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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蕭在一個月前第一眼看見丁宣時,一點兒也沒覺得這是個腦子有問題的小孩。
丁宣的到來跟他這個人一樣,突兀又不正常,是老媽突然出門領回來的。
當時大中午的,一家人正吃着飯,她接了個電話,臉色變了好幾番兒,擱下碗收拾收拾,給連蕭留了兩張兩塊的毛票兒,交代他這兩天晚上如果老爸趕不回來做飯,就去對門苗苗奶奶那兒吃。
連蕭臉皮厚,樓裏小孩兒各家各戶經常蹭飯吃,應了句“知道了”,就繼續往嘴裏扒拉飯。
老媽又小聲跟老爸說了些什麽,連蕭滿腦子盤算着老媽不在家,這幾天晚上他能跟二光多玩會兒再回家。
心不在焉地聽了兩耳朵,他光捕捉到老媽語氣挺嚴肅的幾個詞兒:人沒了、初中、素華、小孩兒。
她邊說邊飛快地換衣服穿鞋,連蕭把碗裏的肥肉丁撿他爸碗裏,抹抹嘴剛要插話,老媽就幹淨利索地把門一帶,“嗒嗒嗒”地飛快下樓。
“誰沒了?爸。”他只能沖老爸打聽。
“吃你的飯。”連蕭估摸着老爸也沒聽明白,在窗邊目送完老媽下樓,回來朝他腦袋上摁了一把,什麽也沒多說。
不說拉倒。連蕭也不愛關心他們的事兒。
老媽攏共出了三天的門,那三天連蕭都玩瘋了。
除了不好意思讓苗苗奶奶等他吃飯,每天傍晚他比回自己家還準時,其他時間幾乎就是沒人管。
老爸不到家,他連作業本都不掏。包大頭揪着他要喊家長,他還能理直氣壯地說“我爸沒空,我媽沒在家”。
一直到第四天,連蕭終于被包大頭聯合着班主任楊白勞,在班門口給他逮了個正着,摁在教室盯着寫作業。
連寫帶蒙加挨訓,好容易捱到能回家,比平時苗苗奶奶家開飯的點晚了快半個鐘,他都沒好意思跟二光去游戲廳,一路沖到家樓下,遠遠就瞧見自己家窗戶亮着燈。
“媽?”連蕭挺心虛地竄上去,還在樓道裏就扯着嗓子試探,“回來了?還是我爸在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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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個小連蕭蛋子,”苗苗奶奶從他家先探身出來,“我都要去找你了,你媽說你沒事兒,要等你回來再揍你。”
“我就說他少吃一頓餓不死,您別管他了,這一片兒他閉着眼瞎蹿都竄不丢。”老媽的聲音從家裏傳出來,擱着門牆都能聽出來一股子疲倦,“來寶貝兒,看着阿姨……”
“你這媽當的……”苗苗奶奶望望屋裏又望望連蕭,欲言又止地推他一下,示意他趕緊進屋。
老媽後面那句不知道是沖誰說的,但是家裏準保來人了。
連蕭沖苗苗奶奶咧嘴一樂,喊一聲就算打過招呼,拎着書包朝家裏跑。
剛沖到門口他就愣了愣,老媽人在裏屋,悉悉索索地像是在換衣服,客廳裏就餐桌旁邊堆了兩個包,一個是老媽前幾天出門拎的,還有一個巨大牛仔布包,舊得都褪色了,拉鎖旁邊的布料撐得要拉絲,一戳一個窟窿眼兒。
“媽你出門進貨去了?”他把自己的書包往上一扔,繞着大包轉了半圈。
樓下晶晶姐不上學以後跟她小姐們兒一塊賣褲子,每次去進貨就弄這麽一破包口袋。
但人家進貨回來,包裏都是新衣服的布料味,連蕭還挺愛聞。
湊近這牛仔大包皺着鼻子聞聞,他老覺得不知道是家裏還是這包裏,一股子隐隐的尿騷味兒。
“我進什麽貨,苗苗奶奶呢?”老媽從裏屋出來了,照他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別亂摳,手爪子稀髒。”
“剛還在門口呢,回去了吧。”連蕭抻着脖子沖裏屋瞅,“誰在屋裏?”
