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醉了

“睡吧。”

熟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林三千睫毛掙動了幾下,像即将被做成标本的蝴蝶震了幾下翅膀。

他到底沒力氣睜開眼睛。

這句話擁有極強的催眠功效,把他竭力維持的清醒掐斷。

林三千癱軟在車後座上,但他并未徹底睡死,半夢半醒間,他好像聽到司機把車窗搖了起來,原本呼呼灌進來的風截然而止,他一下子就不冷了。

車子駕駛得很平穩,一點颠簸都沒有,車內的音箱開啓,熟悉的旋律流淌在密閉的空間裏。

“當你點燃藍色的香煙,塗上藍色的口紅,來到這個孤獨的世界,這裏沒有大海也沒有夜空,但我會為你把時間塗成藍色…”

是《Blue》。

迷迷糊糊的林三千不再掙紮了,熟悉的旋律讓他獲得暫時的安全感。

他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身體蜷縮成小小一團安靜的躺在皮質座椅上,眉心卻還是擰在一起。

車子右拐,駛入明亮的主幹道。

兩側路燈的光照亮駕駛座,方向盤上搭着一雙修長幹淨的手,這雙手和林三千一模一樣。

後視鏡裏,一雙冷藍色的眼睛正望向車子後座方向,這雙眼睛也和林三千一樣,只不過左眼眼尾的位置多了顆淚痣。

他确認林三千已經睡迷糊了。

“沒有不要你。”

司機低低的自言自語,就好像在回應酒吧裏林三千的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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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些話林三千很快就會忘記,所以不要緊。

“自己怎麽可能不要自己呢?別擔心。”

睡着的林三千睫毛又顫了顫。

“規則很讨厭,但是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解決它們了。”

“我們會在你的世界見面。”

林三千或許沒聽見,但他緊擰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

“三千,等我。”

車子加速,一路平穩的往福利院開去。

林三千是真的醉厲害了,被人從車裏抱回房間都沒醒過來。

他喝酒後皮膚變得冷白通透,嘴唇卻比往日更鮮紅濕潤,嘗過的人當然知道其中滋味有多好。

失去意識的林三千感覺自己的嘴唇好像被什麽碰了一下,隔了沒多久又被碰了碰。

他有些不耐的挪了挪腦袋,然後耳邊響起低低的笑。

他感覺自己被輕柔的放下,蓬松的被子覆蓋在肚子上,枕頭上有暴曬後留下的幹爽味道。

他迷糊的深吸了口氣,他喜歡棉布上日光的味道。

有點硌鼻梁的眼鏡被取下,溫度剛剛好的熱毛巾擦過他的臉和脖子,下颚被輕輕握住,有誰往他嘴裏塞了顆小藥片。

對方的手指很涼,喝醉的他渾身燥熱,于是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舔,想給自己降溫。

真的很涼很舒服,對方也沒繼續動作,任他像小貓一樣舔自己。

林三千并不知道自己喝醉是這個樣子的,所以對方也不知道。

此刻,對方正用溫柔又新奇的眼神看着他的舉動。

像是在發掘自己隐藏的另一面,很有趣。

也很喜歡。

…然後他的手指突然吃疼,好像被咬了一下。

嗯,疼就疼吧,反正很可愛。

直到舌根嘗到了藥片的苦味,林三千才不耐的皺了皺眉,舌頭也随之縮回嘴裏。

閉着眼的他一臉不開心的樣子,情緒坦誠得像尋常人家會撒嬌的小孩子。

對方也遷就他的情緒,兌來甜甜的蜂蜜水喂他服下。

所有動作都很細致溫柔,林三千從沒被人這麽照顧過,睜不開眼睛的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夢裏真好啊,他想。

還是不要這麽快醒過來的好。

可惜再好的夢總是要醒的。

林三千睜開眼睛時,已經淩晨四點半。

屋裏黑沉沉一片,只有閃電時不時從窗外滾過。

房間裏并無旁人。

他在枕邊胡亂摸索了一陣,找了好久,才發現眼鏡被人規規整整放在床頭櫃上,就連換下的鞋都整整齊齊擺在床下,剛好是他伸腿就能夠得到的地方。

林三千有些迷糊,剛才是誰送他回來的呢?

酒吧的青姐或是那位調酒師嗎?但他印象裏是自己坐進計程車裏。

坐進計程車後他就斷片了,記不得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有可能是福利院的工作人員為醉酒的他善後。

