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黑白灰
明流成為雇傭兵的時候,只有十二歲。
誰都知道他手上沾過數不清的血,但現在,如果弑親這件事成立,或許這鮮血要比想象中的還要沉重些。
那麽,之後會立下不殺人的誓言,也有了理由。
根據他人提供的信息,費奧多爾一行人來到了明流十歲以前住着的地方。
一個……不太能讓人接受的地方。
“這個地方真的能住人嗎?”亂七八糟的建築物倒塌了一片又一片,看不見光,一切都是讨人厭的灰色。澄澈透明的天空像是一場捉不到的夢,從未存在過。“有點像橫濱的擂鍋街……擂過街至少還有藍天呢……”
擂鍋街雖然亂糟糟的,居民可不少,無法正大光明生存着的人都窩在陰暗的角落裏,伺機而動。
這已經是座死城。
“咳咳咳......”走一處拐角的時候,老化的鋼筋沒能支撐住水泥,砸了下來,擠壓已久的煙塵當即散開。
“我能感受到明流這個名字裏蘊含的期望了。”太宰治捂着口鼻,眯着眼睛揮散灰塵,“明亮的光,流動的風,換我住在這裏,也會無比期待這兩樣東西。從來沒想過我居然如此想要看見讨人厭的太陽。”
“這裏,看起來已經很久沒人住了。”織田作自發走在最前面。
死氣沉沉的地方總是更容易危機四伏。他的話,至少還有天衣無縫可以預測危險,費奧多爾和太宰雖然觀察能力頂尖,但身體的應變能力不足,跟不上過于優秀的大腦。
“織田作織田作!”太宰在廢墟上跳來跳去,完全不在意随時可能倒塌的建築物,“看來明流君的童年,是灰色的啊。”
“灰色?”
“是啊,這裏的廢棄程度,十年是遠遠達不到的。也就是說,明流君住這兒的時候,這裏就已經是半廢棄的狀态了。住在這樣的地方,童年八成是灰色的。”
“織田作,你會指望這種灰色的地方獲得什麽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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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作回想了明流和他提過的零星碎片,感到疑惑。他是沒辦法想象這其中發生了什麽巨變,過去并不重要,只要現在是好的就沒問題。
費奧多爾:“純黑的土壤上,也會開出白色的花。太宰君,幸福與否的判定,是心靈。”
太宰治沒有接費奧多爾的話,跳到一邊,用堪稱可愛的撒嬌語氣說着不友好的話:“你看,費奧多爾君就是完全相反的例子。他這種人,是純白地獄上開出的黑心蓮花。”
白色,灰色,黑色。太宰治總喜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一次織田作卻隐約聽懂了。他們三人,不,他們四人,說到底都有不那麽光彩的過去,與某種普世稱之為正确的“正常”偏離了十萬八千裏,又各自生長成了不同的樣子。
如果硬要選個分類,他自己,過去大概是無色吧。
因為那渾渾噩噩的數年,并不能稱之為活着,也沒有任何可以拿出來說的事情。
“織田先生。”費奧多爾突然叫了一聲。
“嗯。”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來。
空氣凝滞了一瞬。
快到眼睛都無法看清的黑影從角落裏撲出,在那之前,織田作之助的槍就已經扣下了扳機。
砰——
槍響聲在空蕩的廢墟裏回蕩,敵我雙方都愣了愣。
這把槍,威力好像有些過強了......天知道為什麽小小的槍口會有那麽大的威力,就算是黑科技也太過分了些。
偷襲者之一的軀體落到地上,胸口以上的部分全都消失了。
織田作之助動了動肩膀,緩解後坐力帶來的痛感。如果不是他反應夠快,也許剛剛那一下已經導致了肌肉拉傷。
“織田作,跑!”
已經打草驚蛇了,陌生之處不适合戀戰,在太宰治喊出來的一瞬間,織田作已經開始轉身,同時調整姿勢,手臂手腕與肩膀形成直線,往側後方射擊,摧毀了搖搖欲墜的牆壁。
巨量的煙塵逸散開。
這時候就不免感謝明流催着他們跑步了,體能廢物的費奧多爾和太宰治能跑的距離至少提升了一公裏。
“呼......這裏暫時安全了。”雖然體力比原來好些了,可這樣突然的沖刺還是不太行,太宰治停下來,勻了口氣,“真刺激啊。”
“看來,這裏還沒有成為死城。”費奧多爾捂着胸口喘氣,細長的眼眸眯起來,似笑非笑,眼角上挑的弧度讓人覺得有些......
