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将眼睛閉上
救命, 救命,這是楊嶼第一次聽到戚洲如此清晰地喊出這兩個字。說話對戚洲而言太難了,而這個詞彙對戚洲而言幾乎沒有用。
他從小生活在戚斯年設置的保護罩之下, 以前還有那個叫秦清的哨兵, 現在有魏蒼, 戚斯年用部下給兒子制造溫室,戚洲從不覺得他的命需要救, 因為他永遠不會遇到危險。
可是現在,他在為了自己喊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戚洲聽不到自己聲音有多大,只知道喉嚨裏好疼, 疼得像撕開了。甜腥味很快順着舌根倒流上來, 是一股他從沒嘗過的味道。
周圍是他從來沒觸碰過的黃沙, 幹燥和風應該都在模拟真實的自然環境。滾燙的沙子硌着他的膝蓋和小腿, 他把楊嶼的頭放在大腿上,環顧四周,希望有誰能夠闖入飼養廳救救他。
“救命!救命!救命!”沒有人來, 他就一直喊,耳朵裏沒有動靜,他也一直喊。透過那些玻璃, 他能看到外面有好多好多的人,全部都是學生。
有些人害怕得往後躲, 有些人轉過去不敢看,有一些卻一臉冷漠等待看好戲。
可能對于有些人來說,這确實是好戲, 從小生活在不見天日的金屬殼子裏, 一些孩子的心理早已扭曲。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刺激的,血腥的, 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們目不轉睛。
聽說一條沙蚺幼體就可以在幾分鐘內吸幹人類的骨髓,血液,将人吃成一個空囊,只剩下皮和骨頭。
會不會呢?是真的還是假的?到底是幾分鐘?
骨髓和血液的顏色是一樣的嗎?
他們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所有的話都寫在了眼睛裏面,不少人都是戚洲認識。
可是這一刻,戚洲已經不是第二向導戚斯年的寶貝兒子了,而是沙蚺幼體的活餌料。
他們都等着看,他們都想看。
戚洲繼續叫着,第一次,小小的他搞懂了什麽叫仇恨。
他明白了,這些人想要自己和楊嶼死。
楊嶼暈乎乎地聽着,往上擡頭時,只能看出飼養廳上方的燈光,還有戚洲不斷開張的小嘴巴。耳鳴又一次襲擊了他,比快速升降時的耳鳴聲還要大。
好像有什麽液體從他的耳朵裏流出去了,又好像有什麽液體滴在了他的眼皮上。熱熱的,直接掉進了他的眼睛裏。
這一層液體也給他的視覺範圍增添了濾鏡,周圍筆直的鋼筋仿佛在變形,從豎直變得有彈性,随後又恢複了豎直。
等到整個變形的過場消失,耳鳴也跟着消失了,楊嶼的雙眼适應了天花板的光,看到的是哭着喊救命的戚洲。
戚洲哭了,他哭好看。
眼淚掉得比任何一次都兇,真像是一條串了淚珠的銀鏈子斷掉。淚水順着他的臉往下滑,在下巴處聚集,再往下掉,往下砸,一下一下砸着楊嶼冰冷的面罩。
順着面罩上的冰冷鏈條和銀色的鋼絲,流入他的嘴角,沾濕了楊嶼不肯示人的臉。
但耳邊絕對不止戚洲嘶啞的喊聲,戚洲聽不到的危險,楊嶼全部都知道。
真正的危險在沙面之下,沙粒和沙粒正在摩擦,那微妙的動靜提醒楊嶼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是飼養廳,十幾米厚的沙子裏養着狄武的哨兵哥哥狄英剛剛捕獲回來的風暴生物,沙蚺。
盡管只是幼體,但是也絕對危險。
