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為什麽會是一個男人

籃球賽之後我們先後跟鄭辰逸他們班發生過多次沖突,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反正無禮的行為你來我往,自然而然就結怨了。

有女生見到了之後相互辱罵的,有男生見到之後發生鬥毆的,甚至還有人揚言要打那個嚣張的陳學凱的。

我見到那些人幾次。

第一次見是在教室,當時中午放學,陳學凱等我收拾好書包一起去吃飯。那群人就出現在了教室門口。

“把你們班的陳學凱叫出來。”帶頭人是一副國字臉,方方正正,臉上留下許多痘痕,頭發剃得跟囚犯似的,說起話來像棕熊一樣。

班上卻默契的沒一個開口,陳學凱一臉鎮靜,把包交給我就要邁步出去,淡定對我說一句:“等我一下。”

我生怕他鼻青臉腫地回來,但就算擔心也只能‘等他一下’。

大約十幾分鐘之後,他毫發無損地回來了。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他只開玩笑說:“擔心你老公被揍啊?”

就算我嚴肅問他,他也只是笑,擺擺手說沒事。

我什麽都問不出來,更比說察言觀色什麽的了。

第二次是在教室辦公室,那群人被他們班主任訓話,非要那些人當着我和陳學凱面道歉,那熊胖子說‘對不起’時看我倆的眼神那叫一個紅果果的惡意,陳學凱站我前面,面對他那表情擡着頭,當仁不讓。

第三次是周五,我拖着行李回家,父親在車停在校門口等我,由于我動作慢,學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不料我路過學校籃球場時看見陳學凱、諸葛和陳嘉亦跟人家三對三鬥牛。我原本只是遠遠看着,結果越看越覺得不妙。果然,之後邊打邊罵,對方的氣急掄起拳頭就往陳嘉亦臉上砸。

罪過的是,當時我想‘那些人也慫,轉撿軟柿子捏’。

陳學凱一見自己人被打了,二話不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樣一來二去,鬥牛變成了鬥毆。

我摸出手機,卻不知道該打誰電話,生怕打班主任的惹更□□煩,打其他人的又不起什麽作用。然後不知道是哪根筋短路了,一想對方三個人,我一去我們就是四比三,我當炮灰也贏他們。

于是熱血上頭,我将書包行李一撩,挽着袖子便沖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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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前第一個揍的就是熊胖子,一拳揍他鼻梁上,聽到咯咯的輕響。當然我的拳頭和陳學凱的相比那是小巫見大巫。

我就揍了那麽一拳,就被另外一人一腳給踢肚子上,踢得我只覺得嘔出胃來。陳學凱反應過來,一把将我抓到身後,罵道:“你是哈批邁?(你是白癡嗎)”

“鬥牛可不可以四比三哦?不得行我就當裁判!”我嚷嚷道,“我是專業黑哨!”

陳學凱哭笑不得,吼道:“老子真的遇得到你!各人回你的家嘛!”

之後這場鬥毆是以一種無比菜鳥的方式結束的。

當時只聽得熟悉的一聲大吼:“你們幹撒子?段岑睿你給我過來!”

沒錯,我老爸來揪我回家。說來它就這麽巧,我一輩子就打過那麽一次架,還讓老爸給逮住了。

父親把其他三個不懂事的小屁孩一并給揪到車裏,一個一個送他們回家,還送到樓下。

回家我就被父母教訓了一頓,教育完了就關我在房間裏做作業。

晚上睡覺前看見手機有信息提示,陳學凱發信息來說:

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會有王子病了。

我回他道:為什麽?

