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星兒,昨日本公子未來,實……

上京的春天來的晚,已到了三月,殘雪才消,園中的柳條剛剛冒出一茬淺淺的嫩芽,寒風裏夾雜着幾許初春的濕意。

兩個穿蔥綠比甲的丫鬟走在前方,嘀嘀咕咕正說着話:“聽說顧氏昨日在湖邊等了半日,回去就病倒了,二公子那邊也沒個動靜。”

另一個人道:“那顧氏怕是癡心妄想,二公子可能根本不喜歡她,自然也不在乎她。”

先前那個譏笑道:“可不是麽,咱們二公子身份高貴,生的俊美不說,還文采斐然,怎麽會看上一個商戶女?”

兩人邊說邊走,渾然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跟過來,辛夷聽到這些诋毀她家姑娘的話,氣就不打一處來,沖上去就要跟這兩位理論,若不是旁邊的豆蔻将她緊緊拉住,險些就要鬧出事了。

直到二人遠去,豆蔻才将辛夷放開。

辛夷回頭怒瞪了她一眼道:“你拉着我做什麽?”

豆蔻見辛夷的火爆脾氣這麽多年未見改,皺眉道:“你當這裏是香州顧家,這是上京的靖遠侯府,咱們一家子寄人籬下,姑娘和老夫人都還病着,你還想給她添麻煩。”

辛夷悻悻的閉嘴,轉眼,兩人已過了垂花門,來到曉霜院,兩人默契的閉上嘴,推門進去。

屏風後,拔步床上隆起一個弧度,單薄的女子正側身躺在床上,滿頭青絲似黑綢般鋪在枕上,襯得本小臉越發蒼白羸弱,仿佛一碰就能碎了一般。

聽到腳步聲,顧星滢睫羽忽地掀開,看到兩道身影走進來。

見她醒來了,豆蔻,辛夷皆是一驚,随後又是滿臉喜悅,快步走到跟前。

豆蔻伸手在她的雪額上輕觸,那股灼燙感已然消退,豆蔻歡喜道:“姑娘的燒已經退了。”

辛夷也跟着高興起來,嘴裏念叨:“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顧星滢問:“我昏睡多久了?”才開口便發現嗓子啞了。

豆蔻盯着她蒼白的小臉,才不過一日的功夫,姑娘的下巴便尖了些,即便帶着病容,也無損她半分美貌,她臉上的肌膚白的幾乎透明,淡青色的經絡隐現,因着過分的白,越發顯得瞳仁烏黑,挺直瓊鼻下的柔軟丹唇也淡褪成了櫻粉色,讓人忍不住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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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蔻連說話都輕柔了幾分:“姑娘昏睡了一天一夜。”

顧星滢輕輕“哦”了一聲,随後問了句:“娘怎麽樣了?”她最挂念的就是母親了,她病了一日,母親身邊沒她照顧,也不知會不會念叨。

豆蔻說:“夫人很好,只是見姑娘一日沒去看她,有些擔心,剛才派溫嬷嬷過來問過了,奴婢不敢說姑娘得了風寒,只告訴溫嬷嬷姑娘小日子來了。”姑娘是老夫人的命根子,若是知道她有個閃失,還不知會怎麽傷心。

顧星滢輕輕點頭,豆蔻做事穩妥,她很放心,娘沒事就好。

這時,豆蔻回頭從辛夷手中的托盤上拿過藥碗,藥還騰騰的冒着熱氣:“姑娘,藥趁熱喝了吧。”

