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溫柔
照片裏的手腕确實屬于阿征, 可仔細看表帶之下,那兒汩汩地,似乎正流着血...
他竟然!
血液猩紅刺目, 令觀者牙尖泛酸...仿佛舌根在刀尖舔舐一般,一時間, 無數回憶湧現。那樣金貴, 那樣驕傲, 溫室裏從未受過一點兒苦痛的小少爺,此時此刻手腕處鮮血淋漓, 有些地方甚至因為時間過去太久,已經形成難看的褶皺疤痕。
他究竟在做什麽, 傷害自己嗎?有用嗎,傷害自己能改變什麽嗎?
“你在哪!?阿征...”
發現他試圖割腕之後,秦姐姐驚得瞠目!捂住嘴巴扶着桌緣站起來, 如此極端的做法令她覺得毛骨悚然,她當即回撥了電話, “你不要亂來!別亂來...我現在就來找你。”
姐姐努力抑制語氣裏顫抖,讓他冷靜不要亂來。
但電話裏的駱征不僅不疾不徐,沒有半分自己荒唐、幼稚不堪的自覺, 甚至還得意地笑了出來,
“阿姐是在擔心我, 對嗎?”都什麽時候了, 他竟然還在糾結姐姐是不是擔心自己。
除了瘋他多半只剩蠢, 愚蠢!!
他笑完又無比篤定地接着說“阿姐在意我,阿姐沒有不要我,阿姐沒有!”他越說越興奮,越說呼吸越急喘, 說到最後他聲音壓了下去,強忍着淚水:
“阿姐,我好疼啊...”
秦溫喃摔門就走,急的連頭發都沒有紮,妝容只畫了一半兒,還穿着拖鞋。
可五樓真的好高好高,她着急下樓的過程還差點摔了跤,手腕在臺階那兒徑直蹭破了皮。
“嘶——”
她忍着疼,穩住身體接着跑。
出了樓道,路前方的正對面,可她的腳步又因為某個人的出現而硬生生停頓住了。
只見青年手捧藍色的滿天星,就這樣遙遙站在路燈下。
天空呈現濃稠的墨藍色,病态一樣的顏色,黃昏星寥寥明滅。戴在她脖子上的項鏈被夕陽光那麽一照,越發璀璨,姐姐像被繁星擁趸着。
秦溫喃猛地駐足。
那是,賀先生。
心跳撲通撲通,喘息間她居然忘了這樣重要的事情。她原本的計劃是要出門請賀先生吃飯——
甚至不久前已經開始着手化妝,換衣服...可是這一切突然硬生生被阿征瘋狂的舉動給攪亂。
阿征在做傻事,他割腕,他尋死,以死相逼——
秦溫喃覺得快要崩潰了,這難道就是她招惹不成熟弟弟的後果和報應嗎?該她的。
照片中,阿征手腕處的鮮血過于駭人,秦溫喃在見到賀馳亦後,她腦子一熱做了個特別不禮貌的決定:她直接無視了路對面的賀先生,轉而去路口攔出租車。
也正是因為她這樣的舉止,令賀馳亦臉上的笑意硬生生僵在嘴邊。姐姐?姐姐為什麽無視他?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種種疑惑由不得他繼續站立原地,他也大步朝姐姐那兒走去。
他跑起來有風,可滿天星在他懷裏不曾折損半分。
秦溫喃焦急地攔截出租,可車車滿客。
“姐姐?”賀馳亦來到她身畔,沒有忽略姐姐微微顫抖的身體。結果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女人突然朝他道歉:
“抱歉,我今天有急事,我們改天——”
太突然了。賀馳亦聽到改天二字,驀地皺起眉,“可姐姐不是答應我,要陪我出去吃飯麽?”
“吃飯...?不能去吃飯!”女人慌亂地反駁他,或許是措辭又或許是她過于焦急,原本想好好解釋的句子聽上去卻像是賀馳亦單方面的無理取鬧。
這好荒謬。
“為什麽?”賀馳亦不解。
“阿征,阿征他出事了——”
“我要去找他,我得去。”
女人瘋了一般地嚎啕。
得知真相後,賀馳亦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這算什麽?晴天霹靂麽?