陳學凱:周圍這麽多人寵着你,不成王子病就怪了。

我:哦。

陳學凱:你有感覺嗎?這麽多人寵你。

我:當然有啊。被寵膩了的感覺。

陳學凱: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哦。

陳學凱:以後別随便什麽事都去摻一腳,惹些麻煩到自己身上。

我:我不是看到有你在嗎。

過了很久他都沒發信息過來,後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了那條短信,淩晨三點發過來的。

陳學凱:嗯。

那之後還是消停了幾天,我就快覺得那惹事鬼要從眼中消失的時候,麻煩事又來了。

有幾個熟悉面孔就像在跟蹤我和陳學凱一樣,總覺得走到哪裏都能遇到那些人。我、蘇林和陳學凱中午吃飯時那幾人就坐我們旁邊,連蘇林都忍不住道‘怎麽覺得這幾天這幾人出鏡率特別高啊’。

陳學凱還是安然自若,平時怎麽過就怎麽過,視那幾人為無物。我也跟着他繼續嚣張。

幾天之後,鄭辰逸突然來教室找陳學凱,陳學凱面無表情跟他說了兩句又回座位坐着,鄭辰逸則還是微笑着跟我揮手道別。

下課後我問陳學凱鄭辰逸跟他說了什麽,他開玩笑問我:“搶你發小吃醋了?”

我無奈朝他挑眉,還是不了了之。

當天晚上陳學凱的電話就沒停過,我只零星聽到他說‘謝謝’。

第二天陳學凱問我:“想出校門玩嗎?”

“嗯,章魚小丸子可以,還有手抓餅,”我裝出一副深思熟慮的樣子,“鄧曉曦要過生日了,還得買生日禮物。”

他聽到‘鄧曉曦’三個字眼角微微抽了一下,少頃道:“今天中午去吧,還能吃頓飯。”

“我去找老大開假條。”我歡脫地跑出教室,見陳學凱沒動:“你不去?”

“張啓宏最近有點看不慣我,我就不去了。”陳學凱聳肩道。

“那你怎麽辦?”我問道。

“反正我能出去就是了。”他答道。

我聳聳肩去了辦公室,路上又看見那幾個人在教室門口站着,還一路跟着我進了辦公室。

母校的規矩,住校生平時是不能出校門的,要出校門必須找班主任(對我們來說就是老大張啓宏)開假條,但是走讀生有走讀證,我想陳學凱肯定是找別人借的走讀證。

不出我所料,陳學凱出校門的時候拿的是別人的走讀證。

“你就不怕被保安繳了?”走過校門我低聲問他。

“哦。”他學我,面無表情‘哦’一聲。在我眼中他少見的讨打了一次。

解決完午飯之後我們去了精品店給鄧曉曦買禮物,陳學凱完全沒興趣,叫我幫他選,自己在門口等我。我選了兩個超大號的貓爪手套,轉頭看他時他在門口打電話。我抱着倆貓爪從精品店出來,他挂掉電話。

“走吧,回寝室睡覺!”我心情大好。

陳學凱一把拉住我道:“先去一地方。”

“什麽地方?”我問他。

他沒回答,只拉着我朝學校門口那條偏僻的小道走。

“你覺不覺得那幾個人今天沒跟着我們?”我突然想起,問他一句。

“誰要跟着我們?”他反問我一句,搞得我沒話回他。

“我們去哪?”我見眼前的路越走越狹窄,再往前走就是一收廢品的地下停車場。

“哇哦,之前從沒到這裏來過。”他語氣嫌棄道。

那停車場燈光暗淡,在潮濕陰森的地下白熾燈光透着點幽幽的綠色。廢棄的紙板被捆起,一男一女經營着這收廢品的地方。

“賣廢品?”那女的擡頭問我們道。

“不。”陳學凱淡淡道。

“凱哥,”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妙,“你不會想和我在這裏睡午覺吧。”

陳學凱哈哈笑兩聲,“我是想和你一起睡午覺,就是不想在這睡。”

“卧槽凱哥,你別吓我。”我把貓爪抱更緊。

他勾起嘴角揉揉我頭,讓我挨他近些,又帶着我繼續往車庫走,眼前越變越暗。走了一截他停下了,讓我也停下。

空曠的車庫裏卻還有腳步聲。

我循聲轉頭,只看見五六個人手裏拿着用衣服包裹起來的長條,遠遠跟在我們身後。

“凱哥。”我拉他回頭看,“他們是來群毆我們的嗎?跑吧。”

他頭也不回,還給我頭一手削:“有點出息行不行?如果要被群毆,你那個速度跑有用嗎?”

