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鄧文海
鄧文海,男,28歲,死亡原因,藥物中毒。
胡靈予到現在都記得案件卷宗裏的那張死者照片,面部浮腫黑紫,嘴巴血肉模糊,雙目圓睜,眼球突出,一只手缺失了半個手掌,自己吃掉的。
他是入職第二年看見的卷宗,彼時鄧文海已經死亡四年,也就是說在他讀大三時,鄧文海死亡,而獸控局的“涅槃專案組”也由此成立。
整整五年專案追蹤,比胡靈予和路祈進入獸控局的時間都長,“涅槃”的幕後首腦卻仍一團迷霧,浮出水面的只是幾個據點,一些骨幹。
至少在胡靈予看來是這樣。
不過經歷過墜海重生,他已經不确定路隊長的“知情程度”了。
“你倆再這麽沒禮貌,老師可要生氣喽。”演出沒人配合,“鄧老師”很不爽。
路祈抽出被胡靈予抓住的手,轉回面向青年,态度禮貌,聲音洪亮:“老師好。”
鄧文海勉強哼一聲,視線又掃到胡靈予。
已經死亡的人,突然鮮活地站在你面前,這種感受很難形容。但胡靈予現在更想知道,鄧文海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冒充老師?還有他手臂的傷是誰弄的……
“老師好。”心裏的亂,沒影響胡靈予搭戲,态度比路祈還尊敬師長。
“行了,老師的任務就是随機攔截,随機抽查,”鄧文海張口就來,“你倆一起上吧。”
男人趴到沙地上,轉眼,一頭青灰色岩羊起身。
草食科屬,卻眼冒兇光。
胡靈予一怔,這是真要和他倆動手?
不容他多想,岩羊一聲長叫,直奔二人沖撞而來,像出閘的鬥牛,雙角抵在前方,粗大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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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靈予和路祈以最快速度向兩邊閃避,竟然沒來得及,剛分開一點,岩羊已到跟前,兩人是被直接撞開的。
忍着疼從地上爬起,胡靈予掩不住驚訝,一個羊科,啓動速度堪比獵豹,是“涅槃”的效果?鄧文海現在就已經注射“涅槃”了?
“老師你真的是羊科?”路祈從沙地起身,“速度也太快了。”
他臉上帶着明顯的不可置信,俨然一副受到沖擊的樣子,同此情此景很相符。
但胡靈予是見識過梅花鹿演技的,撩自己的時候那叫一個渾然天成,所以一眼識破他此刻的敷衍與浮誇。
岩羊倒是很受用,從喉嚨裏逸出一串悠揚的“咩”,腳下刨土,突然向前一躍,騰空高度堪比貓科。
某個剎那,胡靈予真的生出一種錯覺,面前的不是岩羊,而是某種既擅跳躍又擅沖撞的強勢科屬。
餘光裏倏然一閃。
胡靈予轉頭,路祈同樣躍起,他沒有獸化,但身體在空中的舒展不遜于鹿形,就那樣迎着岩羊而去。
傾盡全力,戰鬥的姿态。
為什麽?胡靈予錯愕,明知道是假老師,為什麽還要迎戰?沒意義啊。
鄧文海見路祈跳起來了,很興奮,但立刻發現對方沒有獸化的意思,就以人形這麽直愣愣過來了,頓時莫名其妙。
他要和猛獸撕扯,不是傻逼送人頭!
眼看就要撞到一起,岩羊只得仰頭,讓原本朝前的羊角改為沖上,以免真把學生戳死,惹不必要的麻煩。
不料路祈像早知道岩羊會仰頭一樣,順勢伸手一攬,一人一羊于半空“砰”地撞到一起,路祈手臂也死死勒住岩羊脖子。
鄧文海呼吸一窒,然後便随着路祈重重摔到地上,身體被人壓着,羊頭被用力摁進沙子裏。
岩羊瘋狂掙紮,蹄子蹬起沙土,混亂中聽見身上人貼着它耳邊,聲音很輕,冰冷刺骨:“老師,你這也不行啊,我還以為能多厲害呢。”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痛苦,死學生根本沒打算動手。
鄧文海以為自己已經夠瘋了,沒想到遇上個更瘋的,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可惜,這麽瘋的家夥要是弱勢科屬多好,完全可以發展成自己人。
壓迫,戰栗,興奮,多種情緒交織,像電流刺激着鄧文海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
岩羊忽然用力向上一頂。
遠比之前更兇悍的力量,直接将路祈掀翻。
一躍而起的食草動物,猛然反撲,眼看雙角就要沖上路祈前胸。
路祈來不及躲,只能擡手防禦,并做好了受傷準備。
就在這時,胡靈予忽然從旁邊沖過來,重重撞上岩羊身側。
岩羊往旁邊一歪,胡靈予也随着慣性和他一起歪。
鄧文海幹脆轉頭,改去咬胡靈予。
不料脖子剛動,嘴剛張開,就是一把沙子。
胡靈予手不大,抓的沙子倒不少,一點沒糟踐全呼岩羊臉上了。
岩羊難受地叫一聲,反撲終止。
一人一羊咣當摔地,胡靈予飛快爬起,遠離岩羊,将手放到口中,朝天空連吹一記響亮口哨,尾音拖得長長,恨不得飄進雲裏。
蒙着沙塵的天際,很快傳來鳴叫回應。
是附近的巡考老師。
鄧文海剛勉強睜開眼睛,本欲反撲,聽見猛禽叫聲,恨恨一咬牙,轉身跑了。
沙區能見度太差,胡靈予又吹了幾聲,以便巡考老師更精準定位。
路祈從沙地裏坐起,冷冷望着岩羊逃走的方向。
直到聽見胡靈予問:“沒事吧?”
