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064 昔日情

年紀輕輕位列大理寺卿之要職。

滿朝文武誰不得說一句這位陸大人前程大好？

不說王公勳貴家争相與之結親，卻也十分看好這位青年才俊。

可誰能想到，陸青岷英年早婚也就罷了，竟然還是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向景元帝請旨，要求賜婚。

而賜婚的對象，竟然是一個二嫁的寡婦！

瘋了。

誰不得說一句這陸青岷瘋了呢？

禦座之上的景元帝笑了起來，“難得子山竟是這般一往情深，朕若是不許倒是成了惡人。”

誰都沒想到景元帝竟然還真就這麽應允了。

謝若蘭咬碎銀牙，只恨這中間忽然間出了個陸青岷，竟是讓自己功虧一篑。

原本，她是要把這顧纨弄到宮中的呀！

皇後看着蘭貴人那一臉惱怒，忍不住打趣了句，“怎麽，蘭貴人不高興嗎？”

意識到自己就在禦駕旁，謝若蘭連忙解釋，“沒有，只是沒想到陸大人竟然對顧家娘子這般念念不忘，難怪都說她有京城第一美的盛名呢。”

京城第一美？

顧纨可從來沒有過這般美譽，她倒是知道人私底下議論說她是顧家按照揚州瘦馬的教導之法培養出來專門勾.引男人的。

謝若蘭的這點小心思還真是昭然若揭。

試想能夠将探望淑貴妃的兩個年輕姑娘卷入龍床的景元帝，又豈是什麽坐懷不亂之人？

指不定瞧到她容貌便會改了主意，想要把她留在宮中呢。

屆時，陸青岷又該何等狼狽。

雖說和陸青岷素來有嫌隙，但他幫助自己在前，顧纨又豈是那恩将仇報之人？

只是謝若蘭已經說了這話，萬一景元帝要她擡起頭來，又該如何是好？

顧纨腦子裏可謂翻江倒海，正想着忽的聽到皇後的聲音，“那往後陸大人可是得把你家夫人藏好才是，別回頭被人給搶了去。”

景元帝笑道：“胡說，子山是大理寺卿，又有誰敢搶他的夫人？”

竟是皇後幫了她。

顧纨心中感激不盡，想着回頭有機會定是要請教秦陽長公主，這位皇後娘娘喜歡什麽，她得為這位六宮之中做點什麽才是。

宮宴上的這一出落下帷幕。

景元帝特意命陸青岷送顧纨回去。

彰顯他對這位臣子的無盡寵愛。

來去匆匆，只是回去時顧纨的心情卻和來時完全不同。

“多謝陸大人襄助，只是這婚姻之事……”

“陛下賜婚，咱們都抗不了旨。”陸青岷看着九天之上飄散下來的雪花，伸出手來接住一片，他自然知道顧纨對他沒有半點心思。

如今也是恨不得能與他劃清界限。

只是這界限又怎麽可能劃得清呢？

“我知道你素來不會将旁人的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只是陳瑤過幾年就要定親，陳偃之尚在襁褓之中，當不起那麽多的流言蜚語。”

“那你呢？”顧纨忽的停下腳步，“陸青岷你有沒有想過，你往後會背負着什麽樣的名聲，你的前途又會如何？”

我的前途。

陸青岷迎上那張素淨卻不失雅麗的面孔，“我本就出身寒門，能夠為國為民做些事情已然心滿意足。至于前途不前途的，如若連一個自……稚弱婦人都保護不了，我這前途要來何用？”

他若是連喜歡的人都保護不了，這前程不要也罷。

顧纨怔怔看着，好一會兒才看到那人接近自己。

她下意識的往後一退，陸青岷卻只是為她加上一件鵝毛大氅，“你身子弱，小心別吹了冷風得了風寒，早些回去吧。”

