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提前相遇

三輪過後,準備區裏只剩四十三人。

對于這些同學來說,保底已經有102分(按第30名計),但幾乎沒有人在意,他們緊緊盯着大屏幕上新一輪的抽簽滾動,屏息等待通往更高分數路上的下一任對手。

為什麽說“幾乎”?

因為也有胡靈予這樣的,本以為能在對抗的果園裏僥幸打兩個棗就好,結果不光打了棗,還摘了一串葡萄、捧了半個西瓜,現在滿心秋收的歡喜與怡然。什麽分組,什麽對手,盡管來吧,都不過是微風浮雲。

“你別逞能了……”田園犬唯唯諾諾地勸阻。

“哎呀!”丹頂鶴不耐煩地捂耳朵。

胡靈予根本不必用餘光看,就知道身旁兩位同學的表情和動作,因為這樣的“互動”從大黃發現賀秋妍傷勢加重便一直持續到現在。

一個苦口婆心,身體第一,成績第二。

一個一意孤行,被唠叨得恨不得拿翅膀把人拍飛。

其實在這個問題上,胡靈予是站大黃的。賀秋妍手腕的拉傷如果再加重,很可能會被考務組強制送校醫院治療,到那時還能不能參加明天的越野都……

一組組抽簽結果開始在大屏幕上浮現,拉回胡靈予思緒,也安靜了黃沖和賀秋妍的争執。

輪空(晉級):賀秋妍(丹頂鶴)

第5組:張栖(紫晶蟒)/黃沖(中華田園犬)

第16組:胡靈予(赤狐)/歐陽澤(尼羅鱷)

胡靈予:“……”

他還在這巴巴擔心人家仙鶴呢,事實證明,愛笑的姑娘運氣不會差,紅毛的狐貍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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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突然起了騷動,臨時看臺那邊也同步傳來驚呼。

胡靈予一愣,重新聚焦大屏幕。

第21組:傅西昂(美洲豹)/路祈(梅花鹿)

第四輪抽簽的最後一組,兩個最強者,提前相遇。

路祈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這時候就碰上傅西昂,确實不是什麽好簽。

準備區的同學們——傅西昂及其跟班除外——顯然不這樣想,在短暫的驚訝後,大多或明顯或隐晦地松口氣,甚至慶幸起來。強勢競争者率先遭遇,不管淘汰了誰,對他們都是好事。

路祈将四周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毫無波瀾,卻聽見胡靈予不假思索道:“這不公平!”

小狐貍一臉真情實感的氣呼呼。

他一氣,路祈那點不爽反倒煙消雲散,笑眯眯道:“随機抽簽就是這樣。你覺得我倆遇的早,系統可不承認。”

“我不是說這個,”胡靈予急了,“你才從場上下來,傅香香都休息多長時間了,憑什麽讓你立刻就跟他對抗?”

上一輪傅西昂是前四十組,路祈是後三組,現在抽完簽馬上就要進對抗場,對于路祈基本等于連軸轉。

路祈怎麽都沒想到胡靈予替他不平的在這裏:“前面不都是這麽過來的,每一輪排到四十組後的都這樣。”

“這回情況特殊啊,”胡靈予想也不想,“你是能得第一的,提前遇見傅香香這種就應該給你充分的準備時間!”

情況其實沒什麽特殊的,特殊雙标的只有赤狐。

路祈深深看了他良久,忽然重重“唉”一聲,難得一見的調皮:“怎麽辦,不得第一都不行了。”

覺醒場上空傳來考務組老師催促:“請除輪空以外的所有同學,盡快去對抗區相應場地就位——”

沒兩分鐘,準備區走了個幹淨,就剩賀秋妍一人,孤零零的倩影看起來全是快樂。

四區域,六號場地。

赤狐:“歐陽澤?”

尼羅鱷:“胡靈予?”

