳踹楊嶼的膝蓋。

可是楊嶼的力氣好大啊,怎麽都掙脫不開,戚洲原本試圖說話的嘴開始閉住,他放棄了對氣息的掌控,試圖重新回到以前的發音方式。

以前的發音方式多好啊,再也不用做無用功,反正怎麽念都念不對,淚水被逼出來的一刻,戚洲的嘴忽然被楊嶼捂住了,但是他馬上又開始鬧騰,張開嘴巴,狠狠地咬住了楊嶼的指尖。

剛剛還在幫自己确定發音方式的手指,被狠狠咬住了。

“嘶!”楊嶼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小聾人他竟然咬人!

戚洲被吓得松開嘴,可是已經晚了,楊嶼的手指尖都被自己給咬紅了。

“噓,噓,啵氣,啵氣。”他立刻抓住楊嶼的手,用自己幹淨的袖口給他擦,還不斷吹着氣。他也不懂為什麽要吹氣,可是自己以前磕了碰了的,爸爸和秦清叔叔都會幫自己吹一吹。

吹完後,他看向了楊嶼,兩個人重新回到視線交流的方式,只是戚洲的臉上多了哭過的痕跡。

楊嶼剛才捂得很用力,倒不是要把戚洲給捂死,而是害怕他的哭聲引來戚斯年,或者那個讨人厭的魏蒼。

他們要是發現自己在教戚洲說話,一定會阻攔,說不定還會把戚洲從自己身邊抱走。楊嶼皺着眉頭,根本沒想到戚洲這麽容易哭,但是……

他心裏作惡欲的那部分提前開始覺醒了,原來弄哭仇人的兒子是這麽簡單。

而且他哭起來,好好看。

好喜歡看他掉眼淚。

“就知道哭,念幾個字都念不對。”楊嶼重新捏住戚洲的臉,“鑰匙的鑰,不是料,念料的時候舌頭要碰上面,鑰不用,你笨死了……”他知道戚洲聽不懂,所以說完之後就用手指壓在戚洲的舌面上,“念。”

戚洲抽着肩膀,原本不想再試,可是剛才自己咬了人,所以這會兒格外聽話。“料……”

“不是,重新念。”這次楊嶼更用力了。

嘴巴不能好好說話,手指弄得戚洲很疼,眼淚又要出來,可是每次試着發音,戚洲的舌頭就不自覺地往上動。“料……”

“重新念,舌頭不許動。”楊嶼将不聽話的小舌頭往下壓。

戚洲癟癟嘴巴。“料……”

“重新念。”楊嶼不讓他停下。

“料……”

“不對。”

“料!”

“力氣太大也不對,舌頭不動。”

“料……”

“重來。”

“料,料。”

“重來!”

到最後,楊嶼都有些急了,原來教小聾人開口這麽困難,怪不得戚洲9歲了還不說。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聲音,從戚洲的嘴巴發出來。

“鑰,鑰。”戚洲的舌頭都被按麻了。

楊嶼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真把戚洲給教會了,看來這種方式管用。于是他用手捏住戚洲嘴角兩邊,往中間擠,自己故意誇張地做口型:“跟我讀,鑰匙。”

戚洲好累,這時用手背擦擦淚水:“鑰嘶。”

“不是嘶,是匙。”楊嶼看他的舌尖已經抵住下牙了,立刻将它又戳回去,“匙,匙,看我的牙,上下牙是閉上的……不對,你張嘴……舌頭往後縮,縮到這裏……現在在學我,上下牙閉上……匙,匙。”

戚洲的舌頭被戳來戳去,放到規定位置再學着閉上牙齒。“匙。”

這下說完,他眼巴巴地等着看楊嶼的反應,期待從他臉上看到笑容。

“連起來說。”楊嶼比戚洲還要累,從來沒這麽累過,“鑰,匙。”

戚洲還被壓在牆上。“鑰,鑰匙。”

清清楚楚的發音,幹幹淨淨的吐字,好像是正常人念出來的,只是咬字更用力些。楊嶼大汗淋淋地放開了戚洲,慢慢地挑起了嘴角。

太好了,戚洲是可以學會說話的。

“教你可真難,你真笨。”楊嶼這一次捏住了戚洲的鼻子,“以後我教你說話,這是我們的秘密,全世界我對你最好,以後你什麽都得聽我的。”

戚洲看到他的笑就知道自己學會了,慢悠悠地點了點頭。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失去的聽覺開始由視覺替補,第一次有了五感連同的實際意義。

他的世界,在這一天,完全被楊嶼給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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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楊嶼:累死我了。

戚洲:他笑得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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