顧星滢嗅到藥味,便忍不住蹙眉,她最不喜歡吃藥,若還是從前,定會耍賴不肯喝,可今夕不同以往,爹爹去了,她還有病着的娘要照顧,得讓自己快些好起來才行。

想起疼愛她的爹爹,顧星滢心裏泛着淺淺酸意,輕輕“嗯”了一聲,撐着身子勉力坐起來,豆蔻見狀,趕緊扶她,順手将軟枕塞到她背後。

待喝完藥,顧星滢蒼白的小臉皺成一團,辛夷趕緊将一顆蜜煎櫻桃塞入她的粉唇中。

這蜜煎櫻桃是從香州老家帶來的,顧星滢親手腌制的,酸甜的滋味瞬間将苦味沖淡了幾分,顧星滢蹙着的柳眉緩緩舒展。

辛夷在顧星滢身邊待的最久,自家姑娘性子嬌,打小不喜歡吃藥,從前是吃一口吐一口,如今卻被逼給自己灌下這麽大一碗藥。

辛夷心疼姑娘,壓下去的怒火再次湧上來,她憤然道:“要不是江二公子爽約,姑娘也不會受風寒,姑娘為了他受了這麽大的罪,可江二公子都不曾來看姑娘一眼,真是讓人心寒。”

約姑娘見面的是他,放姑娘鴿子的也是他,這江二公子也太不将她姑娘當回事了。

沒有意料中的生氣,顧星滢神色淡淡的,纖長的睫毛半阖,看不出喜怒,她聲音輕輕的:“他或許有其他事走不開,不必為這點小事怪他,他畢竟對我和娘有恩。”她這病來的突然,未必是受了風寒所致,也許是水土不服。

半月前她還跟娘住在客棧裏,是江嶼州将她和娘接來侯府,并住進了曉星院,侯府的人待她們也客氣,從未短衣少食,而且江嶼州還請了大夫給她娘看病。

三天前,她還因娘吃不慣上京菜的口味,跟管事提出想要在廚房自己做飯菜,管事的也沒為難她,禀明江老夫人後便痛快的答應了,讓她廚房裏的食材随意用,也不限制她,雖如此,顧星滢還是折算了銀子給廚房管事。

就憑這些,她就該對江嶼州感恩戴德了。

辛夷還要說話,這時,一個弱冠之年的男子從屏風後繞進來。

顧星滢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目光在他身上停了片刻,江嶼州今日穿着寶藍色雁銜蘆紋直裰,腰間束着青玉帶,挂香囊玉佩,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

他模樣生的好,狹窄的長眉下一雙格外好看的桃花眼,若是不笑,這雙桃花眼顯得溫潤和煦,一旦笑起來,很是風流蘊藉。

男人的目光也正好看過來,兩人視線一觸,顧星滢輕輕的挪開視線。

江嶼州的眼神卻盯着她的臉沒挪開,見她身上穿着月白色梅蘭竹菊紋春綢衫子,那衣裳寬大,卻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蒼白的臉如瓷娃娃一般,有種欲碎之美,愈發讓人生出想要呵護他的沖動。

辛夷,豆蔻匆忙給他行禮,江嶼州示意兩人起身,辛夷将滿肚子怨言咽下,搬來木紅漆描金萬蝠團花曲水雙喜字紋椅子給江嶼州坐下。

江嶼州情不自禁的将目光又移到顧星滢臉上,隔近了看,越發覺得顧星滢美的沒有半點煙火氣。

肌膚瑩潤雪白,長睫似羽,她青絲垂落,一縷順着雪白的頸項蔓延至衣領。

江嶼州喉結一滾,清潤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啞意:“星兒,身子可好些了?”

顧星滢見到他心裏倒是平靜,她對江嶼州并沒有産生情愫,只有幾分好感,即便他沒來,她心裏也并不難受,她道:“勞二公子記挂,已經好了些。”

江嶼州見她過于平靜,反而不放心了,他盯着顧星滢的臉看了一會兒,希望能看出什麽端倪,最終什麽都沒發現,他放柔了聲音,試探的問:“星兒,你生氣了?”