顧纨看着北風卷動漫天鵝毛大雪，只覺得自己這心情竟是與這紛飛的雪花一般，忽上忽下的不安。

……

景元帝賜婚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京城。

陳瑤聽說這消息後倒也不覺得奇怪。

那位陸大人購置了哥哥之前購置的隔壁院落，總不能是擔心自己吧？

何況兄長在遺書裏也說了，若是遇到可以托付終身之人，改嫁便是。

他們的母親也是改嫁與父親才有了他們兄妹。

将軍府從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為難人。

何況這還是帝王賜婚呢。

同樣得到消息的吳氏傻了眼，怎麽都沒想到竟會是這般。

她固然不讨厭顧纨，可是那孩子已經兩度為人婦，如今還有了孩子。

“跪下！”

陸青岷看着香火供奉的祖宗牌位，跪在那青磚上。

“你好好想想，等什麽時候想通了再起來也不遲。”

吳氏轉身欲要離開，卻是聽到那冷靜沉着的聲音，“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阿嫂。”

跪在地上的大理寺卿挺直了腰背看着那袅娜煙霧，“我只恨自己沒能早點想通這事。”

吳氏聽到這話身形一晃，若不是扶着這小祠堂的門框幾乎要跌倒在地，“你！”

穩住身形，吳氏取來放在一旁的戒尺，“你再說一遍！”

陸青岷目視前方，“恨明白自己心意太晚。”以至于讓她過去大半年遭了那麽多罪。

“陸青岷！”吳氏一戒尺下去，聽到那悶哼一聲，“我讓你再說，我讓你再說！”

她發瘋了似的将戒尺落在小叔子身上，等看到陸青岷的棉衣竟是被她抽破，露出那泛黃的棉絮時，吳氏丢下手裏的戒尺，倉皇逃離了去。

只剩下陸青岷身姿挺拔如那懸崖古松一般，依舊跪在那裏。

……

景元帝的賜婚打亂了顧纨的計劃，原本還想着年後搬到內城去住，但是她找了個理由，這些天都沒動彈。

到底是為什麽不想搬回去，誰都知道怎麽回事。

陳瑤瞧着在那裏逗弄孩子的顧纨，“嫂嫂，我聽說陸大人最近告假沒有去衙門。”

“等過些時日天氣暖和了，我帶你出去玩。”

陳瑤覺得這話說的簡直牛唇不對馬嘴。

“聽說他前幾日倒是去了衙門，結果被同僚拍了一下竟是給拍暈了，後來請郎中過去看才知道，原來咱們陸大人竟是挨了打，後背那裏皮開肉綻的，你說誰打的呀？”

顧纨聽得渾身一疼，能夠教訓陸青岷而不被他報複的……

除了吳氏還能有誰。

“嫂嫂我知道這賜婚來的突然，可是哥哥已經死了。”提到逝去的家人，陳瑤沒有過去的惶恐不安，“而我們活着的人總要繼續過日子才是。”

将門之女用這話來安慰顧纨，“何況那是宮裏頭賜婚，嫂嫂你這般豈不是打了陸大人的臉，讓他怎麽跟宮裏頭交代？”

這天下之大卻還有天子在上。

婚姻嫁娶又怎麽會是随心所欲的自由呢？

“我還要去跟翠蘭學調制熏香，就不打擾嫂嫂了。”

襁褓裏的孩子已然沉沉睡去，顧纨看着那小孩子靜谧的呼吸，不知為何就想起那日在宮中，陸青岷死死抓住自己的手腕。

她皮膚嬌嫩，過了幾日這才不見那上面的淤青。

被打的皮開肉綻，又是怎麽一番情景呢？

……

顧纨過來時吳氏并不在家中，倒是府上的老門房說道：“大人正在書房看書，娘子自行過去便是。”

