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逆風
“還是1號比較好刷,路線上有幾個相對容易抓住和下腳的地方。”賀秋妍回來第一時間分享經驗,說完才翻過手心,往上面吹涼氣止疼。前後五次攀爬,讓她十個指肚都磨破了。
“手腕沒事吧?”黃沖還記着她昨天的傷。
“沒事,”賀秋妍靈活地轉轉腕子,“封閉針很管用。”
“再管用也是暫時的,”路祈接賀秋妍的話,看的卻是黃沖,“不想落病根,今天結束就立刻去正經治療。”
黃沖突然有種被親友團托付的使命感:“保證完成任務!”
山頂的風好像更大了,站在崖邊,有種随時會被吹下去的恐怖錯覺。
哪怕只是看着別人站。
仍趴在那裏的胡靈予,目光緊随路祈,看着他轉過去彎腰,雙手扶住崖邊,整個身子緩而有控制地沉到崖外,精準找到第一個落腳點。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路祈幾乎以勻速在往下降,動作與動作間的銜接穩而流暢,一直發力讓他從手臂到背部都呈現出漂亮清晰的肌肉線條,陽光灑在他肩胛,随着動作起伏,像海浪的波光。
蒙老師原本站在稍遠些的崖邊,側頭随意觀望,但很快便驚訝地挑了下眉,不知不覺來到胡靈予身邊,這個離路祈最近,也看得最清楚的地點——當然他的視野對比胡同學還是有些微差距,畢竟一個站,一個趴,同梅花鹿的垂直距離有差。
底下安全網內的同學已經被路祈的身手亮瞎了。他們裏面大部分都在此望天多時,也見證過若幹刷臉成功的勇士,但哪一個的不是步步驚心?
路祈不是。
別人深一腳淺一腳、磕磕絆絆,他下一腳再下一腳、縱享絲滑。
“從開始到現在連個碎石都沒掉下來就離譜。”發出此感慨的同學在剛失敗時是靠近山壁坐網裏的,後來吃了無數攀岩同學踩碎下來的石頭子兒,現已有多遠躲多遠,挪到豎起圍網的邊緣。
沒有被踩碎的石頭掉下來,說明路祈每一次落腳點的選擇,都安全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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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順嗎,”有人不信,“是不是提前有人給他劃範圍了,說哪幾個地方能踩?”
話剛說完,路祈的一只腳便再次向下,這回選擇了一個崖壁微微凹陷的地方。
底下同學霎時安靜,這位置他們太熟悉了,那地兒看着像凹陷,其實只是一個淺痕,搭腳尖都勉強,現在安全網裏就有好幾個是折在這兒,就算命大不折也絕對腳下一滑,狠狠晃一下子。
果然,腳尖伸到淺痕裏的一瞬間,路祈動作第一次出現停滞,明顯實際的凹陷比他預估得淺,腳往前送的力道猝不及防受阻。
底下幾十雙眼睛緊緊盯着。
鴉雀無聲裏,只有風獵獵地刮。
然而路祈,繼續了。
是的,除了頓這一下,他幾乎沒有改變任何動作,就頂着那個根本不可能搭穩的淺痕,換另一只腳繼續往下。
安全網裏現在不是幾十個同學,是幾十個懷疑人生者。
“他怎麽做到的,踩空氣嗎!”
“是不是多少還能借點力?”
“借個屁,我剛才就是這一腳掉下來的,那個位置根本踩不住!”
終于,有人發現了端倪:“他壓根沒借力。”
只見路祈另一只腳在向新位置伸的中途,那只搭着淺痕的腳,腳尖其實已經微微離開山壁。
他的确是踩空了,之所以第一時間沒人看出來,因為他單純憑借上肢力量,就讓身體保持住了穩定。
可怕的控制力。
“他是不是……對抗第一?”同學甲喃喃自語。
“好像還有……跳躍第一。”同學乙同款
懵逼。
“什麽‘是不是’、‘好像’,就是他,連着兩天出盡風頭,你倆居然還沒記住?”同學丙相對暴躁。
“我覺得他倆不确定的不是記憶,而是一個人怎麽可能集跳躍、對抗、控制、力量于一身?”同學丁思路清晰。
“還有美貌。”同學戊就看臉。
毫無懸念,路祈一次性完成。不知是不是真有顏值分,連設備語音都好像比別人響得快。
“打卡成功。”
緊繃的氣氛悄然消散,下面的幾十名同學自覺或不自覺地放松,好像沉浸式圍觀到此結束。
唯有路祈沒一秒分神,調動的身體力量也無半分松懈,語音還在回響,他已開始向上攀,和來時一樣穩。
蒙老師的驚訝,早已變成驚喜和欣賞。
有身體天賦,還有難得的專注和自信。
“哪有什麽天賦,”崖邊湊到一起趴趴的丹頂鶴,聽見田園犬小聲嘀咕羨慕路祈“天生神鹿”,忍不住撇嘴,“他小時候可弱了,光長個不長肉,紙片似的,天天讓人欺負,幸虧有我罩着。”
“你罩着?”大黃實在想象不出一個幼年仙鶴的戰鬥力,“路祈打不過,你就能打過了?”