淡淡收回視線,路祈站起來,拍拍身上土:“打不過就揚沙子,揚完了就喊老師,流程還挺緊密。”
“人獸大戰,勇氣還挺可嘉。”胡靈予說。
路祈莞爾:“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呢……”
胡靈予:“不然呢,等你倆兩敗俱傷,都奄奄一息,再讓巡考救援發現?”
“你都出手幫我了,哪有兩敗俱傷的道理,”路祈一本正經,“肯定是我贏他輸。”
胡靈予不聽他扯淡:“為什麽不獸化?”
“獸化狀态情緒容易失控,”路祈聳肩,“我怕下手沒分寸。”
“你剛才沒獸化,也沒什麽分寸。”
“有嗎?”
“你差點勒死他。”
“明明是他把我頂翻了。”
“……”
金雕從混沌天幕裏,俯沖而下,中斷了一狐一鹿的戰後複盤。
“你們吹的口哨?”金雕落地,結束獸化,一位中年男教師,眉宇間有淩雲之氣。
“對,”胡靈予直截了當,“有人僞裝老師,攻擊我們。”
“僞裝老師?”金雕愕然。
“科屬是岩羊,”路祈接口,“他說他是随機抽查的老師。”
金雕神情凝重起來:“考務組沒有科屬是岩羊的老師,你們确定嗎?”
“老師我們确定,”胡靈予說,“他是獸化之後攻擊我們的,我倆都看見了。後來聽見我吹口哨,他就跑了,”擡手一指,“往這個方向。”
“好的,你們有沒有受傷,還能不能繼續考試?”
“可以。”
“那行,這件事情交給老師處理,”金雕溫和道,“你們兩個不要受影響,繼續考試。”
說完便用隐形通訊設備和馮燎原聯絡,将情況簡要彙報。
馮主任在通訊那端說了什麽,路祈和胡靈予無從知曉,只是看見金雕老師神情變了又變,複雜而微妙。
結束通訊,金雕又叮囑一遍他們別受幹擾,專心考試,而後重新獸化,低空飛去岩羊離開
的方向。
胡靈予一直目送金雕消失在茫茫黃沙。
他真心希望鄧海文在這裏就被抓住,如果後者已經和“涅槃”有關,那麽越早暴露,犯罪集團也就越早進入獸控局視線。
只是鄧海文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什麽要攻擊學生?從其娴熟的“臺詞”和手臂的傷來看,自己和路祈肯定不是被襲擊的第一撥。
岩羊已經跑了,再多為什麽也沒人回答。
可是梅花鹿還在這裏。
“幹嗎這麽看我?”路祈很想攬住小狐貍肩膀,裝什麽都沒發生,說一聲走,咱們繼續考試,但小狐貍好像不這麽想。
胡靈予:“怎麽看你了?”
路祈:“像看犯罪嫌疑人。”
……該說有自知之明嗎。
“我都和你說了,他不是老師,”胡靈予很在意,“你為什麽還要和他打?”
路祈扯扯嘴角:“我就是想看看,他敢這麽闖進考場,這麽肆意挑釁,到底有多能耐。”
胡靈予:“挑釁一頭鹿一只狐貍也不用多少能耐。”
路祈:“他未必知道我倆的科屬,正常來說,在這片考場裏遇見兩個強勢科屬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
是的,胡靈予想起來了,他們在和岩羊正式面對面之前,就結束了獸化,岩羊只見過他們的人形:“不過他能闖進來,說不定也把考生的資料都摸熟了。”
“無所謂了,”路祈輕笑,“反正打過了,也就那樣。”
梅花鹿的眼裏一片輕蔑淡漠,可胡靈予卻好像看見一團火,一團壓抑在黑暗深處的火,随時準備熊熊燃起,焚毀一切。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胡靈予試圖将腦中一條條碎片化的線索拼湊,厘清,捋順邏輯。
首先,路祈應該不認識鄧文海,因為在雙方打照面時,他一眼認出鄧文海,下一個反應就是看路祈,而路祈正在觀察對方,帶着謹慎上下打量。這是對可疑陌生人的标準反應。
但是當自己說完對方不是老師,當鄧文海一言不合就獸化攻擊,路祈的表現開始變得微妙。面對極其不科學的羊科戰鬥力,他浮誇的“不可置信”都是裝的,恰恰說明,他對此并不意外。
不認識岩羊,但卻對岩羊的超級戰鬥力不意外?這個邏輯鏈缺環節。
胡靈予驀地擡眼。是自己,自己告訴了路祈“岩羊不是老師”。
一個不是老師的獸化者闖入考場,還攔截學生,路祈很可能由此猜到了什麽,對岩羊的身份有了預期,所以當岩羊展現出非正常的身體素質,他才不再意外。
這是目前能捋出的最合理的推論,但如果推論成立,那就必然還有一個前提。
胡靈予緩緩看向梅花鹿。
對于“涅槃”,或者至少與之相關的一些東西,路祈是知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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