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011 表兄妹

翠蘭剛到這顧宅做事,卻也深谙一個道理。

寡婦門前是非多。

小娘子如此貌美如嬌花般的女子,自然會招惹一些男人觊觎。

哪怕眼前這男人面如冠玉、猶如芝蘭玉樹般的君子,翠蘭也警惕的很。

“你是纨纨剛買來的丫環?”之前他可沒在纨纨身邊看到過這小丫環。

纨纨?叫的這麽親密。

翠蘭心中有些納罕,難不成這是小娘子的姘頭?

她昨個兒去買針線,聽雜貨鋪子的老板娘多嘴,說小娘子沒了相公還被休出安平伯府,便是因為不安分,據說在為安平伯世子守靈時便是與前來吊唁的賓客眉來眼去。

如今這男人叫小娘子的名字這般親密,不是姘頭又是什麽?

“你,你是誰,找小娘子做什麽?”

看着這一臉警惕的小丫環,男人嘴角含着三分笑,“去跟纨纨說,就說謝蘭臣前來拜訪。”

翠蘭掩上了門,一路小跑着進了屋,哪知道她剛進去沒多大會兒,謝蘭臣便推開這院門進了去。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的錦袍,倒是個翩翩公子,自稱是謝蘭……”

翠蘭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後一聲帶着笑意的“纨纨”。

翠蘭心中一驚,完了完了,這人怎麽就進來了。

這,這可別真是小娘子的姘頭,真要是那樣的話,自己撞見了,是不是會被小娘子殺人滅口啊?

想到這,翠蘭一陣惶恐,她才十五歲,還年輕着呢,不想這麽早就死啊。

腦子裏正胡思亂想,翠蘭便聽到那嗔怒聲,“你怎麽來了?就不怕來我這兒,招惹一身晦氣?”

聽到這話,翠蘭覺得自己徹底完了,這麽甜膩膩的語氣,不是撒嬌又是什麽?

這謝蘭臣,肯定就是小娘子的姘頭!

“你這裏又不是刀山火海,我怎麽不能來?”看着那原本嬌滴滴的人如今竟是清瘦了不少,原本尚有些豐盈的臉頰沒了多少肉,謝蘭臣不由蹙眉,“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豈不是讓我心疼?”

瞧瞧,當着她這個丫環的面都這麽調`情,這可真是沒冤枉小娘子。

一時間翠蘭覺得自己肯定是小命不保,當初她真不應該邁出那一步。

現在自己哀求小娘子,是不是還有活命的希望?

想到這裏,翠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小姐,我什麽都沒看到。”

正懶懶地倚在大紅金錢蟒引枕上的顧纨臉上露出一絲納罕,不過瞧着那丫頭惶恐模樣,顧纨很快就明白了這丫頭在害怕什麽。

“出去吧,我與三哥有話要說。”

這一句三哥讓腦子裏混沌一片的翠蘭愣了下,她遲疑了好一會兒,又聽到那謝蘭臣道:“怎麽,這是那邊安插在你這裏的人,咱們兄妹許久不見,敘敘舊竟然還要人盯着?”

兄妹?

三哥。

翠蘭看這兩人舉止坦坦蕩蕩,一時間只覺得羞憤難當——

這謝蘭臣與小娘子看起來的确有那麽一兩分相似,她剛才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奴婢為謝三公子沏茶去。”她到底是機靈人,找了個理由便匆忙離開。

謝蘭臣看着離去的人,折扇輕輕敲打手心,好一會兒才道:“怎麽,你的名聲這是全都都毀了?”說這話時,芝蘭玉樹的俊朗公子唇角噙着笑,分明是在打趣人。

“是啊,我跟安平伯夫人說,不讓我離開伯府也成,小心哪天她在府裏聽說我與伯爺還有府裏的那幾位公子厮混的新聞。”顧纨拈起那鹽漬酸梅吃着,一副閑适模樣。

謝蘭臣聽到這話卻是面色一變,“糊塗!”

“三哥你莫動氣,平白吓着我了。”顧纨将那一小碟酸梅推了過去,“你嘗嘗,味道不錯。”

瞧着那人一副無所謂的态度,似乎天大地大都不如她此時此刻這一碟鹽漬酸梅來得重要。

“你到底怎麽想的?”謝蘭臣不想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眼下他更關心顧纨。

“我能怎麽想呢,三哥你可知道,謝蟠死後,我母親倒是來過京城,我滿懷希望以為她是來接我回蘇州去,卻不想她先見了韋氏,答應韋氏勸說我為謝蟠守節,回頭從謝家宗族裏面找一個養在我名下。”

蔥白的玉手撚着那酸梅,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幾分嘲弄神色,“三哥,他們都說謝蟠是因我而死,韋氏只有這麽一個嫡親的兒子,你說我若是留在安平伯府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自從謝蟠死後,顧纨從沒跟人說過這些話,她倒是想與母親說,可還沒等她開口,她的母親便是曉說大義讓她接受這個安排。

什麽大義,不過是為了顧家的生意。

難道生意就比她這個女兒的幸福重要嗎?

