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錢玉恒年四十有餘,是錢氏這一輩裏對竹雕最具造詣的繼承人。
月前揚州遭襲,他們舉家逃難,幾件帶在身邊的珍貴竹雕受了些微損傷,回揚州後,他便着手開始修複它們。這不,剛拿了幾件完工的竹雕過來,便聽到一個不知輕重的女娃娃在外面大放厥詞。
市面上除卻巴蜀趙京城孫這兩家,誰還敢與他家的竹雕比個高低?
挑開幕簾,從屏風後走出,錢玉恒眸帶審視地打量那位女娃娃,見她大着肚子,眸中敵意褪去不少,不過含笑的嗓音裏仍是暗暗帶了幾分警告:“小夫人,站在這錢氏竹雕裏,話不可亂說。”
“到底是不是亂說,看一眼我的竹雕就一目了然。”
她話語落落大方,并不露怯。錢玉恒視線落在她手裏的普通木長匣上,擡臂做了個請的動作,邀她到屏風後詳談。
豆苗兒颔首,率先拾步。
欲言又止,李元怕她一個人受欺負,他雖小,卻是個男人,哪怕心底吓得膽戰心驚,也繃着臉跟了進去。
入內室,沒有多餘的話,豆苗兒徑直将木匣揭開。
錢玉恒捋須不經意略過去,随意的目光登時僵住。
原地怔了半晌,他疾步走到桌前,伸手欲拿起那竹雕細看。
怕他想搶,李元猛地擋住,嘴顫着學方才那夥計的話:“只能看,不能上手摸。”
“好。”不挪眼地盯着木匣裏的竹雕,錢玉恒推開半大孩子,彎腰巴在竹雕前細看。竹雕不大不小,适合收藏,盤踞在崎岖高山上的千年古松蒼勁有力,每根枝木都彙聚天地靈氣,還有那山的形狀,遠看竟像一尊佛,最罕見的無數只仙鶴或蹲在蒼松翠柏下閉眼歇息,或展翅在半空肆意翺翔,或站在枝丫上昂頸高歌。每只仙鶴的形态任你怎麽對比挑剔,都各有不同。這麽多只能在小小竹雕上刻出來都不易,更莫說只只栩栩如生,那眼睛,瞅着都像要飛了出來。
錢玉恒出神地望着,一會心涼一會熱血沸騰。在這樣的作品前,他自愧不如,他總追求極致的華麗,卻不知這種返璞歸真才更令人心生震撼,就像人面對大自然,永遠保持着敬畏與尊重。
等了會兒,豆苗兒看他似乎是在默數竹雕上的仙鶴,便道:“九十九只。”
九九,果真是九十九。錢玉恒眼神古怪深邃地直直盯着她:“古松仙鶴佛拜壽竹雕,趙家的?”
豆苗兒點頭。
冷吸一口氣,錢玉恒重新盯着竹雕看,這東西做不得假,是不是真功夫,全在這竹雕裏。
足足看了小半個時辰,他嗓音幹涸:“你要賣掉?”
“嗯。”
錢玉恒這才仔仔細細将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低聲道:“世道艱難,朝局不穩,這時候不是抛手的好機會。”
“若是世道不艱難,我也不會賣了。”豆苗兒輕笑。
默了片刻,錢玉恒伸出手指,認真指給她看,“還有,這裏幾只仙鶴,山腳花卉,佛的頭部,跟原先雕刻人不是同一個,哪怕手法相似,可差了不少。”說到最後,語帶惋惜。
早料到會被看出,豆苗兒沒有強行遮掩:“不是如此,我也不會只要兩千兩銀子了。”
沉默片刻,錢玉恒定定看着竹雕,半晌,喚門外的夥計。
“去取三千兩銀票。”錢玉恒望向豆苗兒,“我是個生意人,也是個手藝人,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竹雕賣出的價格還在我之下。”
愣了愣,豆苗兒眼眶微紅地盯着木匣裏的竹雕。
爹這一生,從不好奇外面的世界,他就窩在小小的竹安縣,守着好竹守着家,手裏日日離不開竹,銀子對他來說并不重要。原來,他手上區區一個竹雕,就能救這世間很多很多受苦受難的孩子……
“夫人,以後若有竹雕,你可拿來我瞧瞧,好的我會收下。”錢玉恒送她出門。
颔首,豆苗兒收好銀票,與李元離開鋪子。
二人無言走了段路,李元攙住她,問:“既然舍不得,為什麽賣掉?”