赤狐:“

你好。”

尼羅鱷:“……好。”

其他區域還有同學在走動,趁着“開考”前的最後時刻,身板高大寬闊的歐陽澤,抓緊觀察自己的對手。

身材勻稱,骨架偏秀氣,靈活敏捷,但力量不足,典型的狐科。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不出任何威脅的狐科,連戰連捷,從大天鵝,到剛果獅,再到蘇門答臘虎,殺瘋了。

一次是僥幸,三次就是實力了。

何況鱷魚科屬并不比大型貓科更強,尤其在非水系環境裏,腳下移動不夠迅速,身體柔韌度也遠遜于貓、犬。

無意間,再次四目相對。

歐陽澤心中一震,在那雙犬科的眼睛裏,你看不到任何猶疑畏懼,仿佛早已看透棋局,胸有定數。

對,就是這樣。力量不足,戰術來補,靈活敏捷,那便發揮到極致。自己遭遇的是一對一場上最可怕的那種對手,認得清敵人,也認得清自己。

尼羅鱷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不遠處,相鄰的五區域,一號場地。

路祈和傅西昂站在對角線,邊界之內,能拉開的最大距離。相仿的身高,肩背挺直,身形颀長漂亮,但一個更飄逸,一個更有力。

“又見面了。”路祈笑笑,拉一下覺醒訓練服的前襟,被汗水打濕的地方貼在皮膚上,不大舒服。

傅西昂微妙地挑一下眉:“你不用暗示,我知道你剛對抗完。”

路祈頓了頓,而後放下手,看向美洲豹的目光變得驚奇:“你怎麽忽然聰明了,早說啊,害我多此一舉。”

傅西昂深呼吸,扯出自以為有涵養實則完全猙獰的微笑:“別他媽耍嘴皮子了,你要覺得不公平,等會兒我讓你十分鐘。”

“你也太沒誠意了,”梅花鹿一雙清澈的眼,真誠凝望美洲豹,“直接讓我晉級不行嗎?”

傅西昂:“……你是真沒被揍過。”

全部二十一組就位,哨聲響起,開考。

四區六場,尼羅鱷緊緊盯住赤狐,渾身肌肉繃緊,腳下微擡卻又不敢先動。

忽然,他發現胡靈予垂着的手在輕輕地抖,像暗自打着什麽節拍。

又在謀劃什麽戰術?裝死誘敵?過肩背摔?扯臂環還是搞出界?無數猜測在歐陽澤腦內疾馳而過,他心如擂鼓,從未想過竟然會有面對赤狐而如臨大敵的一天。

赤狐擡腳了!

歐陽澤全神貫注,屏住呼吸。

赤狐擡起的腳向後有力一撤,啪,穩穩當當踩到界外。

考務組老師應聲響哨:“歐陽澤,晉級——”

尼羅鱷呆若木魚。

什麽情況啊!

“嘿,”已到界外的胡靈予,團結友愛地揮手提醒,“你晉級了。”

“為什麽?”歐陽澤完全傻掉。

“根本沒法打,還浪費時間幹嗎。”胡靈予說。

“怎麽就沒法打了,”歐陽澤說,“你剛才不是還在醞釀戰術?”

胡靈予一愣:“戰術?”

“手這樣,”歐陽澤學他在腿側輕輕打節拍,“不就是在思考,在謀劃。”

“那是累的手在抖。”胡靈予沒想到尼羅鱷同學如此善于腦補,“我早就沒體力啦,現在腿都擡不起來,走路快要鞋底蹭地了。”

歐陽澤:“這麽累你幹脆別過來了,直接在準備區棄權不行?”

“不行,”這個胡靈予絕不妥協,“我得親眼看看你什麽樣,萬一也透支了呢,”小狐貍嘿嘿一樂,“那我不是還能拼一拼。”

歐陽澤:“……”

所以他現在是被蓋章“身體不虛”了?要不要再給赤狐送面感謝錦旗??

赤狐:“你剛

才好像很緊張。”

尼羅鱷:“沒有。”

赤狐:“害怕我嗎?”

