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博弈困境
聲音傳來的方向,毫無疑問就是打卡點。
四人放輕小爪、小蹄、小翅膀,緩慢而謹慎地向前靠近。
穿過一棵棵高大的紅松,視野漸漸有些許開闊,樹變少了,更多的是低矮灌木和藤本植物。大片大片淩霄花找不到可攀藤的架子,枝蔓厚厚松松鋪滿地。
橙紅色花海盡頭,考場顯露它的本原面貌。
幾方巨石壘成的高高平臺,打卡設備立于其上,屏幕銀光閃爍,遠看仿佛一柄鑲嵌寶石的聖劍。
倘若在游戲地圖裏,圍繞聖劍通常會展開激烈争奪,鐵甲騎士英姿飒,刀光劍影血成河。但這是現實,所以——
鷹飛狼跳灰熊叫,蟒纏虎跑豹子鬧,你一爪來我一腳,今天誰都別想好。
十幾位戴着熒紅環的野獸同學,在打卡臺下面虎視眈眈,大有一擁而上将臺子帶設備連鍋端的意思。可落到真章,又沒一個肯正式上前,只敢咆哮、嘶吼、赫赫吐着蛇信,爪子都把地刨出坑了,還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擋在他們和打卡臺之間的,是一頭鬃毛凜凜的雄獅。
肩高逾一米,身長算上尾巴超過三米,體型甚至大于一般的東北虎。要知道,東北虎可是現存最大的貓科動物。
淩霄花厚厚的藤蔓成了最好掩護,藏在後面的四位同學悄悄變回人形。
“它沒有身份環!”大黃一能說話,立刻開口。
“誰還關心身份環,”賀秋妍雙眼放光,“乖乖,這麽大的獅子,我還是第一回見……”
路祈皺眉看她:“你不是棄醫從偵了嗎?”
賀秋妍費解:“這和我學的專業有什麽關系?”
路祈:“你現在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拿手術刀對其進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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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秋妍瞪眼,剛要回怼,就聽見胡靈予不太确定地喃喃自語:“這該不會是開普獅吧?”
路祈立刻轉頭,眉宇也舒展了,聲音也柔和了:“就是開普獅,教偵查訊問的。”
開普獅,曾經地球上最大的獅子,已于十九世紀滅絕。
胡靈予飛快檢索記憶:“是不是姓王?”當年全校唯一滅絕科屬的老師,想沒印象都難。
路祈意外:“你知道?”
“嘁,別以為就你提前做功課。”胡靈予挑起下巴,一點不心虛,嘚瑟的小表情比淩霄花還絢爛明媚。
路祈一雙笑眼又自然而然彎成了縫。
賀秋妍瞠目結舌聽着路祈溫柔到能掐出水的語氣,不可置信看着路祈已經快笑沒的眼睛,再想想剛才吐槽自己的那張鹿臉,這确定是一個人?!
黃沖也一臉震驚:“傳說原來是真的?!”
一鶴一犬雖然驚詫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在反應同步率上總是有着微妙默契。
滅絕動物作為科屬,在獸化覺醒者中極少極少,以至于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樣的獸化者存在,但在實際生活中幾乎遇不到。于是剛入校的一年級們,雖然不時聽人說“第四大裏有個滅絕老師”,也只當校園異聞。
“吼——”
雄獅再度發出怒吼,聲震林谷。
與它對峙的形形色色野獸同學、連帶周遭的草木都抖三抖。
賀秋妍:“這什麽意思?打卡還要過他這關?”
“看來我們只分析對了一半,”胡靈予沉吟,“除了半路攔截的随機難度,還有打卡點的固定難度。”
“開普獅再難對付,十……一二三,”獸化同學共十三名,“十三打一,也穩贏吧?”賀秋妍實在看不懂,“他們怎麽都不敢動?”
“誰敢跟老師真動手。”大黃人間清醒。
“老師也不能不讓學生交卷啊。”賀秋妍人
間更清醒。
正說着,一頭毛色發亮的黑狼和一頭魁梧健碩的非洲野水牛突然同時沖出獸群,像聽見了來自花海的慫恿,奮力撲向開普獅。
黑狼速度更快,沖在野水牛前面。開普獅一躍而起,以驚人的彈跳力和靈活度從黑狼頭頂越過,然後在落地瞬間一個轉身,毫不留情撲向黑狼後背。
雄獅強壯身軀輕而易舉将黑狼壓到身下。
随後而來的野水牛見勢不妙,一個急轉彎,竟繞過開普獅,直奔高臺。
黑狼一邊掙紮一邊憤怒地嚎叫,不是沖着開普獅,是沖着野水牛。
你他媽說好的并肩戰鬥呢!