賀秋妍:“打不過我可以飛呀。”
大黃:“帶着路祈?”
賀秋妍:“怎麽可能,我又拎不動他。”
大黃:“……”很難說“被欺淩”和“目送仙鶴一飛了之”哪個留給幼小鹿心的陰影大。
賀秋妍:“但不管他怎麽被欺負,從來不和家裏說,後來有一次實在是太慘了,路叔和袁姨都發現了,他還是死活不講,怎麽問都是自己摔的,我以為他是怕被那些人報複……”
“難道不是?”大黃問。
賀秋妍老夫子似的搖搖腦袋:“和我一樣,格局小了吧。沒過一個禮拜,那幾個打過他的全都鼻青臉腫來上課,老師問怎麽了,也都說是自己摔的。那時候我們才多大,但老師都吓唬他們要找家長了,愣是沒一個敢供出路祈。”
黃沖:“真是他幹的?”
胡靈予安靜地趴在最旁邊,實則仔仔細細聽進去了每一個字,此時也忍不住偏過頭來。
賀秋妍:“這麽說吧,在那之後,一直到小學畢業,那幾個家夥只要看見路祈,眼神都是哆嗦的。”
黃沖:“你們和他們不是一個班嗎?”
賀秋妍:“是,所以後來只要一下課,那幾個就往外頭跑,風雨無阻,看着都心酸。”
黃沖:“……路祈到底幹什麽了,再說他不是打不過他們嗎?”
“你以為我沒問過,”賀秋妍說,“但不管旁敲側擊還是威逼利誘,臭小子就是不說,後來我拿絕交威脅……”
黃沖:“他才說?”
賀秋妍:“他說随便‘絕’。”
黃沖:“……”一飛了之的仇,記着呢,絕對的。
“你沒辦法比別人強大,就只能比別人更狠,”胡靈予一字一句,像在念曾背誦過的課文,“當心理上的恐懼建立,身體的強弱就沒有意義了。”
賀秋妍驚訝看過來:“你怎麽知道。有次他被我問煩了,就是這麽說的,不過沒這麽裝腔作勢啦,原話好像是‘誰先吓破膽誰輸’什麽的。”
小學生路同學當然比二十五歲的路隊長,單純質樸多了。
胡靈予意外于自己在獸控局裏就沒和路隊長搭過幾次話,竟然還能将某次極偶然閑聊中,對方随口一句,記得如此清楚。
更意外于,原來從小到大,路祈就沒變過。
“你們這個迎接陣型還挺獨特。”利落上崖的梅花鹿,低頭看着“三條鹹魚”,不知該評價他們隊列整齊,還是款式新穎。
“
你真是太猛了。”大黃第一個爬起來,由衷贊嘆。
路祈一如既往謙虛:“運氣好。”
聽他騙鬼。
運氣不會讓小鹿變成野獸,也不會踏空山壁毫發無損。梅花鹿的“運氣”,是日複一日在訓練中心裏做力量練習,做引體向上,做速度沖刺,做耐力有氧。
胡靈予有些費力地歪脖子擡起頭,路祈背着太陽,像一抹颀長潇灑的風中剪影。
所有人都看見梅花鹿驚豔漂亮,可他逆着風,也逆着光。
“咱倆一起?”黃沖躍躍欲試向胡靈予發出邀請。丹頂鶴梅花鹿的接連成功,振奮了田園犬的鬥志。
胡靈予看看懸崖之下,看看遠處風沙,再看看大黃:“你先,我殿後。”
“也行,還是1號穩妥。”黃沖以為胡靈予是為了保險,雖然兩人一起進行節省時間,但這樣就要選不同設備刷臉了,然而目前只有1號路線經過賀秋妍、路祈兩次打卡,是他們最熟悉的。
“呃……對。”胡靈予其實壓根沒想路線的事兒,完全是恐懼拖延症,此刻只能心虛應和。
不料大黃剛走到“起點位”,正欲踩着崖邊轉身,崖下忽然傳來兩聲不大的嗡鳴。
“滴。”
“滴。”
像感應片的聲音,但又不是危險警告的“滴滴滴”,而且兩聲好像不是來自一個位置。
聲音剛落,又一聲“滴”,這回是山頂。
四人循聲望,發現草叢裏“待機”的同學,有一位正緩緩起身,眉宇間盡是“再戰必勝”……并沒有。“再試一回吧”、“還能糟糕到哪裏去呢”、“反正死不了”的豁達人生觀,寫滿全臉。
第一撥铩羽而歸的三小時,到了。
四個人,三個打卡點,這要怎麽搞?
“犬科的——”安全網內突然傳來呼喚。
大黃低頭:“誰?”
一個盤腿坐在網墊遠端的男生,也是崖下兩個到時的其中之一,半長的秀發随風飛揚,飄逸如馬鬃:“你刷你的,我再醞釀醞釀——”
鄭迅,對抗考試第三輪輸給黃沖的,普氏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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