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童年有些小夥伴
到了小學一切都要好些了,或者說,更糟糕了。因為往往人在苦難之中的幸福感才是最強的,一點點的滿足都能讓人慶幸半天,就像在黑暗裏才能看清熒光一樣。
我在工廠的子弟小學就讀,鄭辰逸也是。那個時候還沒有家長意識到把孩子送到城裏讀書是多麽的有必要,但總有那麽一兩個先驅,都是家中條件比較好,家長受教育的程度比較高的那一類。
我父母顯然不是那一類,他們讀的是成人大學。
當然這裏并不是怪他們沒讓我到城裏讀小學,并不是因為他們不讓我到城裏讀小學才讓我覺得童年糟糕,雖然那是糟糕的外在因素之一。
讓我覺得小學糟糕的最主要原因是我不像鄭辰逸天賦異禀,也不像其他普通同學能充分的理解老師上課講的內容。
之前說‘到了小學一切都好些了’,那只是指朋友多起來了,不,也不能這麽說,最多是,有了除開鄭辰逸之外的願意和我說話的同學了。
上小學時候我五歲半,鄭辰逸六歲。幼兒園很多同學都讀的這個小學,很幸運的,我的好友潘黎和我一起,她母親和我母親是好友,又是七歲讀小學,所以她叫我‘弟弟’。鄭辰逸也和我一班。
開學第一天的上午總是開心的,比如我看到鄭辰逸從教室外走進來坐到我身後三排,那一天都忍不住往後看,發現他也在看我時就傻笑。再比如潘黎見人就指着我說‘他是我弟弟’或者‘段岑睿是我弟弟’,別人不信,她就會大叫‘弟弟弟弟’,然後我就會轉過頭去應答她。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我不怎麽習慣在衆人面前露臉,對同齡人也是,所以每當同樣的戲碼上演時,我都只會轉過去笑笑,什麽也不說。別人會帶着有些嫌棄的眼光問我‘你真的是她弟弟?’,我只好點頭,心中覺得丢臉極了。
至于為什麽大家這麽不喜歡潘黎,誰知道,或許最開始只是一個人覺得她讨厭,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覺得她讨厭了。不得不說,在被人帶同樣的眼光問那個問題多遍了之後,我也有些厭煩她,不過那些都是後話。
開學并不順利,我坐在第一排最角落,同桌是一個從沒見過的男生。媽媽站在教室門外等着,看我上了一天的課。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下午講的是拼音聲調,從一聲到四聲。尴尬的是無論老師教幾遍我都弄不清二聲和三聲有什麽區別。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姓呂,矮矮小小的,長得也很像猴子,不過看上去很老,不像鄭辰逸,鄭辰逸像猴子但還算看得過眼。她叫每個人到身邊去讀那些什麽三聲四聲,我在前排所以是先頭幾個到她身邊讀的,不過因為我怕生不說還不會讀,理所當然的又被老師留堂。
我的同桌也被留下了,他比我還小半歲。
我坐在那個角落,努力的想回憶起老師是怎麽發聲的,但于事無補。鄭辰逸就很聰明了,他讀得很清楚,也會爽朗地笑。所以雖然他坐在後排,但還是比我完得早。
他原本可以收拾書包走掉,但他只是回座位把書包收好,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保姆在門外看他沒動靜便進了教室來帶他。他被拖着走出教室,保姆叫他跟呂老師道別,他學着保姆的語氣禮貌地說‘老師再見’,然後在我擡頭的時候偶然與我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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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乖,在座位上等阿姨接回家,好聽話的孩子。”呂老師笑着,這樣對他的保姆說。
