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林夫人

火車緩慢向前移動,咣當咣當,站臺上人來人往,很快将那道藍色影子淹沒。

林三千幾乎是下意識離開座位,像陣風一樣飛快朝車尾跑去。

因為他的動作過于迅速過于反常,坐對面的白圖南都看呆了。

這是她所熟悉的林教授能做出的事嗎???

“對不起,借過一下。”

“抱歉…”

林三千竭力避開過道上正搬行李的乘客,可當他好不容易跑到火車尾時,站臺已經遠得看不清了。

綠皮車尾的玻璃門敞開着,兩個火車工作人員靠在咣咣搖晃的栅欄上吸煙,他們見慣不慣的看了眼急匆匆的林三千,讓了個位置繼續抽煙。

林三千扶着車尾鏽跡斑斑的鐵栅欄喘了會兒,火車在加速,風越來越大,額頭上的汗水不多久就被吹幹了。

他的理智也漸漸回籠。

剛才一瞬間的舉動和決定只是本能反應,林三千覺得這樣的自己有點兒沒出息。

旁邊的工作人員平日看慣了這種追車追站臺戲碼,此刻朝林三千遞來一支煙:“小兄弟,看開點。”

林三千愣了一下,看到吸煙區的标識後,微笑着接過煙并對工作人員表示感謝。

車尾風大,火星閃了幾下就熄了,煙草燃燒的味道也很快被風吹散。

這是林三千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吸煙。

不多久,原本晴朗的天空烏雲密布,幾聲滾雷後稀稀落落的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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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被風吹了進來,原本閑聊的兩個工作人員罵了一聲鬼天氣就回車廂了,林三千自己繼續待了會兒,直到鐵軌被雨淋得顏色變深,他才轉身回去。

他嗅了嗅自己,這會兒他身上已經沒什麽煙味了。

白圖南看着面色平靜、一坐下就開始仔仔細細擦眼鏡片的林三千,心中滿是不可思議,表面上裝作輕松的閑聊語氣問:“莫非…果果說的藍衣服小姐姐,就是你那位對象?”

“我不清楚…”林三千頓了頓,到底轉向蔡果說:“你看清他長什麽樣子了嗎?”

蔡果搖頭:“她戴着口罩,看不清臉,但她穿着藍色裙子和牛仔外套,個子很高很高,頭發好像…這麽長。”

蔡果用手比了比肩膀的位置。

“稍等,我畫出來比較直觀。”

說着她很快拿出背包裏的畫板和鉛筆,畫紙上沙沙作響。

蔡果動作很快,不到十分鐘就把剛才看到的藍裙子小姐姐大致輪廓畫了出來,她把素描遞給林三千:“大概是這樣的,不過當時站臺上人太多了,她離我們的距離也不近,我不确定看得十分清楚。”

“嗯…我知道了,謝謝。”

林三千望向素描裏裝扮熟悉、五官卻空白一片的“女生”,發了一會兒呆。

他的眼睛隐在反光的鏡片後,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撞衫的人多了去了,蔡果看到的不一定就是「藍」…

應該說,不可能是「藍」。

不存在的人怎麽可能出現在站臺?

林三千這麽告訴自己。

白圖南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猜想蔡果看到的“小姐姐”大概率是林三千的失戀對象,雷厲風行的她立刻查了列車到站時刻表:“下一站是貢城,你要不在那兒下車再折返回來?貢城距離夏城只有一小時車程。”

林三千卻搖了搖頭:“不用了,不是他。”

毫不知情的白圖南皺眉:“你确定嗎?要真是的話…錯過了好可惜啊。”

“我确定,”林三千神色非常平靜,他把素描拿在手裏,朝蔡果溫和的笑了笑,“可以送我留個紀念嗎?”

蔡果:“當然可以。”

林三千将素描折起收好:“謝謝你的畫。”

三人在久讓市分道揚镳,白圖南帶着蔡果回冬都,林三千則在久讓市多住一晚,次日飛往津城。

飛機落地時已是下午三點半,林三千從機場出來,林家的司機已經等在候機室。

在津城生活了四年,林三千仍舊不太适應這種被人服侍的生活方式,成年後他實現了經濟獨立,從來不問林夫人要生活費,林家給他打的錢他都統一存在一張卡裏,從沒動過分毫。

好在他成年後,養父母尊重他所有的選擇和決定,林家和他維持着和睦且疏離的家庭關系。

下飛機後,林三千第一時間給林夫人去了電話。

“我等你一起吃晚飯。”

電話那端的林夫人語氣永遠平和優雅,所有情緒都被教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讓人聽不出她到底是開心還是不耐。

“嗯,我盡快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

林三千每次抵達津城,都會讓司機拐到黎明大道的落日餐廳,買一份每日限量供應的拿破侖。

這家老牌餐廳不接受預定,更不能提供外賣服務,每次想要吃到他家的東西,都必須自行去店裏食用或打包,限量供應的點心一直很搶手,買不買得到全憑早起和運氣。

而落日餐廳的招牌拿破侖,是林夫人為數不多表示過喜歡的點心。

林三千趕到落日餐廳時,服務員很抱歉的告訴他,拿破侖早在中午就賣光了。

林三千為了不空手而歸,只能随意又買了塊點心提手裏。

可當他回到林家,把包裝好的點心交到老管家于叔手上時,于叔疑惑的說:“少爺,您之前不是已經差人把蛋糕送回來了嗎?怎麽又買了一份?”

