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人性
“我加入。”一片微妙靜默裏,紫晶蟒張栖變回人形,率先舉手。而後他用視線尋找散落在混戰中的三個組隊同學,一豹,一獅,一大型狼狗,號召的意圖很明顯。
然而三位都沒接茬,反倒是從摔倒就再沒爬起來,一直躺地上哼哼的非洲野水牛,在更加委屈的哼哼唧唧裏慢慢擡起牛角:“哞哞哞……”
三個軟萌波浪音,知道的是哥要入夥,不知道的還以為猛牛撒嬌。
“剩下的人呢?”胡靈予沒路祈那麽好的耐心和脾氣,直接環顧出聲,“跟老師打過的都敢再站出來,你們一點虧沒吃過的還這麽慫?馬上就要來暴雨了,咱們在這裏耗的時間越久,後面越難。”
“算我一個!”前胸一道月牙的黑熊同學直立着結束獸化,洪亮一喝。正是剛才拱半天設備也沒刷成熊臉那位。
然後,就到此為止了。
慷慨陳詞一呼百應的劇情并沒有發生。黑熊的吶喊消散,只剩雨水點滴,輕敲葉尖。
胡靈予抹掉臉上的雨水,怒了:“喂,你們——”
“別站道德制高點!”有人扛不住狼狽,開始回怼,“漂亮話誰不會說,有能耐你們自己上啊,他們仨加你們四個,七個人還攔不住?”
“我們可以攔,”路祈定定望着他,“只要你們打完卡過來交班。”
“行啊!”那人毫不猶豫,擺明不信路祈真會先做犧牲奉獻,轉頭看周圍仍是獸化狀态的九個同學,“你們都聽見了,要覺得可行,就表個态。”
各種叫聲同時而起,比敲鑼打鼓還熱鬧。
賀秋妍在路祈身後小聲嘀咕:“靠不靠譜啊,我怎麽感覺沒一頭值得信任……”
胡靈予同感,但他更懂路祈的決斷:“想破局,就得有人願意先吃虧。”
點滴小雨變成絲絲細雨,風漸起,吹斜了枝桠。
開普獅在高臺上舔着爪子,安靜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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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勢拉開,胡靈予四人、紫晶蟒張栖、非洲野水牛、亞洲黑熊,七位一體在打卡臺下圍攏。這輪的開局比前面更難,第一步得把王老師從打卡臺上“請”下來。
剩下十個同學散在周邊,伺機而動,以确保能抓住機會,打卡成功。
“嘶嘶——”盤踞在草叢裏的紫晶蟒,朝路祈四人吐信子,“嘶嘶(你們怎麽不獸化?)——”
無人懂蛇語,但臨時隊友飛快扭曲成S型又展開再扭曲的柔韌身段,完美傳達了焦灼語意。
大黃:“我田園犬,獸化力量不如做人。”
小賀:“我丹頂鶴,獸化打架只會撲騰。”
胡靈予:“我赤狐……”
“嘶——(不用說了!)”紫晶蟒三角型的頭倏地轉向路祈,“嘶——(你獸化也不行?)”
路祈:“我是最華而不實的鹿科,美麗卻不善戰。”
紫晶蟒、野水牛、黑熊:“……”你們四個到底是怎麽湊成團的,弱科波長惺惺相惜嗎!
外圍剛有了些許期盼的十位同學:“……”前路突然渺茫。
遠方天際,閃電劃破烏雲。
開普獅突然起身,所有同學均是一震。
獅眼看的卻是冷杉樹。
喻老師剛從樹上跳下來,落地沒有任何聲音,對上開普獅視線,潇灑一甩沾了水珠的秀發:“生活小常識,下雨天不能坐樹上,會被雷劈。”
雷聲雖遲但到。
開普獅的目光還在随着喻老師走,似乎想看看這位同僚會選什麽新地點繼續看熱鬧,當然你要非說王老師的眼神是在盼望天降神雷把紅白運動服帶走,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轟隆聲中,路祈給了三位沖鋒主力一個眼色。
蟒、
熊、牛立刻會意,毫無預警向高臺發起沖鋒。
開普獅迅速收回注意力,一馬當先的黑熊卻已到跟前。他黑色的皮毛已被雨水打濕,沉重的身體奔跑起來卻靈活而有力量。奔上高臺的一瞬間他兩腿直立,身軀的陰影幾乎将開普獅完全籠罩。
“吼——”黑熊猛撲而下。
開普獅一個魚翔淺底,從他側翼竄過。
黑熊撲空,熊掌重重落地,壘高臺的巨大石塊都為之震蕩。
躲過的開普獅想轉身背後偷襲,卻看見了緊跟而上的野水牛,牛角随着低下的頭直直前頂,尖銳如刺。