“這世上沒什麽比生命更貴重。”頓了頓,豆苗兒側眸看他,無比嚴肅道,“李元,你知道,我懷孕快七個月,要生了,後面我沒多餘時間照顧你,你要是還天天悶不吭聲躲在房裏,我不會再給你送飯帶你出來散心,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該怎麽過你自己想清楚。”
駐足,李元看她一眼,咬緊了牙,猛地低頭不語。
豆苗兒知他心底不好受,可她沒有精力再哄他,放柔聲音,豆苗兒輕輕拍他頭:“哭吧,哭完了就好受了。”
“姐姐說,男兒家哭沒有出息。”嗓音嘶啞,李元把下唇都快咬出血。
“好,那就不哭。”
靜寂中,大顆大顆眼淚突然往下墜,李元抽噎得肩顫,分明傷心,卻改不掉嘴硬:“我就哭這一次。”
“嗯。”豆苗兒站在旁邊等他,心疼道,“哭吧,哭夠了還要好好過日子,許多事兒得你幫我去做……”
李元是本地人,對揚州熟得很,不多久他便拿着錢租下一間幹淨敞亮的四合院。
将街上幼無所依的孤兒接進來,他負責起他們的飲食起居。
豆苗兒很快發現這個孩子的優點,他特別會精打細算,更不藏私,無論剩幾個銅錢都會交到她手裏。
寺院清淨,但她不能在寺內生孩子,所以他們便另找了處宅子暫住。
李元天天忙碌着管教那些不聽話的野孩子,小孩管小孩,又氣又急的,他精神倒日漸好轉。
這日雇來的陳嬸子剛做完晚飯,李元就回了。
“你難道打算一直養着他們?”扒了兩口飯,李元年幼的小臉皺成一團,“人越來越多,縱使有座金山,定也會吃空。”
喝着雞湯,豆苗兒搖頭:“我養不了他們一輩子,也不該養他們一輩子,等生完孩子再想辦法。”
“是啊,他們要是白吃白住游手好閑慣了,指不定賴着都不肯走,所以一定……”李元從前家裏做小生意,察言觀色本領好,小心思也多,當即癟嘴道,“我不會白吃白住的。”
豆苗兒笑笑。
張嘴還想說,卻咽了回去。李元瞅了眼她肚子,知道她快生了,不能憂思操勞,可他心底止不住的好奇:“你夫君呢?難道他也在那場……”
喝湯的動作一頓,豆苗兒低眉不語。
見她這幅樣子,李元不敢再提,猛地埋頭吃飯……
九月中,豆苗兒臨盆。
從天不亮到下午,李元神情麻木地在屋外蹲了一整天,裏頭動靜不大,他又慌又怕。
到晚霞絢爛之際,一聲啼哭驀地沖破雲霄,他如驚醒般陡然站起來,雙腿酸麻,差點跌倒。
生了……
是個男孩兒!真好!
月子期間,是陳嬸子在照顧。豆苗兒聽話地卧床歇息,只用熱水擦擦身子,每日豬蹄炖花生老母雞煮紅棗筒骨黃豆湯輪着吃,以便多生些奶水喂養孩子。
小家夥很健康,一雙眼睛像天上的星子,眨啊眨地望着你,心都化了。
李元最愛逗他,輕輕攥着他手不停喊“福寶”,常欣喜得意地沖豆苗兒炫耀:“福寶沖我笑了,福寶用力捏我手了,福寶……”
好像他打個哈欠都是很了不得的事。
當然,豆苗兒比李元更感動更幸福,福寶每一個微小的表情和動作都令她心尖微顫,這不是別人,他是她的寶貝,從此她将牽挂他惦念他,他會成為她人生中最重要最柔軟的一部分……
期間連續一個多月,李元常帶些野味或鲶魚回來給她煲湯,還有些時令新鮮果子。問他,他便說是四合院那幫孩子送來的,他們知道她在坐月子,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捉魚的捉魚,去郊外放籠子的放籠子,這些娃兒沒了人管,個個厲害得很,雜七雜八的活兒一學就會,都精打細算曉得把多的拿去市集上賣了。這不,還籌錢買了些小玩意兒送來給福寶,有撥浪鼓、面人兒、編蚱蜢等等……
李元又暗暗邀功,說他每日去送吃的,都會趁機教育他們一番,什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什麽農夫與蛇恩将仇報是大大不對的事情……
豆苗兒笑着誇他,又認真道:“以後別這樣,我們并不圖什麽,孩子秉性單純,不要讓他們認為我們另有所圖。你也是,別總想着虧欠不虧欠的,我拿你當弟弟,你就別跟我總見外。”
“嗯!”李元臉紅成一團,磨蹭着點頭。
望向那些琳琅滿目的小玩具,豆苗兒心底暖暖的,低眉瞧着懷裏吃飽酣睡的福寶,她眸中晃過一絲慎重,其實早在之前,她心底便有了個想法……
十一月初,深秋了。
因揚州沒個值得信任的熟人,豆苗兒不得不抱上尚在襁褓之中的福寶,跟着李元去四合院。
這是她第一天見他們……
看着一個個或面帶拘束或偷偷瞄她或給她倒水搬椅的孩子,豆苗兒笑了笑,等孩子們齊了,柔聲道:“我給你們請幾個先生好不好?”
他們迷迷茫茫的,你看我我看你不吱聲。
豆苗兒不着急,徐徐說給他們聽:“你們如今在外面抓魚捉野禽摘野果是能掙幾個錢,冬天到了呢?以後年複一年呢?你們怎麽辦?我請來的先生們肯定算不上厲害,但教你們識字算學綽綽有餘,女兒家還可以跟着繡娘學針法。只要争氣些,幾年後,待你們學成,日子就好過了!所以,你們想不想學?肯不肯好好學?”
慢慢地,想學要學的聲音冒了出來,有的孩子揉着眼角不說話,卻拼命地點頭……
這事兒就這麽拍板定下,揚州剛歷經一番腥風血雨,活計難尋。
教書先生算體面的事兒,豆苗兒現在手裏也有銀子,不多久找到幾位先生,開始日日教孩子們讀書識字,一時間,四合院倒成了個小學堂。
李元跟着去上課,豆苗兒則呆在家一本滿足地陪伴福寶,等他睡熟了,她便拿着塊竹一點點悠閑地刻竹雕,這樣的日子對她來說,其實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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