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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裕海也發現了陳曦最近在躲他。
最明顯的就是,以前一有空他就會纏着自己問東問西。
而且晚上他在加班算料算方量時陳曦還會安靜地坐在旁邊椅子上陪他,偶爾給他端茶遞水。
最近別說陪他,就是他主動去搭話,陳曦也表現得有些冷淡……
也不叫冷淡。
貌似是客氣?驚慌?害羞?
他文化有限,實在形容不出來那股子別扭感。
至于嗎?就上次看了個屁股蛋子,後勁兒這麽大?
中午吃完飯,趙裕海回寝室把人給逮住,問他:“今晚我要回去,你回不?”
他奶奶腿不方便,沒法上街買藥和菜,他每個星期都要回去一兩趟。
這也是他沒法出遠門的原因。
陳曦來這邊二十來天,一次都沒回去過,他以為他會有點想回去看一看。
結果陳曦說:“你回吧,我不回,回去歇一晚又要來,懶得折騰。”
他可能真的沒什麽良心,出來這麽久了,半點都不想家。
對他來說,唐家溝那裏不是家,只是一個臨時的落腳點。
因為在那個家裏,他感受不到半點溫暖。
周武無恥又自私,他甚至都不想跟他有任何交流。
小姨嘴上說着愛他,卻又不停地跟他說他們如何不容易,不停地跟他叫窮,不停地暗示他以後讀了書出來不能忘本,要孝敬他們。
她從來都沒想過,他才18歲,甚至都還沒踏進大學,她就在開始對他親情綁架要回報了。
還有那個跟周武一樣自私又驕橫霸道的弟弟,總是亂翻他東西,把他爸媽以前給他買的玩具弄得稀爛,還偷看他日記,偷他的衣服穿。
他煩死他了。
一點都不想看到他們。
這些話他沒法跟趙裕海直白地講出來,又不想讓趙裕海以為自己真的那麽冷血。
他忍不住喊他:“裕海哥。”
“嗯?”
“如果……”陳曦試探地問,“如果我到時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血很自私?”
他對那個家真的沒有歸屬感。
收錄取通知書的地址他填的學校的地址,電話留的是他自己的。
他爸媽以前給過他一張用作零花的銀行卡,裏面還有兩萬,他一直沒動過。
加上這次打工的錢,省着點應該能撐一年。
到時上學了還可以做兼職。
這次走後,他這輩子大概率不會再回唐家溝了。
他也沒打算去起訴周武把那套房子要回來。
就當是抵債吧。
抵他們這一年多的收留和給了他一條命的“恩情”。
畢竟當初沒有真的賣掉他。
雖然跟賣也沒差多少。
他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當初接走他,他爸給周家封了一萬八的紅包。
不重要了。
他不想去跟周武理論這些。
因為他沒辦法去跟一個厚顏無恥又自私虛僞的人講道理。
他怎麽做,他們最後肯定都會罵他白眼狼。
他不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看法,唯獨本能地想讓趙裕海理解他。
因為這世上目前只有趙裕海對他的好不帶任何目的。
哪怕最後的最後,他沒有辦法跟趙裕海在一起,沒有辦法讓趙裕海喜歡上他。
他也盼望着能和趙裕海成為比普通朋友再親近一點的兄弟。
得不到愛情,能擁有親情和友情也是好的。
他一個人活着實在太孤單了。
所以對趙裕海的體貼和關心完全沒有抵抗力。
最近總是一邊克制自己,一邊又貪心地渴望有回應。
可是趙裕海好像只會把他當弟弟。
他太心虛了,始終垂着眼眸,以至于都沒注意到趙裕海聽到他說“以後再也不回來”時那一瞬間的表情。