尼羅鱷:“不是。”

赤狐:“可你現在都沒敢看我眼睛。”

尼羅鱷:“我近視。”

大屏幕實時通報。

第16組:尼羅鱷(晉級)

對抗開始不到十秒。

路祈和傅西昂甚至還沒真正動手,聽見哨聲不約而同轉頭,準确鎖定相隔四塊場地的某狐貍出界背影。

傅西昂神情詫異。

路祈又好氣又好笑。

【放心,下一輪我早想好了。】

小狐貍拍胸脯的保證,還真一點沒食言,給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淘汰者在考務組老師那裏确認完信息,就要按照規定路徑從側門離開覺醒場,即便想留下,也得先離開再從正門折回,才能坐到臨時看臺。

胡靈予急着看路祈戰況,出了覺醒場就沿着圍牆一路往正門跑。

圍牆外一片夏日繁盛,牆根下一叢從金絲桃,檸檬黃的花朵正明媚,離牆稍遠些的木槿樹,淡紫色的花骨含苞待放。

胡靈予像一只穿梭在姹紫嫣紅中的小狐貍,跑得沒頭沒腦,竄得風風火火,一不小心就跟迎面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撲通”兩聲,撞與被撞者各自向後,都跌坐到草地上。

胡靈予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用力眨眼甩掉暈眩的金星,“我跑太急了。”

“沒事兒,也怪我,”對面自我調侃,“反應太慢,沒躲開。”

胡靈予僵住,戰栗從心底最深處泛起,如揮之不去的幽靈。

這聲音,他聽過。

視野逐漸清明,胡靈予看見一張永遠也忘不了的臉。

比懸崖上年輕,比懸崖上稚嫩,略帶血絲的雙眼還沒有七年後那樣狠冽與邪性,亦或者,他現在還需要隐藏。

“同學?”李倦見他面色有異,微微疑惑。

胡靈予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表現自然,可是根本做不到。白兔怎麽會在這裏?他也是第四大的?路祈呢,現在和白兔認識嗎?無數疑問鋪天蓋地而來,沖擊着胡靈予混亂的大腦。

李倦率先起身,走過來伸手拉他:“你撞我,怎麽還把自己撞傻了。”

胡靈予一個激靈,躲開了白兔的手。

李倦歪頭,過長的發絲斜開,露出故作親切的眼:“怎麽,還怕人碰啊?”

“沒有。”胡靈予勉強笑一笑,一股腦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不好意思啊。”

李倦說:“你剛才道過歉了。”

“哦哦,”胡靈予繼續扯了扯嘴角,本能想逃,越快越好,可殘存的最後一絲勇氣生生定住了他的腳,“同學你是哪個班的,剛才那一下撞得挺厲害的,萬一後面你有什麽不舒服的,我也好負責。”

李倦眯了眯眼,沒有血色的唇角輕輕勾起,像聽到了什麽有趣的:“想負責的話,不是應該你自報家門嗎?”

“……”胡靈予不想。一萬個不想。

未料白兔調侃完,便痛快道:“李倦,倦怠的倦,醫學院研一。”

醫學院。

胡靈予眼底微閃,記憶中的弦動了。

那晚他們追蹤的犯罪集團,是一個搞非法基因研究的組織。該組織研發出一種名叫“涅槃”的非法基因制劑,在黑市流通,該制劑能夠大幅度提升弱勢科屬的身體素質和野性之力,但同時也會對使用者的身體造成極大危害與風險。

奈何總有人铤而走險。因為市面上并沒有其他安全合法又有效的手段,能讓弱勢科屬彌補同強勢科屬的差距,而處處競争的社會,總有弱者處處碰壁。

能搞出這種

東西的犯罪集團,必然有專業的技術團隊,李倦的醫學院背景,是單純的個人背景,還是有其他更千絲萬縷的聯系?

“你怎麽好像心事重重的,”李倦雙手插兜,“對抗沒考好?”

胡靈予錯愕擡頭,大腦有片刻空白。

“一年級2班,胡靈予,野性之力5級,”李倦堆起友善的笑,“我這兩天一直在訓練場看熱鬧,就屬你最亮眼。”

白兔演技不好。

胡靈予想,他肯定沒有在練習假笑的時候照過鏡子,否則就會知道自己這樣有多違和。

根本不是偶然撞見,是一方早早埋伏在這裏,等着獵物自投羅網。

為什麽?

胡靈予已經無暇去想,前世今生的雙重恐懼交疊到一起,如毒蛇般,纏繞上他的四肢百骸。

忍不住想要後退。

李倦垂眼看見,忽地伸手抓住他胳膊,困惑湊近:“你怎麽好像特別怕我?”

白兔的力量大到不可思議,明明看不出使勁,卻捏得極疼,根本無法掙脫。

胡靈予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說不出話。

天氣那麽熱,他卻那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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