大貓猶豫剎那,忽然轉身一躍,從打卡臺跳下。
野水牛緊急停住,慣性作用險些撞上黑熊。
一熊一牛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去看設備。沒了開普獅,他們現在高臺上,刷臉打卡的最佳時機。
“啊——”臺下傳來賀秋妍的痛叫。
熊、牛以及還差一截臺階就和他們團聚的紫晶蟒,齊齊一震,循聲而望。
不知向開普獅發動了什麽攻擊的女生,被遠遠甩飛在地。她一邊疼得直抽冷氣,一邊飛快爬起,頭發在摔倒時散開了,被雨打得半濕,貼在泥濘的臉龐上,卻遮不住她眼中的倔強。
行兇的開普獅也沒全身而退,被路祈抓住鬃毛一個借力,翻身騎到背上。颀長矯健的鹿科男生,鬥牛一般放低前半身,緊貼獅背,任雄獅暴躁,穩如磐石。鬃毛成了缰繩,梅花鹿成了禦獅者。
這還不算完,犬科黃同學拔河似的緊薅着獅尾,把想給丹頂鶴報仇的心全灌注在力量上。
身板最薄的赤狐同學,翻不上背,抓不到尾,又怕被獅腿蹬,竟然直奔獅頭,生生把王老師的腦袋抱了個滿懷,用人類孱弱的胸膛捂住雄獅血盆的大嘴。
熊牛蟒都驚呆了。
“傻愣着幹嗎,下來幫忙啊!”胡靈予急得大喊。
這是老師,又不是犯罪分子,抱個大腿可能會被蹬飛,但狐入獅口反而安全,因為一口下去人真的會沒。最危險即最安全,多麽樸素而又普世的道理。
許是被賀秋妍打動,被路祈鼓勵,被胡靈予吓着,被大黃……不重要,總之熊牛蟒三巨獸最終選擇聽從良心召喚,飛奔下臺,加入對開普獅的壓制與圍剿。
他們下,另外十位可就上了。打卡臺轉瞬便被蜂擁而至的同學塞得水洩不通,有已經提前變回人的,也有上了臺抓緊時間變的,你推我我擠你,設備語音不斷在“請面向攝像頭”、“無法識別”、“請重新……”之間交錯。
臺下,開普獅已被撲倒在地。後至的蟒蛇将開普獅軀幹一圈圈纏住,用力絞緊,黑熊和野水牛雙雙趴在獅身上提供了主要壓制力量,狐、犬、鹿、鶴順勢按住獅子四爪,誓要讓王老師動彈不得。
可是很快,他們發現異樣。
原本奮力掙紮的開普獅突然洩力,軟軟癱在地上。
最先感覺到的是張栖,因為他整個身體都纏繞在獅身上,這種斷了氣般的突然脫力,吓得紫晶蟒心髒一顫。蟒科纏住獵物的終極目的便是絞殺,但他又不是真的野獸,日常訓練都不傷害活物,難道真傷着老師了?當即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也跟着軟了。
路祈是緊跟着發現的,心念一閃,便道不好:“張栖,別——”
他的話根本來不及說完,布滿黑色花紋的蟒蛇身體已從開普獅軀幹上滑走。
蟒尾尚未全然離開,開普獅便突然發力。沒了束縛的身軀兇猛躍起,以不容置疑的力量将自己的獅爪收回,拱起的後背甚至頂開了野水牛,只剩黑熊還勉強撲着,但也瀕臨失守。
就在這時,高臺上終于傳來第一聲:
“打卡成功。”
語調平平無奇,內容感人肺
腑。
“快下來幫忙——”黃沖情不自禁朝上面大喊。
混亂的高臺上看不清誰拔得頭籌,但不管誰,按約定都應該立刻下來接班。
很快,一個短發粗眉的強壯男生沖下石階。
同一時間,開普獅也終于撲倒纏人的黑熊,獅爪重重拍在黑熊左前胸!
“滴滴滴——”
感應片直接報警。亞洲黑熊,出局。
開普獅踩着熊肚子回頭一聲威吓咆哮:“吼——”
獅吼震天。
阻喝沖着的是粗眉男生,可所有聽見這吼聲的同學都産生了強烈不适,輕者耳痛、心跳加速,重者頭暈、惡心、天旋地轉。
這才是真正的野性之力。
胡靈予在暈眩中驚覺,他們面對的不單是科屬兇猛的老師,亦是高超的野性之力運用者!
粗眉男生被吓住了,眼神猛地瑟縮,在吼聲的餘音裏,便迫不及待跑掉了。
“我靠——”大黃捂着腦袋瞄見,忍不住爆粗口。
“打卡成功。”
“打卡成功。”
“打卡……”
率先緩過來的同學掙紮着繼續打卡,有了第一個落跑的,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非洲野水牛看看黑熊下場,再看看一個個打卡成功揚長而去的同學,傻子也知道怎麽選。當即尋找紫晶蟒,背信棄義也得拉個同伴不是?