趙裕海很快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語氣鄭重地對他說:“陳曦,我沒體會過你的傷痛,沒有資格對你的行為做道德評判,你只需要對你自己負責就可以。”
陳曦緩緩擡眸凝望他。
他看到他眼神裏帶着鼓勵。
“好,我會的。”陳曦又有些想哭,他覺得自己實在太矯情了,可是他忍不住。
那種被人理解和尊重的感覺讓他心頭顫動,讓他心生渴望。
下午不到六點,趙裕海就走了。
他一走陳曦就感覺做什麽都不太得勁,腦子裏總是不受控地想起他。
他有點後悔沒跟趙裕海一起走,那樣至少在路上的時候他還能和他單獨相處好幾個小時。
晚上夜深人靜,難得打呼震天響的那個大叔也不在,陳曦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午夜夢回時他在心中做了個決定。
他想試試。
趙裕海第二天又帶了三個人來。
其中兩個都是砌磚師傅,還有一個小工。
那個小工也是個男孩子,就比陳曦大兩歲,性格還不錯,自來熟,就是有點話痨。
小破孩兒來工地沒幾天就跟大家打成了一片,連一向內斂的陳曦都跟他挺聊得來,加上年齡相當,兩人興趣愛好也有相近的地方,他還自告奮勇地教陳曦打游戲吃雞,奈何陳曦好像在游戲方面實在沒什麽天賦,帶了好幾天,依舊上不了手,次次落地成盒。
劉科都服了,幾番掙紮後果斷放棄了要教他成大神的想法。
趙裕海看他倆每天上班有說有笑,下班了還要膩在一起打游戲聊天,心頭有點不是滋味。
以前陳曦都只會纏着他問東問西,還會趁人不注意時偷看他。
現在別說黏着他。
有時連正眼都不給他一個。
趙裕海有些想不通。
小孩兒的熱情果然是來得快也去得快麽?
要不……對他再好點兒?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想要博關注的動機。
只記得上次聊天時,陳曦無意說到他特別喜歡吃那種脫核李,但以前C市那邊很少有賣。
趙裕海本來還想着下班後帶他去街上逛一圈,給他買點水果和日用品。
他記得陳曦的褲衩子上次好像被風吹跑了一條。
結果人根本不給他表現的機會。
趙裕海忙完回來找了半天沒找着人,一問其他人才知道某人飯都沒吃,下班後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就跟着劉科去這邊的鎮上吃飯去了,說是劉科的好哥們來找他了!
格老子的!
才認識幾天啊,就敢這麽放心大膽地跟人出去吃飯,萬一給他賣了怎麽辦?!
被人騙過還不長記性!
他這頭操碎了心,哪裏知道陳曦不僅單獨跟人出去,還跟人喝了酒。
晚上十一點兩人都還沒回宿舍。
趙裕海有點急了。
他給陳曦發了條短信,問他在哪裏,什麽時候回。
陳曦沒回他。
又忍了十多分鐘,他撥通了陳曦的電話。
接電話的卻是劉科。
“老大,咋啦?”
“你們在哪裏?”趙裕海聲音有點沉。
“我們在網吧。”這二貨還沒意識到危險,聲音裏透着愉悅。
“陳曦呢?”
“他也在呢,他喝醉了,跟這兒趴着睡覺呢。”
趙裕海眉頭一跳:“喝醉了?”
“嗯吶,他酒量太差了,就喝了三杯啤酒,醉得不省人事……”某二貨還跟那兒吧啦吧啦一通吐槽,完全不知道電話這頭趙裕海臉都黑了。
趙裕海壓着火問:“你們什麽時候回?”
“啊?”劉科對趙裕海的突然查崗有些意外,愣了愣,老實道,“我哥們兒還沒走呢,我今晚要陪他,等下困了就跟網吧睡,你放心不會影響明天上班的。”
趙裕海在電話這頭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語氣依舊平靜:“那你繼續玩兒吧。”
“好的!”
劉科以為他那樣說的意思是随他們玩兒。
哪想半個小時後他就看到了一臉嚴肅的趙裕海來了網吧。
“老大,你怎麽來了?!”