很快,楊嶼餘光當中的沙面由平滑變成凸起,成條的凸起快速朝他們靠近,随時準備破沙而出撲向獵物。楊嶼咬了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翻起來,将喊啞了的戚洲死死壓在身下。
“閉眼睛。”楊嶼讓他看自己的嘴,“閉上。”
可是一直都很聽話的戚洲卻沒有閉上,他似乎知道即将發生什麽,所以眼睛睜得大大的,只看着楊嶼的眼睛。
“閉上!”楊嶼的耳朵在流血,他這樣一翻身,血液的熱度就蔓延到下颚。紅色的鮮血一整道,在他的側臉、白色襯衫的金色領尖和銀色面罩上留下痕跡。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大,不止是沙蚺的叫聲,沙面下的震動也越加強烈。
像是來自地底的憤怒,要沖破這層幾噸重的沙層。明明已經壓得那麽沉了,可是永遠壓不住生命和本能。
楊嶼的心裏也像有東西要沖出來了,憑震動判斷,沙蚺距離他們只剩下幾米。他再一次看向戚洲,果然,戚洲哭起來最好看。
然後,他用右手蓋住了戚洲的眼睛。
楊嶼自己也閉上了眼睛,弓起後背來,撐在了戚洲的身上。沒有用的,沙蚺太多,就算有一兩條來吃自己的骨髓,它們遲早會發現戚洲。幾分鐘之後,自己就會變成蓋在戚洲身上的一張人皮,那時候就再也沒有辦法了。
飼養廳外面的人無能為力地看着裏面,不行了,來不及了,沙面已經波浪般湧起。
沙面的最中央只有兩個剛剛升入高年級不久的孩子,一個壓住了另外一個,捂住了另外一個的眼睛。
一條沙蚺已經頂開了沙子,露出了半透明的頭部,和圓形的口器。
忽然,飼養廳上方的玻璃傳來了巨大的碎裂聲。
碎裂先是響動,然後是無數片透明的玻璃往下墜。有些碎玻璃很大,有些很小,但是在光線的穿透下都變成了透亮的冰,折射出耀眼的光斑。當它們完全落下時,尖銳的邊角紮進滾燙的沙中,零零散散地落在楊嶼和戚洲的周圍。
這動靜太大,楊嶼聽到的時候就不自覺地睜開眼。上方像是下了一場冰透的雨,和幻燈片裏的冰很像很像。流轉的光斑晃了他幾下,不斷有玻璃渣掉在身邊,随後一個人從頂端降落,身上沒有任何防護措施。
沒有升降繩。
動作很快,來不及看清楚這人是男是女,但是那身沙漠迷彩和黑色的軍靴表明了身份,是一個哨兵。楊嶼已經開始學習荒漠生存課,這種速度下降又不佩戴升降繩,他一定在找死。
可是那人不僅沒死,半秒後穩穩落地。
一切的改變就在這一刻發生了,那些沙蚺原本鎖定的是楊嶼這邊的情緒,可是忽然間像發現了更美味的大餐,急轉掉頭。甚至那一條已經探出沙面的都掉了頭,重新鑽入黃沙。它們沒有退下,而是換了目标,蠕蟲似的快速收縮口器朝哨兵的方向移動。
沙面再一次被鑽出凹陷。
可是它們再也沒有鑽出來的機會了,哨兵的子彈更快,更為精準,兩秒之後沙面升騰起子彈射入的塵埃感,白煙從彈孔處冒出來。那是因為子彈的表面溫度過高而燒焦了一層沙的緣故。
太快了,楊嶼都沒看清楚這人的動作,只聽到了射擊的聲音。緊接着,沙面底下漫出了鮮紅的血,還有深綠色的液體,但是那些東西就不再動了。
好快,這人的動作好快。楊嶼在最後暈過去之前,看到遲澍佩戴升降繩從破碎的窗口一躍而下。
遲澍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事,好在今天有畢業典禮,學校來了許多有名的向導和哨兵。随着覺醒,現在他也是一名向導了,沒有哨兵強健的體魄,還是需要保護措施才能速降。
“你們沒事吧!”他沖向了戚洲和楊嶼,雖然和他們并不熟悉,但是保護別人是向導的義務。
“我……我……我沒事!”戚洲被楊嶼壓在底下,身上只有一些皮外傷,可是楊嶼卻一動不動,怎麽都推不醒。“舉,救命!救命!”