顧家要那些賺的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幹什麽?難道就真的比她這個女兒的後半輩子重要?

顧纨氣走了母親,也沒了顧家每個月都送來的一千兩銀子。

娘家與她割袍斷義,再無半點瓜葛。

顧纨笑着說道,卻是有眼淚從那眼角滑落,珍珠串兒似的從那光潔如白璧般的面頰上滑過,看的謝蘭臣心中一顫。

“我與三哥你并沒有半點血緣之親,可咱們自小認識的,你向來疼愛我,逢年過節都會送禮與我,便是不能親自送到,也會委托二舅母送與我,所以這件事我也不瞞你。”

謝蘭臣聽到這話只覺得心中郁郁,他是去金陵城為姑母的公爹,也就是顧纨的外祖父呂老太爺祝壽時遇到顧纨的。

那都是十年前的舊事了,當時只覺得這小姑娘粉妝玉琢的可愛,雖說是得了呂宅阖府的寵愛卻也不算驕縱。

再後來,父親決定讓他留在金陵讀書,他便借住在呂家,和這個小表妹又多了些相處時日。

呂家子嗣衆多,卻只有這麽一個女娃娃,幾位表兄弟疼她卻也時不時逗弄她,不時會把小姑娘惹哭。

不過顧纨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從來不會去大人那裏告狀。

謝蘭臣覺得這小表妹好玩,便時時哄她,還會偷偷帶她去街上玩耍,買那些好吃的小食。

後來即便顧纨回了蘇州,謝蘭臣卻也記挂着這個小表妹。

倒是姑母曾經感慨過,“若不是纨纨早與梅州趙家公子訂下婚約,将來嫁與你倒也不錯。”

聽到這話的謝蘭臣只覺得,這麽一個美人胚子的表妹若真是娶回家倒也不錯,看着好看,你都舍不得與她置氣。

只可惜,纨纨早有婚約,他也只好收起了這份心思,将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般看待,有什麽好吃好玩的都送過去。

後來再見時,是在京城。

趙文軒沒了,纨纨随父母來京城為他的祖父謝老太爺賀壽,謝蘭臣不是沒動過心思,只是他正準備央求父母為自己提親時,府裏的小丫環卻是說安平伯世子瞧上了纨纨,要娶她過門。

他一時遲疑,等着決心與謝蟠公平競争時,卻已經晚了。

而現在,昔年嬌豔動人的表妹,用這般自毀名聲的方式離開了安平伯府,謝蘭臣一時間心中酸澀,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是。

“謝公子,請用茶。”翠蘭進來的時候只覺得次間裏安靜的尴尬,她奉上茶水後便匆忙離開。

謝蘭臣看着那纏枝蓮的茶盅時,他下定了決心,“纨纨,你若是……”

“三哥。”顧纨輕聲一句,讓謝蘭臣一時間愣在了那裏,這是他曾經魂牽夢萦的聲音。

這人不止一次入他夢中,讓他徹夜不得安眠。

如今,她就坐在自己面前。

自己當初錯失良機,現在若是再錯過了,只怕下半輩子都要悔恨不已。

他已及冠,可始終都沒訂下婚事,不過是因為心中放不下罷了。

哪怕一再告訴自己,纨纨是他的表妹,可人又怎能自欺欺人呢?

當初自己若是沒遲疑,第一時間找父母向顧家提親,或許顧纨已然是他新婚燕爾的嬌妻,而不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寡婦。

這麽一個嬌滴滴的人兒,怎麽能與寡婦這個詞聯系在一起呢?

霎時間謝蘭臣只覺得有萬千豪情湧上心頭,昔日自己想要做卻沒能做的事情,他今時今日總要做才是。

“纨纨,當年當年我……”謝蘭臣忽然間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着坐在那裏的顧纨。他縱有萬千豪情,這會兒卻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一肚子詩書竟是全然沒了用途。

正在憤恨自己沒膽氣的謝家三公子沒曾留意到,适才還坐在那裏神色慵懶的顧纨此刻臉色泛白,全然沒了那幾分閑适從容。

此時此刻顧纨只覺得胃裏頭一陣翻江倒海的酸澀。

是昨日吃壞了肚子?

可她最近都沒怎麽吃東西。

正想着那酸澀一下子湧到咽喉處,顧纨原本想要壓下去,可這勁頭來勢洶洶,怎麽都壓不住。

她伸手去拿那茶盅,想要喝一口茶來壓驚,卻不想手不聽使喚,那來自胃裏的不适攻城拔寨般強勢,顧纨再也忍不住,“嘔……”

這一下直接打斷了謝蘭臣的話,“我初見你時便心中歡喜,如今你我……”

下一瞬,那茶盅從桌上掉落下來發出清脆的碎瓷聲。

院子裏,傳來翠蘭擔憂的聲音,“小姐,您沒事吧?”

謝蘭臣反應過來,連忙上前攙扶住顧纨,“纨纨,你沒事吧?”

顧纨有事,她現在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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