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叫段岑睿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段岑睿的童年,若覺得沒有必要了解段岑睿性格的形成,不喜歡看兩個小孩清純萌萌噠的感情,那麽也可以跳過。

我出生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我的出生跟這個地方一樣不起眼。

化工廠的煙囪,化工廠為工作人員分的房子,和化工廠區內的‘子弟醫院’,一切都是在那個地方。

我媽說生下我是因為便秘,她并沒在說笑話,卓爾不群的出生方式和平淡無奇的嬰兒,這就是老天跟我開的第一個玩笑。甚至在多年之後,被無數個玩笑玩得筋疲力盡之後,我覺得那是我生命中最幸運的事情。

算過命理、查過黃歷,我的名字就這麽定下來了,段岑睿。我曾非常讨厭那個名字,那個名字因為那個人而顯得孤僻異常,但有一段時間我又因擁有這個名字而感到幸福:多虧了這個名字讓我的愛人知道該怎麽呼喚我,當他需要我的時候。

故事就從那一聲‘叔叔好’開始吧,那時候我擁有令人羨慕但令自己苦惱的童年。

我和父親站在幼兒園門口,他把我牽着,我把髒兮兮的食指含在嘴裏,鼻涕順晶瑩的一團黏在鼻子周圍。

父親蹲下來用手帕幫我把鼻涕擦幹淨,再把手帕揣進我褲子兜裏,扯着我進了那個校門。

我對那時候的印象已經非常模糊了,周圍或許有很多人,父親排着隊為我報名,我站在人群最邊緣等他。他過來時身邊還跟着一個中年人,中年人身後跟着一個花臉的男孩,猴子一般弓着背低頭走。

“叫鄭叔叔。”父親微笑着低頭看我。

我擡頭盯着那張臉,不知怎麽叫出口,拉起父親大手往他大腿後靠。

“怕生。”他尴尬笑笑,握着我的手,輕輕把我往前推,“太小了。”

“是,”鄭叔叔揉揉我頭,“小孩子都怕生。”

“鄭辰逸!”他轉頭叫那個猴子般的男孩。男孩被吓得一個激靈,幾步走到他身邊。

“跟叔叔和岑睿打招呼。”他命令道。

鄭辰逸愣半天從嘴裏憋出一句‘叔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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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呢?”他兇巴巴推鄭辰逸一把。

鄭辰逸一個踉跄,朝前進兩步,我見猴子過來,本能地退一步躲到父親身後。這個動作卻讓父親非常尴尬,他朝鄭叔叔笑笑,“小孩子,讓他們自己玩,幾分鐘就熟了。”

鄭叔叔也笑笑,兇鄭辰逸道:“帶弟弟進教室。”

鄭辰逸也聽話,過來想拉我的手。但我拖着父親不放,頭抵在他腿上。

“去,哥哥帶你玩。”父親揉我頭把我向那只猴子推。

他拖着我走,我一直轉頭看父親,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父親站在原地,遞了根煙給鄭叔叔,為他點上,見我轉頭看他,朝我擺擺手示意我跟着鄭辰逸。

鄭辰逸直接把我帶到教室裏,找到第二排的兩個空位,把書包放在桌上。我在他身邊坐下。

他一句話也不說,我也不說話。直到中午老師分飯的時候,叫我們到櫥櫃領餐具,我還是跟着他。

他領了自己的小杯子和不鏽鋼小碗筷,還杵着不走。

“你走啊。”我記得那個黑黑的女老師姓田,她趕鄭辰逸離開櫥櫃。

“我要幫我弟弟拿。”他這樣說道,但事實是他單獨拿自己的餐具雙手都已經不夠用了。

“你弟弟是誰?”她問道。

鄭辰逸轉身指我。我在他身後茫然地等着我的餐具。

“人家自己拿,你回座位去。”田老師推他,他卻賴在這裏不走。後來另一個老師也過來了,姓陳。她走過來,牽起鄭辰逸的手,要帶他回座位。不料鄭辰逸還是不願意,甚至哇哇大哭起來。

小孩的帶動力是很強的,一人哭了,就像多米諾骨牌,衆人都跟着哭。

幾個老師頭大了,陳老師急忙蹲下來安慰他,幫他抹眼淚,幫他拿餐具。田老師把我的餐具給我。我拿了餐具卻不知道怎麽辦,只好走到鄭辰逸身後,想再跟着他走。

“哦,你看,弟弟來了。”陳老師抹他眼淚,“快,我們帶弟弟回座位。”

“嗯。”他邊哭邊點頭,還不停啜泣。

“快把弟弟手牽着呀,一起回座位。”陳老師拉起我的手給他,他便牽着我回到之前的位子上。

他是什麽時候停止啜泣的我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中午吃的我最讨厭的青菜,直到他面對那一碗綠油油的蔬菜時都還在抽泣。

我當時應該沒懂他為什麽要哭,當然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小孩子通常搞不清楚流淚的原因和目的是什麽,有些學者說小孩子哭泣是因為想引起大人注意,我覺得這種言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對小孩的一種侮辱,畢竟小孩們純潔得什麽都不懂。

