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會習慣的
“剛回了東院,有青雀姑娘陪着呢。”
回話的仆婦是周五家的,雖不在陸錦惜房內伺候的,不過也算是得力。
陸錦惜聽着,便快步走過了這一片空地,轉着向東院走去。
對這将軍府裏的路,她其實半點不熟,只是今日出府時候曾走過,憑着腦子硬記,她勉強找得到方向。
“前因後果弄明白了嗎?”
“青雀姑娘說,知道您回來就要問這個,早打聽了交代老奴來禀。”
周五家的跟在陸錦惜身邊,一面走一面說。
“事情就是晌午過後出的。”
“哥兒原是跟羅二公子在下象棋,小書童出去端茶了,回來的時候兩個人就不知道為什麽打了起來。”
“羅二公子那邊,回生堂的張老大夫看過,也說沒事,就是傷口深了一點,是被碎棋盤劃的。”
“哥兒身上的傷,大夫已經看過,就是些擦破皮的皮外傷。只是不管青雀姑娘怎麽問,他都不肯說原因,只說自己沒錯。”
如果說白鷺是甜傻白,那青雀便是個穩準靜。
白鷺心眼實,有時候有奇思妙想,但是穩妥欠缺;青雀則恰好相反,大白鷺兩歲,心眼剔透,處理事情考慮更周到一點。
府裏的情況,自然是陸錦惜越早知道越好,所以才叫了周五家的來說。
只是……
陸錦惜黛眉微蹙:“到底為什麽打起來,遲哥兒不肯說,那羅二公子呢?”
周五家的搖搖頭:“已經打聽過了,也跟悶葫蘆一樣,半句話不肯說。”
“這倒是奇了。”
陸錦惜心頭納罕,存了個疑影兒。
她沒見過薛遲,可人在病中的時候,就聽說這是小霸王一個,壞脾氣不說,慣能使小性子。
薛遲不肯說,很正常。
但英國公府的羅二公子,自來很乖巧懂事,出了這樣大的事,不該什麽都不問不出來。
“二奶奶,這裏頭可是有什麽不妥?”
周五家的見她不說話,不由問了一句。
“回去看看才知道。”
陸錦惜擺擺手,又吩咐身邊的白鷺。
“白鷺,這會兒鬼手張應該還在英國公府,你先給我攔下,一會兒再給遲哥兒看看。”
“是。”
白鷺心裏也這麽想呢,畢竟鬼手張這等怪醫,難得出手一次。
英國公府羅二公子金貴,可他們哥兒也不是泥做的。
聽了陸錦惜吩咐,她有些驚喜,當即應了一聲,便往英國公府去了。
英國公府就在将軍府旁邊,兩家隔了道牆。
前不久,國公府的孩子都多了,英國公預備着給孩子們搬家學,着人請了工匠來給定地方。
要寬敞,要雅致,要僻靜,少人走動,還得安全。
左找右找,愣是沒個合适的地兒。
到底還是工匠聰明,想起這一片的格局來,都差不多,隔牆的将軍府貼牆有個小花園,若能與國公府牆這邊的小花園并一并,地方就剛好合适。
只是兩家的宅邸都是朝廷封賞下來的,要動并不容易。
英國公考慮再三,想起了薛家那寶貝疙瘩薛遲,正到開蒙年紀,也該請先生上學。
于是,他幹脆給将軍府遞了帖子,想拆牆并花園,一起辦個學塾,讓兩家的孩子,都去學塾裏讀書,先生也是兩家一起請。
将軍府這邊想着,小花園原本就空着,根本沒用,又不是要與人争一口氣的人家,再加之此事的确可行,便接受了。
兩家一塊上了折子,報過了皇上,便将小花園那一片的圍牆拆了,建了幾間屋子,又費心布置一番,挂了“光陰學齋”的匾額上去。
自此,學塾落成。
英國公府那邊好幾個小孩,加上将軍府這邊一個薛遲,便開始在每日去上學。
前面一個多月都還好好的。
陸錦惜那時候剛醒過來,就聽下面丫鬟說,遲哥兒最近笑着的時候變多了,應該也挺喜歡在裏頭讀書。
可……
才過去多久?竟然就出了這樣的大事。
東院是陸錦惜住的地方,這會兒已圍滿了人。
府裏主子十來個,便是将軍府再儉省,伺候的人也少不到哪裏去。
丫鬟婆子們議論紛紛,也不知道是為了這件事着急的多,還是幸災樂禍來打探消息的人多。
陸錦惜帶着周五家的幾個,從二門繞過來,一擡眼瞧見這烏泱泱一片,面色便慢慢地沉了下來。
“小少爺怎麽又闖禍了?”
“唉,別捅破天就好。”
“這次竟然把英國公府的二公子弄出血來,也太過分了吧?”
……
幾個丫鬟站得離門很近,正小聲地交頭接耳。
其中一個穿紅绫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還在嗑瓜子,嗑了一個便朝地上扔,朝院子裏看了看,笑了一聲:“遲哥兒的脾氣,也真是,哈……”
“真是什麽?”
一道清淡雅致的聲音,接上了話,平靜得濺不起半分波瀾。
那丫鬟還沒反應過來,心想誰接話這麽笨呢?
她拿了一粒瓜子起來,一面回頭一面說:“當然是扶不上牆的爛——”
話已經要說到最後一個字,那丫鬟腦袋已經轉了過來,想看看到底是誰那麽笨,可沒想到,擡眼竟瞧見二奶奶帶了一群人,就這麽浩浩蕩蕩站在自己身後……
那一瞬間,當真像是被人迎頭一個巴掌甩在臉上!