……
他原本想遲些再來的,可當他人在鮮花店精挑細選,被一束天藍色的滿天星驚豔得說不出來話的時候,等一等再去找姐姐的念頭直接被截斷。
不由分說,直接将那束花買了下來,後續精心包紮,一束璀璨的捧花就這樣被擁入懷中。賀馳亦已經迫不及待想見女人收到捧花的情景。
行動派就是行動派,取到捧花他直接開車過來。
剛剛停好車子,就看見女人急匆匆跑下樓的身影,像是有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去辦。
是來見他的麽?姐姐莫不是真的能窺心知道他要提前過來。但事實并不是這樣,姐姐明明看到了他,卻裝作沒有看見。
他拿着花,站在路口,原本笑意連連,可是這會兒心卻被丢到了冰面。
好心上去問她怎麽了,可結果呢?
哦,駱征出事兒了。
她要去見駱征了,她,抛下了自己,毅然選擇了背叛她欺騙她的駱征了。就這麽簡單。
為什麽突然有點兒搞笑是怎麽回事。
阿征?自殺?賀馳亦覺得自己養的阿拉斯加絕食都比這事兒來的更靠譜一些。
“對不起賀先生,改天,改天再出去。”看吶,她急不可耐。
“改天?”賀馳亦覺得姐姐好涼薄啊。
女人作勢要去另一頭攔車,賀馳亦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桎梏在身旁,表情幽幽的。
“自殺?駱征跟你說什麽了?跟你發了照片?你們打電話了?”一系列的問題。
女人啞口無言,不過單看女人的表情就知道,一樣兒沒落。
賀馳亦心裏頂有譜。
他嘲弄極了,心頭的妒忌已經不能再容許他裝大度。
“要我怎麽說你才會懂。”他覺得頭疼。
賀馳亦試圖跟女人講道理,他看人一向很準。
“駱征要是敢尋死,他要是敢,但凡他能有那個膽兒,你們也不至于會是這樣的結局——”
這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我的好姐姐,難道你還不懂嗎?”
他言盡于此。
說完吧嗒一聲松開了姐姐的手腕。
表情晦澀一雙眼諱莫如深。
說他度量小,說他沒人情味兒,說他心狠,賀馳亦都認了。不過不重要了,女人這會兒已經徹底聽不進他說的話了,一門心思就是去救人。
賀馳亦覺得自個腦子有病,有病才會這樣。
“好姐姐,你究竟...”剩下的他沒能再說的出口,牙齒點唇,他驀然住了嘴。
多說無益,越描越黑,就當是給他賤的吧。
手裏的花頓時索然無味,他幹脆也不舉了,垂了下來。
以及,既然姐姐着急,他就接着當回好人。
“沒事兒,姐姐去就是了。”他話鋒陡然一轉。
“人命關天。”他一字一頓,臉上已然沒了來時的溫情爛漫。
半天也沒有車子經過,
“這兒位置偏,沒什麽車,”賀馳亦默不作聲地将花放在了身後,用手擋着。
“姐姐需要我送麽?”
“....”
“行啊,我送姐姐過去。”無人知曉,他緊咬住口腔內壁的牙,似乎都咬破了,咬出血來了。
**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原來的家了。
一寸寸熟悉的街道剪影在窗外掠過,跟做夢一樣。
秦溫喃窩在後座,整個人像是水裏滾過一遍。
賀馳亦的臉色談不上難看,也稱不上正常。
就那樣。
一路上車內靜默得像停屍間。
終于到了,他親眼目睹女人匆匆跑上了樓,除了一句真的謝謝你賀先生,再無別的言語。
其實挺沒意思的,他将手裏的捧花仔細又看了兩眼,默默踱步到車後不遠處的垃圾桶旁。
啪。
那花被砸在了一堆雜物上。
扔了。
賀馳亦雙手叉腰,仰天長呼出一口氣。
這滋味不好形容,當受則受吧。
不過此時此刻要說令他覺得深刻不已的,當屬他回憶起很小的時候,那時候有一段時間老爺子時常罵他是下賤多情種,只因為他對一條很喜歡的魚死了感到難受。
那會兒他不懂,現在倒是有點兒懂了的意思。
下賤麽?确實,确實下賤。
他盯着烏雲半遮的月亮,看了好半晌。
頭低下去,又笑着用手按住眉心。
“都直接給你賤完了。”他在罵自己。
“賀馳亦,你到底他娘的...圖啥。”
***
推開門。
原本幹淨整潔的屋子已經淩亂的毫不像樣。
像是被歹徒洗劫過。
望着昔日承載他們倆諸多回憶的家,秦溫喃百味雜陳。她一眼就注意到躺在沙發上的阿征。
他一動不動盤坐在上面,像一直孤零零的棄犬。
見阿姐來了,他才終于有了一點兒生氣。
阿征舉起自己的手腕,朝她展示,口吻松快:
“我用手表碎掉的小玻璃渣劃的。”
他說完,伸出雙臂抱住緩緩走近的阿姐。
阿姐似乎瘦了些。
他的心又有些疼起來。
“阿姐,你為什麽要摔碎它呢,我明明,那麽喜歡。”他苦笑着。
女人無言,只是默默被他擁抱着。
“阿姐為什麽不願意跟我說話?”