林三千動作微頓:“是不是弄錯了?我沒差人送過蛋糕。”

于叔低低的啊了一聲:“送貨單上沒寫名字,我以為是您。”

林三千心跳變了節奏:“是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半小時之前,”于叔如實說,“我親自簽收的,地址沒錯,收貨人也寫着夫人。”

說着他還很周到的拿出送貨單遞給林三千:“我以為是少爺買好後有事情耽擱,轉交給外賣跑腿員送回來…”

送貨單上并沒有出現标志性的「B」。

林三千松了口氣的同時,無可名狀的失落也随之而來。

“把其中一份凍起來好了,這樣明天的點心也不用準備了。”林夫人的腳步聲自樓梯響起。

“好的,夫人。”

于叔拿着點心退下後,林夫人說:“或許是先生差人買來的,我回頭問問好了。”

說着她親自将餐桌上的花挪到茶幾上。

林三千注意到這是一瓶開得正好的藍色繡球花,他記得林家以前從沒擺過繡球花。

“這是今天花店配送過來的,估計是換供應商了,配的花也和以往不一樣,倒是挺新鮮好看的,”林夫人拿起剪子将花枝上的枯葉剪掉,“我記得夏城很多這樣的花,一大片一大片非常漂亮。”

轉而她又望向林三千問:“夏城那邊一切都還好嗎?”

她知道林三千的生母葬在那兒。

林三千點頭,将遇到負責人柯媛的事、以及福利院現在已經翻修一新的事簡單說了說。

林夫人難得笑了笑:“之後的花期,我們一起去一趟吧,除了帶你回家那次…我還沒和你出過遠門呢。”

林三千有些意外,因為以前林夫人從來沒提過類似需求。

“再稍等會兒飯就好了,好像很久沒和你一起吃晚飯了。”

從落地窗漏進的夕陽光勾勒着林夫人修長的輪廓,今天的她似乎比往常放松許多。

和以往一樣享用完豐盛且沉默的晚餐,于叔端來飯後消食茶水。

“您上次在電話裏說,這次有事情要和我商量?”

這件事一直擱在林三千心裏,畢竟這是林夫人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和他商量什麽事。

林夫人神色稍頓,将茶盞放回桌上,她望着林三千的眼睛說:“先生有位重要的生意夥伴,他女兒和你年齡差不多,我們想問問你的意思,你願意去見一見嗎?”

空氣一下子變得很安靜。

和大多數傳統家長不一樣,在林三千成年後,林夫人出于尊重很少幹涉他的私生活。

林三千擡起眼皮,接住林夫人詢問的視線:“您希望我去的,對嗎?”

“從利益上考慮,是這樣的,這是女孩父親那邊的意思,”林夫人也直言不諱,“但我們會優先考慮你的感受。”

林三千沉默一瞬,問:“女孩的意思呢?”

“據我所知,女孩之前一直很反對這樣的見面安排,但這次卻很爽快的答應了她父親,并且還提出了一些請求。”

“請求?”林三千疑惑道。

林夫人:“對,她希望這次的會面安排在下周末冬都大學舉辦的夏至化妝舞會,你同意見面的話,還得麻煩你幫忙弄一張化妝舞會入場券。”

“嗯,我知道了。”林三千垂下眼皮,片刻笑了笑,“沒問題。”

他答應了見面。

偶爾,他也得為林家的利益考慮,況且見面并不代表什麽。

林夫人斟酌片刻,又說:“我們對你的感情生活了解不多,如果你有想要深入的對象的話,是不是也得了解對方的意思?”

她耐心的看向林三千,林三千只是笑了笑:“很可惜,暫時還沒有這樣的對象出現。”

“我相信會出現的,”林夫人将落地燈的光線調暗,聲音永遠耐心溫和,“三千,現在你已經成年了,我會絕對尊重你的選擇,和對方見一面并不代表就要有所發展,選擇權和決定權會一直在你手上。”

林三千微笑着點頭:“我知道,就當去認識一位新朋友。”

等晚餐的食物消化得差不多了,于叔把拿破侖切分好端上來,林夫人擦掉嘴上的口紅開始細細享用。

這是林夫人對待自己喜歡的食物的習慣。

“對了,今晚你會留下住吧?”林夫人不是很了解林三千的工作安排,只記得他一向很忙的樣子,“我希望今晚你能留家裏。”

她從來沒對林三千說過這樣的話,語氣裏似乎有點挽留的小心翼翼。

“嗯,這次我原本也打算在家多住兩三天,”林三千覺察到今晚林夫人情緒的異樣,遲疑片刻問道,“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林夫人望着窗戶上投映的燈光,隔了好一會兒,她聲音平靜:“今天,是我兩個孩子的忌日。”

林三千愣了兩秒,随後放低聲音:“我很抱歉。”

屋裏沉默了一會兒,兩人都不急着講話,這樣的沉默有點悲傷,但絕不會讓人如坐針氈。

“已經十七年了,”林夫人的語氣有些遺憾和懷念,“他們倆比你大幾個月。”

林三千沒言語,他知道夫人有話沒講完,而接下來的內容,需要對方給予足夠的耐心,夫人才能繼續下去。

“醫生說他們離開的時候其實沒有痛苦,”林夫人頓了頓,“在痛苦來臨之前,他們已經陷入昏迷,走得很迅速…也很平靜。”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三千,你想知道當年我為什麽選擇你嗎?”林夫人突然收回目光,看向林三千。

林三千接住夫人的視線:“如果您想要告訴我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藍:舞會!新的漂亮小裙子!

作者:這個藍壞掉了,已經學會自己劇透了。

……

下章阿藍會出來蹦跶。

然後放心,這本不會有惡毒配角炮灰什麽的設定,都是助攻。

日常表白你們,謝謝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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