“來,我帶你們出去。”時間寶貴,遲澍迅速摘下腰間的繩索和背帶,套在了已經昏迷的楊嶼的身上,随後朝上方作出一個“可以升空”的手勢。
戚洲站在遲澍的身邊,楊嶼就這樣被運走了,可是他在半空中還是昏迷的。“舉要……好,舉沒事。救,救命!”
“不用着急,我們會救他的。我是向導,我帶你出去。”等到升降繩再一次下落,這一次遲澍将其佩戴在自己的腰上,然後抱起了戚洲。戚洲也開始升空了,在上升的過程當中,他終于看清楚了剛才那個救人的哨兵。
她好高,也好強壯,摘下迷彩帽時露出的長發足足有過腰那麽長。
“救命,她……救命,她救命,救舉。”戚洲指向那個哨兵。
“她嗎?”遲澍随便往下一看,“是,她是基地第一向導的護衛隊隊長,今天第一向導她也要來,來給本屆畢業生的畢業典禮頒獎。”
畢業生典禮?第一向導?戚洲沒有功夫關注這個問題了,他只想知道楊嶼有沒有事。
基地當中有很多街道和列車,街道在地面,列車全部隐藏在地下,通往艦橋。艦橋就是每次任務出發的地方,通過不同的列車可以抵達不同的區域。可要說哪條路線最暢通無阻,恐怕只有通往高塔的這一條了。
高塔是基地裏最高的建築物,代表了最上層至高無上的權力。
可是魏蒼從沒有機會接觸過他們,自己的等級還遠遠不夠。“戚長官,我只能送您到這裏了,最上層派來和我傳話的人一再表明……要您親自上去。”
“沒事,我應付得了。”戚斯年換了一身全新的制服,筆筒樣的黑色軍靴是他身上唯一非白色的服飾,左胸口的金色勳章足足二十多個,每一個都是他為基地立下的汗馬功勞,“你回停車坪那邊等我,或者替我去一趟軍校。”
“您還在擔心戚戚嗎?”魏蒼問。
“是,為人父母,從孩子降生那一刻開始,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戚斯年皺了下眉,不知怎的,今天的精神狀态始終不好,總覺得戚戚那邊可能會有事情,“孩子已經經歷過很多次暗殺了,是我這個父親不合格,不夠強大。”
“長官!”魏蒼心疼地敬了一個禮,“您已經足夠強大了,您是基地的第二向導,同時也是基地唯一一個巡航向導,在您的指揮下,我們戰無不勝!遲早會從聯盟軍手裏奪回那樣東西!”
“不,我還不夠強大,所以我只能拜托你們去保護戚戚。”戚斯年單手整理了一下白色領結,“只要我的部下還活着一個,戚戚就安全了。”
話音剛落,通往頂層的電梯間抵達眼前,那扇金屬的大門緩緩打開。戚斯年一腳踏進去,按下頂層的按鈕,再看着門在眼前關上,疲憊的臉被帽檐投下一片陰影。
叮咚,一聲,電梯到了。
邁出電梯的時候,戚斯年有一瞬間的耳鳴。樓層數太高,大約150層左右,電梯上行的速度很快,經常讓人有失重感。電梯外面有一條紅色鑲金邊的地毯,這是唯一一棟內部不像基地風格的建築,更像是幾百年、幾千年前的正常建築物。
兩側的牆壁不是金屬灰和銀色,而是暖色調的牆紙,腳下也不是由正方形、長方形金屬板拼湊而成的地板,而是光潔亮麗的白色大理石。他來過這裏很多次,幾乎每個月都要來一次,向最上層做任務彙報,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裏的那年,才18歲,剛剛覺醒。
那時候,一起長大的秦清就站在自己身後一步,替自己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戚斯年還記得當時兩個人驚嘆于這裏的布置,驚嘆于走廊裏的鮮花都是真的,聞起來竟然有香氣。
現在,32歲的他自己推開了紅色木質大門,在戰場上,他已經以一敵萬。
“好孩子,你終于來了。”會議室的最上方坐着一整排的人,座位都在十幾節臺階之上。底下圍出一個半圓形的空場,戚斯年站在空場的中心,仰視上方。
“是,我來了。”他對着座椅最中間的那個人說,“我來傳遞自己的意思,我不會再結婚了。”
“傻孩子,哪有人不會結婚的呢?”最中間的那個人站起來,他已經足夠衰老,侍從立刻上前扶住了他,還給他的手當中塞了一根金色的拐杖。他在侍從的攙扶下才走下臺階,徑直走到了戚斯年的面前。
“好孩子,你是我們基地的驕傲,我的驕傲。”他朝着戚斯年伸出手,一只老人的手。