奈何狼牛殊途,語言不通,當然可能水牛同學也不想聽懂,牛蹄噠噠噠一路沖刺,眼看就要踏上打卡臺石階。
他勝利在望,圍觀同學也站不住了,趁着開普獅重量全壓在黑狼身上,群獸立刻行動。虎竄起,豹沖刺,熊直立而奔,蟒草叢潛行然後發現行進太慢直接扭着變回人形,飛速起身。
就在這時,一只牛蹄已經踩上臺階的非洲野水牛凄慘一聲“哞——”,緊接着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臺階和草地之間。
誰都沒看清開普獅是如何行動的,只覺得黃光一閃,野水牛已經在雄獅的襲擊中轟然倒地,黝黑的皮毛随着呼吸急促起伏。
開普獅盤踞在水牛身上,因光線暗淡而變圓的瞳孔,靜靜望着被吓傻了的十二名同學,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甩,獅毛紛飛。
或遠或近停在沖鋒路上的同學,沒人敢再動。
唯一變回人的紫晶蟒,是在對抗中贏下黃沖的張栖,有點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問:“老師……他沒事兒吧?”
他,自然是獅爪下可憐兮兮的野水牛。
開普獅的回答是,從鼻子裏哼出氣。
紫晶蟒、野水牛、黑狼以及另外十名同學:“……”
花海後的胡靈予四人圍觀全程,目測野水牛身上沒傷,因為開普獅對付他和對付黑狼時一樣,只撲不咬,這會兒起不來估計就是摔懵了,又被老師壓着,身心俱疲。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上一個被撲的黑狼同學,現在還癱地上沒緩過來呢。
賀秋妍快急死了:“一起上啊,怎麽這麽容易被吓住!”
大黃也愈發迷惑:“老師都是有分寸的,還能真下死手啊,他們到底在怕啥?”
“槍打出頭鳥,”胡靈予畢竟在社會上混過幾年,已經完全看明白了這些同學的小九九,“都想得利,又不想當出頭那個。”
野水牛和黑狼雖然沒外傷,但被那麽重的雄獅狠狠撲兩下也夠喝一壺的,很難說後續行動會不會受到影響。
“不能把時間耗在這裏,”路祈擡頭,樹葉風中抖動,雨的氣息在逼近,“我們……”
“說得對。”毫無預警,背後響起一個陌生男聲。
四人猛然回頭。
一個穿着紅底白條運動服的男人,額頭套着發帶,中分的半長發從兩邊落下來,洋氣中帶着複古,不羁中透着考究,而将他這一套look推向完美的,則是運動服左胸的印花——第四獸化大學教職工飛跳球隊。
“王老師——”男人舉目呼喚,“這邊還藏着四個!”
……原來不是一獅當關,是二龍堵門。
“哦對,差點忘了自我介紹,”男人風流倜傥地一撩發帶前的劉海,“我姓喻,你們叫我喻老師就行了。”
狐、鹿、犬、鶴:“……”這就完了?自我介紹就是一個姓氏??
喻老師:“?”
黃沖禮貌客氣:“老師,您的科屬還有您在偵查系教的科目……”
“噓,”喻老師豎起一根手指,“在你們考上偵查學之前,還是讓老師保留一點神秘。”
黃沖:“……”他不想禮貌了。
四人被帶出花海,推入戰局。
打卡處的同學陸續回到人形,對喻老師的出現沒有任何反應,倒是全在打量胡靈予他們四個。
喻老師圓滿完成“外圍增員”任務,就近上了一棵冷杉樹,然後對着下面的開普獅道:“王老師,辛苦了。”
王老師不辛苦,就是看着喻老師一副“這些搗蛋玩意兒與我無關你趕緊收拾了”的做派,想一爪子給他從樹上拍下來。
四人來回看兩眼,大概明白了。兩位老師應該共同負責此處打卡點,開普獅負責“擋”,樹上那位負責“外聯”,官方職責應該是“實時和學生溝通”,通俗翻譯就是“看熱鬧的”。
時間寶貴,路祈原本就不想再等,此時望向十三位同學,直截了當問:“你們是幾個組?”