“你進去陪弟弟玩,我去說點事兒。”老媽在洗臉架旁邊洗洗手,從櫥櫃裏拎出兩瓶糖水罐頭,看了連蕭一眼,擰開小的那瓶遞給他,“你竟然沒偷吃。拿進去跟弟弟分着吃。”
連蕭滿心都是屋裏莫名其妙的弟弟,老媽話沒說完他已經擠到了門邊,撩開門簾沖裏屋瞅。
“什麽弟弟?”老媽床上坐着個小孩,裹着杯子,像個大粽子,一動不動的,連蕭說話他也不回頭。
“等會兒跟你說。”老媽風風火火地去外面又涮了根勺子,擱進罐頭瓶裏,“別灑了,再弄濕今天晚上全都打地鋪睡。”
連蕭沒顧得上理解什麽叫“再弄濕”,他喝了口罐頭糖水,把瓶子擱在矮櫃上,轉着圈朝小孩正面走。
“你是我哪個弟弟啊?老姨家那個?”剛一瞅見小孩的半張臉,連蕭就有點猶豫。
這也不像弟弟啊,小孩正在摳被面玩,眼皮耷拉着,估計是剛睡醒被老媽擦了把臉,白裏透紅的,比苗苗還像個小女孩。
“你管我媽叫什麽?”連蕭想不起哪個親戚家有這麽號弟弟,這弟弟也不搭理他,他就換了個問法,打算反過來推算。
小孩還是不理。
“那你叫什麽?”連蕭朝床邊又湊湊。
小孩繼續不搭理,撲扇撲扇的長眼毛都不擡一下,還有點兒想往旁邊避的意思。
連蕭就不是個溫吞的慢性子,擱二光這樣他早就煩了。
但這畢竟是客人,他也是真好奇怎麽冒出來的弟弟,再說了,還坐在他爸媽床上呢,看着跟他也差不多大,不理人也太禮貌了。
“你幾歲啊?”連蕭勁兒上來了,剛才還有點怕吓着小孩,這會兒他幹脆直接用膝蓋壓着床沿,頂貓貓似的,抵着腦門想逼小孩說話。
小孩這下終于有點反應了,冷不丁一擡頭,玻璃蛋兒似的兩個眼珠跟連蕭對了對。
他眼珠又黑又亮,連蕭差點兒讓他吓一跳,都沒來及離遠點對個視,小孩已經跟瞎子似的又把臉轉開了。
看看這看看那,就是不看連蕭。
“不是,跟你說話呢。”連蕭煩了,撤回腦袋皺着臉看他。
這什麽弟弟,不能是個啞巴吧?
還是聾子?
“你吃罐頭嗎?”都準備跳下床回自己屋裏看小人書了,連蕭又不死心地想利誘一把。
“甜的,你吭一聲我就給你。”他舉着罐頭瓶沖小孩晃晃,還故意喝出一聲響兒。
鬧不明白是罐頭的誘惑,還是小鐵勺跟瓶子晃蕩出的清脆聲吸引了小孩的注意,小孩終于又把視線對過來,望着連蕭手裏的瓶子不錯眼地看。
“吃嗎?”連蕭盯着他,把瓶子左右挪挪,小孩的眼睛就跟着他的手左右轉。
這也不聾啊。
他試着把罐頭瓶往身後藏,聲音一消失,小孩的目光定在他背過去的胳膊等了兩秒,又沒事兒人一樣轉開了。
“你看我。”連蕭耐着性子把瓶子往自己臉上湊,就差隔着玻璃罐擠成對眼,叮叮咚咚的,小孩才重新跟他對視上。
“我叫連蕭,你說你叫什麽,我就給你吃這個。”他又晃晃瓶子。
舉着罐頭瓶又等了半天,連蕭徹底煩了,正要轉身出去找老媽問個明白,盤在床上一直不吭聲的小孩終于動了。
他不知道是被連蕭的哪句話,或者哪個舉動碰到了開關,突然從被子裏探出兩條胳膊,二話不說就欠起身子往連蕭脖子上抱,驢唇不對馬嘴地冒出一句:“宣宣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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