“您過獎了,為基地奉獻一切是我份內的事。”戚斯年不露痕跡地偏了一下臉,讓他的手不能過長時間地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一切都是為了偉大的勝利。”
“是啊,勝利多好。”老人拍了拍戚斯年的肩,手順着他的肩章,摸到了戚斯年的手背上,“年輕多好啊,說說,為什麽不願意結婚呢?據我所知,你的夫人已經去世很久了。”
戚斯年看着他手背上的老人斑,閉了閉眼。“對不起,我還沒能走出悲痛,我需要時間。”
“不不不,不不不。”老人疼愛似的摸了摸戚斯年的耳朵,“能夠抵抗悲傷的只有重新歡樂,特別是像你這樣的人,你應該享受快樂,說說,你想要什麽快樂?”
“我只想把自己的孩子養大,這就是我餘生當中最重要的事。”戚斯年這一次直視他,看着他那雙有些渾濁的總是流淚的老人眼睛,“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老人重複了一次這句話就笑了,“來,好孩子,上來吧,讓我們好好看看你。”
說完,他在侍從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上了樓梯,回到他原本的座位上。戚斯年攥了攥拳,白色的皮手套緊了又松,最後擡起腿來,跟着一起邁上了鋪着紅地毯的金色樓梯。
老人走得慢,他也走得很慢,每上幾節就要停下,十幾節臺階仿佛是一條走不到盡頭的路了。等到老人坐好,周圍其他的侍從拿來一個血紅色的方形靠墊,放在了老人的腳邊。
“來吧,乖孩子。”老人看看那塊靠墊。
戚斯年上前一步,彎曲左腿,單膝跪在了上面。
“聽說你最近的身體不太好?那就更應該找個人照顧你了。”老人的手都是顫抖的,他摘掉了戚斯年的白色軍帽,手指帶汗地撫摸戚斯年打了發膠的發絲,“你看你,現在也長大了,知道弄這種漂亮精致的發型。我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什麽都不懂……”
“我也記得,父親。”老人右邊座位上的人突然發話,他的眼神在戚斯年的面龐上留戀,順着白色的披風看向藏在布料下的筆直腰線,然後是皮帶、皮帶上的白色皮鞭、緊致的褲身和裹住小腿的中筒靴,“但是他沒怎麽變。”
“多謝誇獎。”戚斯年将身體再偏了偏,披風随意地一抖,将自己側身的輪廓罩住,“我沒有以前年輕了。”
“我已經90歲了,你在我面前就是最年輕的孩子,看着你,我就總覺得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看看,年輕的身體,年輕的面龐,多好啊,多漂亮,令人愛不釋手……”老人摸到了戚斯年的下巴,“像你這樣漂亮的好孩子,應該結婚,再為基地生下幾個後代。你的後代一定像你一樣,精致,強大,溫順,善解人意。”
戚斯年沒有說話。
“結婚的事基地會安排的,你放心,只要是你的後代,基地一定給予最好的照顧。”老人的手背滑向他胸口的勳章,“再給我們生幾個吧,每個孩子都會有像你的臉。”
戚斯年還是沒有說話,只是面頰靠近耳根處的地方在動,來自牙根的咬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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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入V啦!為了攢一波點擊量,明天和後天都不會更新啦,等到大後天上千字文排行榜單那天,晚上11點更新三章,給大家補上!
遲澍是好人,哨兵大姐姐是百合cp,爸爸組不要怕,大家大膽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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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