顧星滢輕輕搖頭:“星兒不敢。”如今她也釋懷了。

她與江嶼州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當年老靖遠侯南下辦案,船被人鑿穿沉入水中,是她熟悉水性的爹爹将人撈上來的,靖遠侯感念爹爹救命之恩,讓自己的小兒子與她定下娃娃親,并且還留下了信物。

不過自家爹爹也知道兩家地位懸殊,并不奢望這樁姻緣,只等她及笄後,問問侯府的意思,若當真不想娶,便解除婚約,各自嫁娶,然而沒等到這一天,爹爹便病故了,她守孝三年,如今出了孝期也有大半年了,侯府這邊始終沒給個說法,她心想這邊大約是想悔婚了。

顧星滢也不在意,那時她也不想嫁給一個素未謀面之人,這次攜母來京,最主要是想給她娘治病,其次是解除婚約。

她原本都已經想好了,誰知娘擔心自己的身子拖不了太久,想給她找個依靠,背着她給侯府寫了一封書信,這封書信剛好落入江嶼州手中。

江嶼州将她和娘請來侯府,告訴她,既然婚約定下了,那他一定會履行承諾,絕不悔婚,她瞧着此人溫文爾雅,人品貴重,在娘的勸說下打消了解除婚約的念頭,嘗試同他處一處,然而他第一次約她便爽約了。

看着眼前溫柔儒雅的男子,顧星滢覺得,自己也許還需要點時間來了解他。

江嶼州此時卻在想,他早就同她說過,他們有婚約,她在他面前可以不用那麽拘束。

然而她總是這般清清淡淡,從不逾禮,越是這般,他越想要靠近她。

這樣一個美人兒,任哪個男人看到了,都會恨不得立馬将心掏出來雙手捧到他面前。

“星兒,昨日本公子未來,實在是事出有因,我大哥凱旋歸來,昨日從宮中回府,本公子與他敘舊便忘了時辰,也忘記派人過來跟你說一聲,誰知卻害得你受了風寒,本公子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其實他是派了身邊的小厮祿福過來的,只是後來他問起才知道,祿福被他表妹沐雲霁半路截走了,他總不能讓表妹來承擔這個錯,因此便全部攬在自己身上。

顧星滢微瞪圓了眼睛:“靖遠侯?”

她雖不曾見過這位傳聞中的靖遠侯,但卻聽了不少他的傳聞,十一年前,侯府也經歷了一場禍事,那時,老侯爺牽扯進了一樁考場洩題案中,先帝罷免了老侯爺的官職,同時也收走侯府的爵位。

老侯爺抑郁而終,家中財産也被叔伯瓜分了去。

那時,年僅十五歲的靖遠侯江嶼寒毅然投筆從戎,不到兩年便從百夫長擢升為将軍,後來,他擁護當時的北王也是如今的乾泰帝從邊境殺回京城,誅殺了亂黨,順利登上皇位。

因着這從龍之功,皇上不僅将爵位還給他,還賜封他為一品軍侯,掌大徵半數兵馬。

雖是侯爵,但他實權極大,比那些只有虛職的公爵要強得多,說是權傾朝野也不為過。

據說皇帝極信任他,兩人在軍營裏曾同榻而眠,親如兄弟,他在朝中威望盛高,性子剛直果敢,狠辣無情,令人聞之生畏。

這種說辭勉強也能讓人接受……顧星滢知道自己也沒什麽好計較的,既然江嶼州來道歉,她便給他一個臺階下,爹爹死後,她和娘歷經人情世故,她早已不如從前單純了。

經此一事,她難免要留個心眼,若此人表裏不一,也不值得托付終身,到時再解除婚約便是。

她嘴角微綻,露出一抹淺笑:“二公子不必自責,如今我已好了許多,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見顧星滢如此寬和溫柔,頰邊帶着笑靥,眸光盈盈似水,江嶼州感覺心頭微癢,像有羽毛在輕撓。

他喉結發緊,怕自己失态,趕緊低下頭,将手裏的東西拿給她看:“本公子這兒有只百年的老山參送給你,等你身子康複了,吃了好好補一補。”

顧星滢目光頓了頓,輕聲拒絕:“二公子,民女怎能收這般貴重之物,公子還是收回去吧。”

江嶼州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道理,否則他豈不是很沒面子,他輕笑道:“這種百年山參侯府庫房多的是,你不必放在心上。”

若她再拒倒是不給面子,顧星滢只得收下,這時,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我來的不巧,打擾表哥和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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