熟料哪裏還有紫晶蟒,只有大長腿張栖,奔向打卡臺背影之迅捷,堪比火箭發射。
非洲野水牛再無心理負擔,揚蹄就往石階狂奔。
“吼——”開普獅從黑熊身上跳下。
路祈攔住還要上手的胡靈予,大黃擋住不甘心的賀秋妍,任由開普獅高高躍上打卡臺。
臺上沒有獸化,只有同學,人獅大戰,懸殊慘烈。
“滴滴滴——”
“滴滴滴——”
打卡聲被報警聲取代,至此再無人成功。
沒過兩分鐘,機動醫療組的幾輛車便抵達,将一個又一個同學送上擔架。基本都是皮外傷,有些連皮外傷都沒有,單純被定點攻擊了感應片,上了擔架仍憤憤不平:“我還能打,憑什麽不讓我考試——”
喊得再大聲,依然要被塞進醫療車。門一關,車輛飛馳而去,整個過程快得目不暇接。
原來考務組老師沒騙人,靠譜的保護措施還是有的。
不過——
狐、犬、鹿、鶴看向唯一沒走的醫療車,以及車窗內目光溫暖慈祥凝望着他們的老師……也不用這麽貼心特地剩一輛等他們吧!
“多好的計劃,怎麽就沒堅持住呢。”後方傳來深切惋惜。
四人回頭,雨氣迷離中找半天,才看見趴在松軟淩霄花藤裏的喻老師,姿勢之舒展仿佛身下是席夢思,頭上頂着不知哪揪下來的寬闊葉片,與發帶相得益彰。
“我們堅持住了!”賀秋妍大聲駁斥。
“光你們堅持住沒用呀,”喻老師輕嗅花香,不小心吸了一鼻子雨水,連打幾個噴嚏,末了規規矩矩,再不敢“拈花惹草”,“成功的全跑了,出局的全撤了,你們四個折騰半天,還在原點。抓緊時間吧,我聽說另外兩個區域可都打卡完好幾撥了。”
雨開始大了,轟隆隆的雷聲越來越近。
喻老師扯過花藤給自己蓋蓋,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目光就沒有從四個同學身上離開。
王老師一如既往。先前的戰鬥也好,現在的大雨也罷,似乎都對他沒有任何影響,高臺下來回踱步的開普獅,雨中慵懶,王者風範。
“現在怎麽辦?”胡靈予看向路祈,睫毛被雨打成一簇一簇,“等後面的人過來?”
路祈伸手
抹掉他眼睛上的雨水:“不等了,來多少人都一樣。”
人性經不起考驗,給一次機會,已經夠給他們臉了。
“我來擋,”路祈眼神冷下來,左右歪頭活動頸椎,幾無感情的目光鎖定開普獅,“你們三個找機會打卡,別的什麽都不用管。”
“你一個人?”胡靈予不可置信,甚至忽略了剛剛替他擦掉雨水的溫熱掌心。
“成一個算一個。”路祈笑,卻沒到眼底,“我恐怕也擋不了太久。”
開普獅停下踱步,靜靜轉身面向路祈,幽亮的貓科瞳孔,深不可測。
胡靈予:“我和你一起。”
大黃:“路祈我幫你!”
賀秋妍:“我……你倆嘴也太快了!”
“別浪費時間了,”路祈說,“我們四個都上,誰打卡?還想給別人做嫁衣?”
“聽我的,”賀秋妍攔住還想說話的胡靈予,“我和路祈上,你和大黃打卡,打完之後換班。”
大黃:“那不還是老一套?”
小賀:“怎麽能一樣。你會打完卡丢下我跑嗎?胡靈予會自己打完卡就不管路祈嗎?”
“死也不會。”大黃一字一頓,重得像誓言。
小賀:“那不就結了。”
“同學們,我能插一句嗎?”喻老師被冷冷的雨水澆着,愈發覺得眼前情誼滾燙,是真心好奇,“你們幾個到底什麽關系,看着可不像一般同學。”
“當然不一般,”黃沖坦蕩一指自己和胡靈予,“我倆室友,入學就一個屋,”又指指賀秋妍和路祈,“他倆發小,認識多少年了!”
“難怪。”喻老師點點頭,不再多言。
青春就是好啊,夠傻,卻也夠真。
嗯?慢着。
喻老師摘掉發帶,擰擰水,再戴回腦袋上,重頭捋一遍。田園犬和赤狐是室友,所以田園犬不會丢下丹頂鶴自己跑,丹頂鶴和梅花鹿是發小,所以赤狐不會不管梅花鹿……這裏面有因果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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