衆同學互相看看,仿佛才想起來他們在混戰前也是有組隊搭檔的,腳下漸漸移動,不知不覺走位成“4-4-5”的三個小團夥。
胡靈予瞥一眼路祈,好像有點明白他想做什麽了。
“你們十三個,加我們四個,不用一起沖,一半人沖就能把王老師攔住。”路祈不廢話,“我建議每組出一半人,先保另外一半打卡,然後換位,打過卡的下來攔,另外一半上去。”
三組同學面面相觑,氣氛微妙沉默。
喻老師在樹上晃蕩着腳丫,悠哉惬意。
胡靈予忍不住上前,幫路祈一起游說:“你們不就是擔心打完卡的人直接跑,不會願意再回來幫你們攔嗎?那就按路祈說的,每組出一半人,能丢下別人,總不能丢下自己隊友吧?”
十三張青春洋溢的臉龐,沒一張寫着信任。
胡靈予:“……”
你至少也演個一兩秒吧,要不要塑料得這麽真摯啊!
“算了算了,”有人開始煩躁,“要不然就還是一起沖,能不能打卡各憑本事!”
“對,就這麽來吧,別廢話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大家都焦躁,而且沒有通訊,不知道另外兩個打卡點什麽情況,萬一選擇那邊的同學一片坦途順風順水……一想到這個,心态更崩。
“嗷嗚——”
來自一頭灰狼同學的嚎叫,再次拉起沖鋒號角。
十幾名同學迅速獸化,一擁而上。
胡靈予沒想動,只是被勾得心焦,身體随之晃了晃。不想下一秒就被路祈按住肩膀。
梅花鹿以為他也要上,沉聲道:“別動。”
胡靈予想辯解自己可沉着了,哪裏會沖動,然而看見路祈眼裏的認真,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被人時刻在意着的感覺,好像還不賴。
黃沖和賀秋妍比胡靈予更蠢蠢欲動,但戰場推進得比預想還快,眨眼功夫已經有至少一虎一豹一熊竄上打卡臺,剩下的有幾個被開普獅撲倒還沒爬起,有幾個正極力閃避開普獅,企圖鑽空也上高臺。
雙拳難敵四手,一個王老師攔不住十三個同學。
打卡設備感應到活物,立刻發出語音:“請面向攝像頭,按照語音提示操作——”
屏幕一閃,變成實時攝像狀态。
畫面裏,三個猛獸你拱我我拱你,一會兒是虎臉,一會兒是豹頭,一會兒又變成熊嘴。
設備對此很淡定:“無法識別,請重新面向攝像頭。”
體格最大的熊科同學一個突擊,竟成功将虎豹都拱了下去,立刻霸占整個打卡設備,讓攝像頭裏只有自己的正面免冠狗熊臉。
設備:“無法識別,請重新面向攝像頭。”
熊科同學再沒有第三次機會,因為後面沖上來的其他猛獸,又将他撞了下去。
然後王老師也來了。
後面的同學甚至都沒有聽語音的機會,就被竄下來的開普獅一舉沖散,保齡球似的稀裏嘩啦滾下高臺。
開普獅站在高臺之上,張開獅口一聲吼,威懾八方。
“什麽情況?”率先變回人形的熊科從地上爬起來,憤怒而又不甘心,“為什麽無法識別——”
樹上的喻老師好像打了瞌睡才驚醒,揪一下發帶,啵地彈回腦門,頓時清爽,然後語重心長地向下望:“同學們,這是人臉識別,人臉。”
“……”熊科捂心口。
另外十二名,目光呆滞。
不帶這麽玩兒的。
覺醒者的獸化信息早已成了身份信息的一部分,別說在學校裏愛刷啥臉刷啥臉,就是在社會上允許自由獸化的場所,也是兩種随意。
人臉識別,就這四個字,足以把打卡作戰完全颠覆。
一擁而上的混戰,人形根本應付不來,無論是被開普獅拍還是被虎頂熊撞,都是分分鐘生命體征感應片報警的節奏。沖上高臺必須獸形,然後再切回人形,再打卡,這需要絕對充足的時間。
只有徹底攔住開普獅,不讓他沖上打卡臺,臺上的人才能穩穩完成這一漫長的打卡流程。
可每個人都想沖,沒有人想真正攔。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路祈适時出聲,沒有幸災樂禍的嘲諷,只有誠懇謙遜的商量,“這是一次信任考驗,做不到同心協力,不管來多少人都是零。”
鼻尖忽然一涼。
胡靈予擡手摸了摸,濕的。
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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