看來給別人制造麻煩了…林三千對沒控制喝酒的自己感到愧疚,他從小都不喜歡麻煩別人。

就在這時,窗戶上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響,像是誰在用小石子敲打他房間的窗戶。

敲擊聲接連不斷,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響。

林三千起身推開窗玻璃,發現是外邊下起了冰雹。

無數黃豆大小的冰粒從黑沉沉的天空砸下,噼裏啪啦在窗臺上跳躍,又順着敞開的窗戶彈跳進屋,砸在地板和他的腳背上。

這種冰冰涼涼的觸感很容易讓他聯想到藍,但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繼續往下想。

喝了一頓酒發洩情緒,現在酒醒了他人也清醒了過來。

林三千的理智恢複運轉,他決定返程回津城看林夫人的時候在家裏住一陣,然後向心理醫生尋求幫助。

全世界除了他的記憶,沒有什麽可以證明「藍」是真實存在的。

他能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他病了。

一頓發洩過後,他似乎能很冷靜的接受這個“事實”。

病了就去看病,沒什麽好說的。

不過這場“病”似乎還是給他帶來了積極的影響。

比如,現在他會按照外賣單上備注的叮囑,每天好好按時吃飯了。

窗臺下的□□花叢被冰雹砸得東倒西歪,一片狼藉。

初夏季節,冰雹在夏城并不稀奇,在冬都和津城不會這樣。

林三千看向窗外發呆片刻,然後拿出手機對着夜色拍了張照片。

光線不夠,其實照片根本看不清什麽,不過林三千并不在意,有時候他拍照只是為了紀念某些時刻,而不是景物本身。

林三千已經做好準備,忘掉這段脫軌的日子,讓自己重新回歸平靜的生活。

新生的第一步就是去洗個熱水澡。

林三千走向浴室,可當他把襯衫脫下來的瞬間,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水味。

他眉頭皺了皺,是「藍色黎明」的味道。

一瞬間,他的心髒又加快了節奏,但他還是搖了搖頭,說服自己可能只是巧合。

可能是計程車上沾染的,畢竟計程車每天乘客來來往往,有乘客用過「藍色黎明」也不稀奇。

林三千忘掉這個巧合,迅速洗了個熱水澡。

之後他睡意全無,繼續寫他的課題——

“遠古人類對血有着近乎極端的恐懼和崇拜,所以鮮血被作為獻祭者和魔鬼進行交易的必需品。

用于獻祭的鮮血若是不慎滲入土地,那麽這片土地将寸草不生,如果血液不慎流入河流,那麽整條河的魚類都會死亡。

獻祭之血雖然邪惡,但對于魔鬼而言甜美如蜜,對獻祭者本身也并無害處…”

敲擊筆記本鍵盤的林三千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早上發現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窗外的冰雹停了,沒多久,東邊地平線泛起魚肚白。

又将是個晴朗的白天。

林三千披上外套帶上鑰匙,決定在福利院裏散散步看日出。

空氣裏彌漫着泥土和植物潮濕的清香,林三千沿着福利院宿舍樓下的操場走了一圈,整座福利院已經不是他小時候熟悉的模樣,東側建了新的食堂、圖書館和教學樓,南側的宿舍區也都做了翻新,整體看上去現代了不少。

直到他沿着橡樹林走到福利院的西側,前路被挂着「正在拆遷中」牌子的栅欄阻斷。

栅欄後野草瘋長,幾棟掩映在野草裏的矮樓和煤渣跑道才是他記憶裏的福利院。

他也知道,沿着煤渣跑道走幾百米,就能抵達曾經他被混混欺淩的雜物間。

那也是他第一次遇到「藍」的地方。

林三千在栅欄外躊躇片刻,從來都是乖孩子的他,最後還是決定跨過低矮的栅欄,沿着煤渣跑道的方向朝野草深處走去。

去一切開始的地方看一看,就當是給自己畫上句號,林三千如此考慮着。

他的鞋面和褲腿被植物葉片上殘留的雨水打濕,但一向有些潔癖的他卻絲毫不介意。

野草越長越密,盡頭的廢棄雜物間還未被拆除,被漆成綠色的鐵門半掩着,爬滿褐色鏽斑。

林三千剛想繼續往前走,目光突然頓住,他發現野草叢有新近被人踩過的痕跡。

除了拆遷隊,這荒廢的地方還有人過來嗎?

緊接着,他又在潮濕的泥土裏發現一串腳印。

腳印上浸着水漬,直蔓延到盡頭的雜物間。

彼時天已經亮了一大半,晨霧彌漫野草叢生的廢棄園區。

林三千沿着鞋印推開雜物間的門,淡藍的天光漏進滿是塵土的地板。

雜物間比十五年前更破舊了,裏邊很多家具都移了位置,只有那個巨大衣櫥仍舊好端端的立在原來的位置。

衣櫥門上扣着一把鎖。

過于熟悉的畫面牽動了他內心深處最矛盾的情緒。

可林三千還沒來得及走近,就聽到“咚、咚、咚”的聲響從櫃子裏傳來。

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一下下撞擊櫃門,老舊的衣櫥也随之搖晃,簌簌落下許多灰塵。

難道會是「藍」…

這個猜測閃過的一瞬間,林三千指尖抖了抖。

他撿了塊足夠砸壞鎖頭的石頭朝衣櫥走去,心髒又不争氣的狂跳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藍:提問,飼養一只喝醉的三千,需要消耗多少根手指?

三千:不準告訴別人!

……

不要着急,藍被規則制約了,但是很快就能自由啦。

然後這本的風格分類是「輕松」,我在考慮要不要改成「正劇」,好像并不是哈哈哈哈那種類型…

最後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喜歡,愛你們。

*關于獻祭血液的描述,參考了恩康特貝部落裏對少女月經血的迷I信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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