保姆連聲道謝,說了幾句‘老師辛苦’之類的客套話,再謙虛一番。
鄭辰逸回頭看我,拉着保姆的手指指我,保姆小聲地對他說了些什麽他便也不在門口停留,跟着保姆回家了。
對望在回憶裏是美好的,但恐怕他在座位上坐下并不是為了等我,只是那時我見他在看我,莫名的開心罷了。
之後怎麽從呂老師那裏走掉的,很難啓齒。我哭了,母親站在我身後,我總是讀不清楚,磨磨唧唧到很晚。呂老師見我實在不行就客氣地對母親說‘你回去再教教他,複習複習就好’,于是我逃過了一時。
那是我的童年中第一次放學沒有鄭辰逸的身影,也是最後一次。
小學班上跟我玩的同學不少,但朋友沒幾個。或許很多人覺得小孩子嘛,幾個人多玩玩自然就是朋友了,但事實不是這樣。
哪個朋友會在做游戲時說‘你真拖後腿’,而把你驅逐出局?更沒有朋友會在游戲結束的時候埋怨地對你說‘你反應真慢,下次不要和我們一起了’。我會感到很難過,但那些事情從未博得過任何人的同情,不知為何。
體育課我從來不敢面對,我讨厭那個姓馬的體育老師,他叫我們跑圈,教我們做游戲,在我每次當鬼被捉住時候都會無奈地搖搖頭。我臉紅,因為丢臉,但久了也就麻木了,反正都會被抓到,反正他都從不對我抱有希望,反正他看我的眼光從來也都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不嫌棄我的只有潘黎和鄭辰逸。他們很好,直到現在我都是這樣覺得,他們是我童年乃至人生最友好的伴侶,盡管我曾那麽愚蠢的傷害過他們。
在我的印象裏,小學一年級除了讨厭的老師外還有霧蒙蒙的清晨。我和潘黎、鄭辰逸三人常常在教學樓外面的花壇外玩‘冰激淩化了’的游戲,因為晨霧和游戲的關系,我們從來聽不見上課鈴,每次都是呂老師拿着黃色的刻度尺出來将我們趕回去。
與他們的游戲是幸福的,躲避老師的‘戒尺’也是幸福的。
但幸福是短暫的。
時間一長,我與鄭辰逸的差距就越明顯。之前也說過,他是受歡迎的,無論是男生女生都喜歡圍着他轉。
傲氣的女生霸占了一個栽種着指甲草的花壇,要跟女生競争的男生們則霸占那花壇旁邊一個光禿禿只生雜草的花壇。小學時期很奇怪,男生總是争鬥不贏女生,女生們又通常為了某個男生內讧。這與‘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的成人規則恰巧相反。
我就是折中派,我不怎麽在乎花壇,更不在乎指甲草。女生們争奪花壇無非是想要一個能坐下的地方和能塗到指甲上的花瓣,男生們争奪花壇無非是為了跟女生挑釁。我兩者都不怎麽需要。
于是就出現了這樣的景觀:我站在離花壇十米來遠的通告牌前,鄭辰逸帶領着一群男生蹲在光禿禿的花壇上,偶爾幾個男生跟女生們抓打,潘黎則穿着長裙站在花壇旁邊,和我一樣,不加入男生,也加入不進女生。
我望着打鬧的人,潘黎望着鄭辰逸,鄭辰逸的目光不知放在哪,每次我目光移動到他身上時,都能巧合地與他的視線相撞,不過那時候我們已經陌生許多了。
我不是沒羨慕過,甚至非常嫉妒,不過內心的掙紮并不代表我也得去和他們紮堆。我喜歡人群,同時又讨厭着人群。我無法像鄭辰逸那樣被衆人捧在中間,我只能作一名旁觀者一言不發。
至于潘黎,她是漂亮的,她是我眼中最漂亮的同學。她的母親和父親在她兩歲時候就離婚了,母親愛打扮,把她打扮得也很好。然而漂亮的外形卻被老師說成是‘妖怪’,女生們也讨厭她。
諷刺的是,那時候的老師追求樸素,卻在無心又狠毒的話語中扼殺了很多美好。女同學們讨厭老師口中的‘妖怪’,只是因為老師說她是‘妖怪’,從不睜開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別人有多美。
潘黎是這畸形現象中的一個犧牲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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