嗑瓜子的丫鬟瞬間就吓軟了腿,一下跪了下來,連瓜子都顧不得拿了,掉了一地。
“二、二奶奶,奴婢、奴婢……”
“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陸錦惜扯了那薄薄的粉唇,拉出一個涼涼的笑,可看着丫鬟的眼神,卻着實沒什麽溫度。
“說說,爛什麽?”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求二奶奶恕罪,求二奶奶恕罪……”
聲音裏帶着哭腔,小丫鬟已經不住朝地上磕頭。
若換了往日,她不會這麽害怕。
畢竟她不是陸錦惜的丫頭,而是三奶奶那邊的人,一般外人不方便責罰。
可前日三匹緞子的事情,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
二奶奶三言兩語,硬逼着賬房把三奶奶支走的三匹緞子給要了回來,給了三奶奶好大一個沒臉。
三奶奶氣得兩頓沒吃下飯,還摔了屋裏好多東西。
就是賬房和三奶奶這樣厲害的人,都沒能從陸錦惜手裏讨了好去,她一個小丫鬟,又敢有什麽想法?
“都是奴婢爛,都是奴婢爛,二奶奶恕罪……”
當下,她磕頭更用力,希圖能換得一點點憐憫。
只可惜,陸錦惜的心,軟乎,卻并不暖和。
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一垂眸,便瞧見了地上那散亂的瓜子皮,真真刺眼得緊。
這丫頭人跪了,把頭低着,很聰明地擋着自己的臉,可她哪裏認不出來?這就是三奶奶衛氏院子裏伺候的丫頭,名叫蕊珠。
東家不論西家事,何況還是主子的事?
薛遲好不好,她沒見過,還不知道。
可眼前這丫頭好不好,她卻一清二楚。
陸錦惜聽她哭鬧求饒,甚是聒噪,心中一時不耐。
淡淡地轉過了眼眸,她随意一擡蒼白削尖的下颌,喊了一句:“周五家的。”
“是!”
陸錦惜這架勢,誰還能看不出來?
周五家的早就預備上了,當下聽得陸錦惜一喊,立時渾身一震,直接就應了一聲,招呼自己身邊另一個婆子就一起走了上去。
“二奶奶!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啊——”
蕊珠一看,頓時吓得打哆嗦,下意識地就要往後退。
可周五家的是什麽人?
身材壯實,力氣也大,兩手就把她摁住了。只是她竟還四下裏掙紮,嘴裏亂吼亂叫。
周五家看得火起,新仇舊恨一起想了起來。
前些日,自己那可憐的閨女,不也被她們摁着打了個頰爛臉腫嗎?
三奶奶衛氏房裏的人,仗着那一股子嚣張氣焰,平時可沒少給她們這些二奶奶院子裏伺候的人氣受。
可她們也不看看,菩薩心腸被逼急了,能做出什麽事來!
還以為如今的二奶奶是昔日那軟柿子不成?
“哼!”
周五家的冷笑了一聲。
這時候,正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她低頭看着蕊珠瞪圓的眼睛,直接“呸”了一口,高高揚起了自己的手掌,一個耳刮子上去!
“啪!”
那可真真是用了大力氣的。
蕊珠臉上立時就是一個紅紅的巴掌印,連原本齊整的發髻都摔得淩亂了起來,臉上更是一副驚惶又錯愕的神情。
反應過來自己竟然被打了之後,她立時就要張嘴大聲哭叫:“你——唔唔唔!”
可才叫到半路上,周五家的已經直接團了手裏的巾帕,一把給她塞進嘴裏去,堵了個嚴實!
“叫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把她拖過去,別擋了二奶奶的路!”
說着,她直接一揮手,與另一個仆婦一起,摁了蕊珠,拽着她頭發,便拖人去了路邊。
這一下,陸錦惜面前的路就讓了出來。
她也不說話,掃了一眼周圍。
一圈丫鬟都低下了頭去,不敢看她,個個噤若寒蟬,顫顫發抖。
陸錦惜沒打算跟她們計較:“都回去做事吧。”
說完,也懶得管她們心底怎麽想,便邁步朝院中走去。
“啪!”
“啪!”
……
清脆的聲音,伴着蕊珠掙紮的“嗚嗚”聲,清晰無比地從身後傳來。
陸錦惜聽見了,卻也沒擡眼,腳步半點沒亂。
不習慣其實還是有那麽一點。
只是……
前陣子,她還病着躺在榻上的時候,遭了這一份罪的,可是東院的丫鬟。
那姑娘是周五家的閨女,才十一二歲的年紀,在府裏聽使喚,她們也下得去狠手!那自己下一遭狠手,也算不得什麽了。
慢慢會習慣的。
她想。
東院內,僅有的幾樹寒梅,已經謝得差不多了,隐約有一點點綠意出來。中庭的石板路打掃得幹幹淨淨,已經看不到半點積雪。
她腳步無聲,從上頭踩了過去,上了臺階,準備看看薛遲那孩子的情況。
陸錦惜此前不曾為人母,自然沒經驗,更不覺得自己會跟孩子相處。
病好之後,府裏的事情她固然擔心,但更擔心的是被這陸氏的幾個孩子戳穿。
這會兒,随着腳步越近,她素來淡定的心,也開始生出幾分奇異的忐忑與好奇:不知道這位叫府裏人人退避的“小霸王”,是個什麽模樣?
可還沒等她走近,一道含着嘲諷的笑聲,便從裏面傳來。
“早說遲哥兒該好好管教管教,可是二嫂一意孤行,半點不聽。這下好了,把人給打了,惹了貴重的英國公府,豈是咱們擔待得起的?啧,可不知道怎麽收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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