惡意滿滿。
織田作多看了他一眼。
應該不是他的錯覺。費奧多爾好像變了一點。如果以前那些東西都埋在隐秘的深處,那麽這幾天,這些被埋藏的、尖銳的東西忽然開始生長了。
至于生長的方向......
“織田先生,接下來可能要麻煩你了。”他差不多把氣喘勻了,恢複了那副溫和的外表,“有一個計劃可以解決這件事,只是需要織田先生短暫地引開它們。”
他伸手抹掉了沁出來的汗水,一不小心就在臉上劃了一道可笑的痕跡,這兒的灰塵實在太多了。費奧多爾微微皺眉,表情稍微有些抱歉:“放心,您不會有事的。”
“我相信你。”織田作翻找了一下口袋,将幹淨的手帕遞過去。
“這次用你的計劃嗎?”太宰虛着眼,明晃晃的嫌棄,“真是不爽。”
明明一個字也沒說,他卻好像已經懂了全部。
“我和織田作一起走。”
“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費奧多爾擦了擦手,将手帕放進口袋,“結束之後,我會把手帕洗幹淨還給您的。”
“可是......”織田作之助還想說點什麽,太宰治卻拉着他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雙方的距離拉開,織田作只能隐約看見費奧多爾還站在原處,散亂的黑發有些長了,被風吹亂......
像廢墟裏開出的黑心蓮花。
他瞥了一眼太宰治,發現他正在笑,明明沒有聲音,卻笑得像相當過分,比惡作劇成功還要過分。
——鳶色的瞳孔都放大了。
太宰治苦苦憋笑了一路,大概是有些痛苦了,終于拉着織田作的衣角停下來,深深地彎下腰,捂住肚子。
“這是我今年遇到過最開心的事情了。”他說,“有什麽比看見自己讨厭的人陷入困境有意思呢?”
“等等,織田作不要急着回去,我說的困境不是這個,費奧多爾君解決幾個雜兵還是沒問題的。啊,我說的是未來,幾乎已經能看到他的失敗了,真期待啊......不過我覺得這失敗或許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壞事?”太宰突然醒悟過來,“我關心他幹什麽!織田作,我們偷偷跑路吧!”
織田作之助:“不行,承諾了就要完成。”
......
把白色的手絹洗幹淨,不知道要多久,是否能徹底洗幹淨也是個問題,但把它染黑,只需要一瞬間。
費奧多爾手上只有一條幹淨的手帕,是織田作剛剛給他的。
如今純白的布上面不僅沾了灰塵,還染上了新鮮的血液。他捏着手帕,慢悠悠地把手指間的血液擦幹淨——他手指上向來有許多小傷口,要是因為這些血液,傳染上什麽外星人才有的疾病,可就糟糕了。
仔仔細細地擦幹淨後,他向前邁出一步,一腳踩在血泊中。
很少能有那麽瘋狂的時候呢。
在無人看見的地方,盡情地放縱天性裏邪惡的一部分,即使做出了不被接受的行為,也不會有人來反對。
“就算是我,也沒有想過,有一天可以把來自神的愛傳播到宇宙。”他向前伸出雙手,“那麽,還有人想要知道自己罪孽的重量嗎?”
罪與罰,在鮮血中得以生長。
鮮血又落到他臉上,給蒼白的畫布添上了豔麗的一筆。
他對着這個陌生的世界自言自語。
“真狡猾啊,明流君明明只是一個人,卻把我們三個人釘在一起,甚至還跑到這種地方來。現在想想是有些沖動。”
“但是,能夠看見令人欣喜的事情,花費的心力便也值得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比風的聲音還要輕,圍在周邊的怪物們沒有一個理他,只是沉默地盯着費奧多爾,渴望進攻又害怕那詭異的即死能力。
正好,他們什麽都聽不懂,是最好的聽衆。
“織田先生能被明流君吸引,應該是因為想要把明流君當榜樣吧。黑暗中走出來的人如何能邁向光明,這是困擾他的事情。明流君恰好已經摸索出了道路,甚至完全可以說,他已經成功了。”
“至于太宰君,雖然看不太出來,其實和織田先生是一樣的人。”費奧多爾笑了一下,垂眸,眼瞳顏色更多地偏向了紅,“陷于純黑之中,被純白吸引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就連我也不例外。”
明流身上的可能性,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對于他們來說,這是可以和奇跡畫等于號的可能性。
所以......
“真想再次摧毀他啊。”
讓白色再度染上黑。
作者有話要說: 是誰——說再下一點猛藥的——
再這樣下去要迎來真正的追妻火葬場了——
路人視角的宰:費佳瘋了,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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