一開始阿征還比較正常,可緊接着他突然擡高了音調:
“再給我一個機會吧阿姐,我求你,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短短幾天,他迅速變得堕落,憔悴,淩亂。
秦姐姐的心有點麻,可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縱然被逼,那也是往日的種種所致。
除了自己能力不夠,不能守護住自己的人生,又能去怪誰呢?
遺憾的事情那麽多,為什麽偏偏你就不能放手。
“阿征,以後別這樣了。”
秦溫喃忽然好像能理解剛才賀先生說的話了。
阿征仍舊在騙自己,只是方式換了罷了,他那樣金貴惜命的小少爺是絕對不會選擇去死的。
而她這樣反而是個錯誤,兩個人緣分已走到盡頭,再這樣牽扯不清只會越來越成為死局,對雙方沒有任何好處。
快刀斬亂麻才是最好的歸宿。
“好好生活,別犯傻。”
駱征聽見阿姐的聲音,他死死擁抱祝她。
“那你會回來嗎?”他顫抖着問。
秦溫喃心裏一抽。
但是必須做個了斷,這樣下去終究不是事。
“好好睡一覺,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阿征我們,和平分手吧。”
駱征一聽,登時急了,他開始口不擇言:
“是我錯了,可我害怕啊,他們都知道你,他們去查叔叔阿姨,他們去你工作的單位,我害怕——”
“阿征,你該好好長大了。”秦姐姐定定的看着他,目光通透,“我們終究,不合适。”
“那三年,我不後悔。”
她伸出手,輕輕替他擦掉嘴角的血絲。
眼神依然溫柔得令人覺得心碎。
駱征突然停止了哭喊,他似乎覺得阿姐離他越來越遠,遠到陌生的地步了。
他呆呆地。
明明,明明半個月前,他們還耳鬓厮磨說着永不分開,這難道就是生在那樣一個家庭,所要付出的代價嗎?!
他怕死,他絕不敢死。
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可是他也怕沒了阿姐...
“你們...你們一定要這樣逼瘋我才甘心是嗎...”
他哆嗦着松開抱住阿姐的手,阿姐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面對擁抱不會回應他,語氣也不再溫柔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愛自己了!
意識到這一點,阿征恐懼地睜大眼睛。
阿姐她...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阿征,你該學會長大了,以後你會遇到更多的,比阿姐更适合你的人。”
秦溫喃輕輕避開他受傷的手腕,那兒無論怎麽看都覺得觸目驚心,她選擇幫他整理淩亂的頭發。
駱征一瞬間,心如塵土。
他深知…自己真的沒機會了。
“不會了。”
駱征苦笑着,認命般的将頭緩緩抵在阿姐的眉心。
喃喃道:
“以後不論遇到誰...”
“都不會是你了。”
***
秦姐姐從駱征那兒離開的時候,駱征是笑着送別的。
“阿姐,我要去中北了。”少年好像一瞬間長大了,只是遺憾的是,這份成長未免代價沉重且昂貴。
“我知道。”秦溫喃用溫毛巾一點一點幫他擦掉臉上的髒污,笑着回答。
還替他包紮好了手腕。那條占滿鮮血的手表被小心摘了下來,放回了盒子裏。
“阿姐,祝你幸福。”駱征站在昏暗的客廳中央,對門邊即将離去她這樣祝願。
“阿征,好好睡一覺。”
這是她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三年的時間,一千多個日夜。
走馬觀花像是放電影一樣,唰的就結束了。
而他們,和平分手了。
**
回到原地,賀馳亦的車子依然停在那兒,漆黑車子停在路邊角,看起來孤零零的。
但是司機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人———
賀馳亦離開了,但不知道去了哪兒。
只默默給她鋪排好了回家的路,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不期而遇的溫暖總是令人猝不及防,但也顯得越發的深刻,在記憶中活的綿長。
秦姐姐望着點頭哈腰一臉恭恭敬敬的陌生司機師傅,心裏不知道怎回事抽痛了一下。
總是後知後覺的感情才最為深邃刻骨。
剛才看來毫無感覺的畫面面容,青年的言語動作,此刻回想起來,尤為韻味深長。
終究...是她做錯了事,還負了人心。
她又一次虧欠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開火箭了
謝謝寶子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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