網吧的燈光讓整個環境顯得比較舒适溫馨,陳曦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臉都被壓變形了,粉嫩玉潤的嘴巴嘟得老高,讓他顯得有些憨态可掬。
趙裕海心中那股子焦躁逐漸被他這酣然恬靜的模樣所撫平。
他對劉科說:“你們玩兒你們的,我來弄他回去,他身體不好,這裏面空調太足,容易感冒。”
劉科聽他語氣平和,面色平靜,理由充足,放下心來:“那你帶他走吧,他這身板确實不太抗凍的樣子。”
迷迷糊糊中,陳曦感覺自己好像正飄在空中,有點沒踩到底的感覺,還有點颠。
他費力地睜開眼睛瞅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黑,複又閉了眼。
那種颠簸感持續了好久,颠得他想吐。
他在趙裕海胸前難受地蹭了蹭,嘴裏還哼哼唧唧。
趙裕海身體一僵:“怎麽了?”
陳曦下意識嘟囔:“難受。”
趙裕海躬身把他放到越野車的副駕駛,佯作不快:“該!讓你不聽話。”
陳曦被他低沉嚴肅的語氣吓到,睜開眼,周遭很暗,他視線有些模糊,還以為在夢裏,大膽地伸手摟住了趙裕海的頸脖,委委屈屈地跟他道歉撒嬌:“裕海哥對不起。”
他軟軟地貼上來,毛茸茸的腦袋蹭到趙裕海面前,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味萦繞鼻端,撩人心神。
趙裕海身形巨震,腦子裏炸開了花,話都說不出來。
他咽了記口水,默不作聲地将陳曦的手扯下來,擺正他的身體,給他扣上安全帶,才啞聲說:“沒關系。”
陳曦渾身軟趴趴的,又困,一路上都還算安分,只會時不時地睜開眼睛确認旁邊的人是否是趙裕海,偶爾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還會喊他兩聲,喊了也沒別的話,就醉眼朦胧地看着趙裕海,朝他傻笑。
下車時,陳曦雖然還是覺得頭暈目眩,但睡過一覺之後他已經比之前清醒了一些。
他心裏憋了太多事兒,有太多的委屈,喝醉後情緒愈發脆弱,有些悲喜無常,明明剛剛還在笑,這會兒又心情低落起來。
趙裕海來給他開門,看到他眼眶泛紅,以為他哪裏不舒服,關心地問:“怎麽啦?”
陳曦扁着嘴:“裕海哥,我好難過啊。”
趙裕海這才反應過來,猜他是喝醉了有點情緒上頭,便順着他的話問為什麽難過,陳曦卻又不回他了。
車沒法直接開到寝室門口,剩下那截小路是溝壑曲折的碎石路,有路燈照着也不好走,尤其陳曦還喝醉了,趙裕海好人做到底,又伸手把他抱了起來。
陳曦的身體落進溫暖厚實的懷抱,他偏頭輕輕地靠在他肩膀上,小聲喊他:“裕海哥……”
“嗯?”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趙裕海腳步一頓。
是啊,為什麽想要對陳曦好?
是因為他比較可憐嗎?
可世上的可憐人那麽多,他怎麽不去同情別人呢?
遠的不說,隔壁小六三歲就沒了媽,爸爸是個啞巴,父子倆窮得叮當響,他怎麽不去同情他們?
還有對門的孫哥被人欺負到有家不能回,他怎麽不去替人出頭?
他從來都不是個心善的人,這些年嘗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心早就麻木了,很難為誰生波瀾。
可是他總是控制不住想要讓陳曦開心一點,想要讓陳曦的目光放到自己身上。
個中原因,他不敢細想。
陳曦不屬于這山溝溝裏,他現在還是雛鳥,總有一天會蛻變成雄鷹,他會有自己的一片天。
他們沒有辦法一路同行。
不把關系弄複雜以後就不會尴尬。
夜風溫柔,趙裕海的聲音也很溫柔,他問陳曦:“我的行為讓你很困擾嗎?”
陳曦低低地“嗯”了一聲。
趙裕海還沒來得及失落,就聽他說:“因為我想讓你一直對我這麽好,裕海哥……”
他最後那句話的聲音細如蚊吶。
趙裕海還是聽清楚了。
他說:“裕海哥,你可以也喜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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