幼兒園的老師非常兇惡,在我當時看來。她們會兇哭泣的小孩,特別是男生,中午會逼你睡覺,會點名叫你到黑板上去做算術題,下午做手工,唱歌,都是我非常讨厭的事情。

小班、中班、大班,每一年都讓小時候的我過得很難受。

我是鄭辰逸的跟班,因為他年紀較大,老師偶爾也任命他當小孩們的頭頭。我就比較慘了,我年紀偏小,但是老師們從不會對男生手下留情,我的天賦不如他人,那時候的各種行為都非常笨拙,老師很讨厭我這一類男生。

記得有一次手工課時候老師教我們剪紙,我向來是不聽講的,小學之前的課程我完全不知所雲。我沒按照老師的要求剪紙,但是總算是在紙上剪出了洞洞,雖然在各式各樣紛繁複雜的剪紙中我的那個顯得寒酸,不過我很滿意了。

放學前,我交給田老師的時候她卻無奈地搖頭輕笑,“這剪的什麽呀。”

這并沒什麽,後來回憶起這小小的細節的時候,我甚至是笑着的。但當時我哭了,我不知道我的那個剪紙為什麽在她們看來醜得出奇,當然我不會像鄭辰逸哭得那樣驚天動地,只是紅着眼眶,讓眼淚轉轉悠悠地徘徊在眼皮邊緣。

“你哭了!”讨厭的是鄭辰逸坐在我旁邊,看上去甚是驚訝。

“噓!”我叫他閉嘴,然後馬虎抹抹眼睛。

“你為什麽哭?”他問我。

我不回答他,只收拾自己的書包準備回家。他等在我旁邊。

“因為田老師不喜歡你的剪紙哈?”他猴子一樣的腦袋湊過來,半個身子趴在桌上。

“我沒哭!關你屁事。”我用眼神恨他,從座位另一邊離開。

之後我跟他一起出校門,他到我父親跟前說我哭了,因為老師不喜歡我的剪紙。我揍了他一拳,然後對我父親狡辯了一通說我沒哭,鄭辰逸只好悻悻地跟他家保姆一起回家。

父親并沒說什麽,聽我狡辯的時候只是微微笑着。

那時候我天天都是跟鄭辰逸一起的,小班被他帶着,中班我們相處的方式就要平等一些了。

中班的時候是女生當老師的小助手,每天要到下課就坐在鋼琴前面等着衆人把練習冊交給她批改。

那個女生的名字好像是華瑩瑩,她對我很兇,會把打滿紅叉的練習冊砸到我腳邊,叫我自己下去改。她比老師兇惡一萬倍。

每當我遭遇這種留堂的時候,鄭辰逸都會坐在旁邊等我,他是那時除了‘小助手’外唯一一個留堂的‘優生’。

他每次晚出去,他家保姆都會抱怨他幾句,他會轉過頭來朝我吐吐舌頭,我笑着對他擠眼睛,然後牽着父親的大手回家。我很開心,因為他陪我。

關于幼兒園的記憶凡是與鄭辰逸有關的,都顯得充實又快樂,并且那種快樂是不知所謂的,無緣故的。

中班時老師會組織集體睡午覺,女生們都很聽話,大多都是老師來的時候就像躲避什麽洪水猛獸一般急忙閉眼。男生們就比較活波了,大多都會悉悉索索在被窩裏玩半天才會乖乖睡覺。

對于床鋪的分配,老師也很苦惱。女生們都睡下鋪,男生們睡上鋪,但總有那麽五六個人沒床睡。老師一般不會讓男女同睡一個床鋪,所以會在我床邊問我‘跟哥哥一起睡好不好’,當然一般是沒人會拒絕老師帶着這種語氣的要求的。

鄭辰逸是猴子,黑黑瘦瘦的,敏捷地爬上床。我往裏靠,他擠進被窩。我們會側睡着面對面,看着對方傻兮兮地笑,我能聞到他身上的汗味,還有牛奶味。

我倆嘻嘻哈哈亂笑一陣,再被老師敲頭。被敲過之後我們各自捂着痛處揉揉,他再笑嘻嘻地說‘睡覺’,我們再默契地閉上眼。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睡着,我還會睜眼,看他是否真的睡着了,但在小時候記憶中就沒見過他閉眼的樣子,他老是眯着眼裝睡或者睜眼盯着我。發現他醒着我會像發現什麽秘密般的興奮,嘻嘻嘻笑半天,他往我身邊擠擠,說‘我睡了’,這才是真正要睡了。

那床鋪很小,但一點也不擠,不像我和我堂兄睡的時候擠得人煩躁。

我的幼兒園就是這樣,記憶中盡是零碎的小事,或許是因為老師揪臉的力道太大我不想再去細數被揪過幾次,或許是因為帶操的女同學太兇我不想細數她打過我幾次,也或許是我太笨拙不知被集體活動扔下過幾次,若是将所有有趣和不幸的事情雜糅起來記憶,那麽我的童年就太悲慘了。

我并不想讓我唯一的童年被那些讨厭的事情打擾,就算幼兒園的記憶裏只有和鄭辰逸那位‘小哥哥’的故事,那也是美好的。殘缺是種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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