這府邸十分的遼闊，但是陸青岷家中人口不多，以至于宅院能利用的不過十之一二。

前院這邊，書房倒是他經常用到的地方。

門敞開着，顧纨提步進去時，就看到陸青岷坐在那裏，手裏摩挲着一個陶瓷娃娃。

倒是有些眼熟。

她又看了一眼，忽的想起這陶瓷娃娃竟是當年她送與陸青岷的。

彼時陸青岷生日，外祖父說自己好歹承蒙陸青岷教導多時，應該送他禮物才是。

從來都只是收禮物的顧纨哪知道該怎麽送人禮物，想來想去就把自己新近得了的那一套陶瓷娃娃中最醜的那個送給了陸青岷。

還丢下了一句話，“小西席自然不會像我似的玩物喪志，若是不喜歡就丢了便是。”

送禮物都能送出幾分火.藥味，倒是不枉費陸青岷說自己是驕縱頑劣。

書案之後，那人手指摩挲着陶瓷娃娃，神色之中竟是帶着幾分缱绻。

顧纨見狀愣在那裏，陸青岷這什麽意思，他怎麽會對這麽一個醜娃娃情有獨鐘。

不知為何，顧纨的心口跳得厲害，她轉身想要離開，卻不想竟是不小心碰到了門框，忍不住的便是嬌呼出聲。

陸青岷這才注意到來人，匆忙收好那陶瓷娃娃，快步過去，攙扶着顧纨坐下，“怎麽這麽不小心？”

瓷白的人兒因為撞了個正着，這會兒正疼得厲害，聽到這話氣惱地瞪了陸青岷一眼。

盈盈妙目裏帶着幾分淚光閃爍，看得陸青岷心頭一軟，“撞到哪裏了，可是需要請禦醫過來診治？”

“沒事。”顧纨惱怒自己不小心，低下頭來不說話。

書房裏頓時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顧纨這才擡頭說道：“聽說你受了傷？”

“沒事。”剛才一時情急，腳步匆忙又牽動了背後的傷口。

饒是正月天氣極為冷冽，他額頭都密布着汗珠。

顧纨還能瞧不出來這人在撒謊？

“真的沒事？”

陸青岷迎上那眼眸，明明知道自己再否認會惹得這人取笑，但不想顧纨擔心，還是搖頭否認。

又或者，他怕的是顧纨不過随口一問罷了，又怎麽真的會擔心自己呢。

不過是他癡心妄想而已。

顧纨最是讨厭這人心口不一，明明一副有事模樣卻又裝作什麽都沒有的樣子。

“那陸大人怎麽就被人拍了下而已，就倒在地上了呢？”她站起身來輕輕拍了下陸青岷的後背，看到男人瞬間臉色煞白一片。

俏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陸青岷你是不是瘋了？”

這麽嚴重竟然還說自己沒事！

一貫循規蹈矩的人有些慌亂的去抓男人的衣袍，想要解開看看那後背到底什麽情況。

但那柔夷卻是被陸青岷抓住了，“顧纨，我真的沒事，你先回去。”

原本落在谷底的心忽的因為顧纨這慌亂的舉動而雀躍起來，其實顧纨對他未嘗只是惱恨，她也是關心自己的，哪怕只是瞬間。

足矣。

“我回去後，你若是死了，那豈不是真成全了我克夫的名聲？”

陸青岷聽到這話惶然失笑，“怎麽會？”

只是這次倒是沒再阻攔，任由着顧纨解開了衣袍，露出上半身。

顧纨只關心他傷情，倒也沒顧得打量前面，等看到後背上竟是一片血肉模糊，她眼淚一下子落了出來，“她怎麽這麽狠的心？”

她知道對于吳氏這麽個守潔的婦人而言，自己便是那水性楊花之輩。

然而陸青岷可是她相依為命這麽多年的小叔子，她怎麽能下如此狠手？

“沒什麽事的，阿嫂也只是氣惱我不顧後果，怕冒犯了聖顏。”

陸青岷伸出手去，揩去那瓷白臉上的淚珠，“阿纨別哭，沒什麽的，過兩日就好了。”

這是顧纨第一次為他落淚。

陸青岷想，即便死了，卻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