“那總比……”我話還沒說完,陳學凱一手把我頭掰回來,手攬着我肩繼續向前走。

“你猜他們手裏拿的什麽?”他輕松問我道。

“鋼管?”我本來想說砍刀,但是一想到那群人拿刀朝我們亂砍的樣子,汗毛都立起來了。

“就是他們!”後面人大喝一聲。

陳學凱抓我肩膀的手收緊了些,兩邊車裏又下來七八個高大的男人,大致二三十歲的模樣,反正不是我和陳學凱這種初中的小朋友能比的。

“卧槽。”我搖頭道,一點開玩笑的話也說不出來。

陳學凱還是沒什麽動靜,從包裏摸出來一mp3,插上耳機,再塞一個耳機到我耳朵,再和我一人戴一邊。

“嗯,我喜歡槍花。”他莫名其妙對我說一句,又朝下車的其中一人笑着輕點頭。(注:槍花,槍炮與玫瑰樂隊,八十年代美國搖滾樂隊)

耳機裏面傳來的聲音吓我一跳,他攬過我肩膀帶我繼續向前面走。我實在是欣賞不來重金屬,耳機裏的聲音刺激着我神經,我被混亂的音樂和混亂的現狀弄得暈暈乎乎。

下車那些男人沒找我們麻煩,反而是朝我們身後走去,不久後我就隐約聽見‘嘭嘭’聲和慘叫聲。

我剛想回頭就被他掰回來,他阻止我向後看,把我朝他攬得跟緊。

我們從車庫另一出口出來,陽光倒顯得有點刺眼了。他摘下耳機,從兜裏摸出兩枚戒指。

“我倆一起娘炮好了。”他勾起嘴角笑道。說罷給我無名指套上一個,自己左手無名指也套上一個,“這次好了吧。”

我被吓得沒力氣,根本沒精力跟他探讨這個問題,只得任他給我戴上。

中途他又打了個電話,說了‘謝了’。關于手機那頭,我只聽見一聲‘我們兩個說勒些太見外了’。

之後搖滾樂響了一路,導致我中午睡到床上耳朵都還嗡嗡作響。

當天下午,陳學凱和我被叫到辦公室。

老大坐在辦公桌前,表情嚴肅。

“你們今天中午出去吃飯了?”老大皺着眉頭問道。

“段岑睿出去了。”陳學凱答道。

“嗯。”老大明了似的點點頭,又道:“今天中午七班有幾個學生到校外吃飯被人揍了,現在還躺醫院。”

我聞言出了一身冷汗,陳學凱還是面無表情。

“你先回去。”他對陳學凱道。

陳學凱先走了,我一人面對老大不免心驚。

“你今天中午出去看到七班那些人了嗎?”他問我。

我想到中午發生那些事,但又想到陳學凱對那些男人點頭,說不定始作俑者就是陳學凱。而且陳學凱沒找老大開假條,老大肯定不知道陳學凱出了校門,找別人借走讀證出校門會被處分,如果我坦白說了陳學凱肯定會被一頓好整。

“沒看到。”我答道。

老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道:“這幾天我們班跟七班的事情鬧得很大,我和他們班班主任也很頭疼。他們班那些小子整天沒個消停,已經處分了好幾個,現在還在校外惹事。”

“我想到你今天中午出去了,怕他們又找麻煩。”老大繼續道,“陳學凱跟七班那些是不是有什麽矛盾?”

“不知道。”我說。

“嗯,”老大道:“我看那些七班的到班上來找過他很多次。”

我無話可說。

“你注意點。”他道。

“哦。”我應道。

“陳學凱我在考慮勸退他。”他說,“一個是他成績實在是跟不走,再一個他去體校發展說不定能更好,我跟他家長已經商量過了,我知道你跟他關系好,但是也不能一直跟他這樣迷糊下去。”

“他去學個體育以後出路還好找,你再跟他這麽混下去你中考高考怎麽辦?”

老大噼噼啪啪說了一大堆,我只點頭嗯嗯。

他想說的其實只有一句話:

我讓陳學凱轉學了。

從辦公室到教室那段路很長,我一直低着頭走,仿佛我的人生之路也是這樣走着:一步一步只看腳下,從未考慮過前路怎走。

我撞到了人,跟他說了聲對不起。

直到那時我都還不能接受,從生理上來說甚至沒有打算接受,因為心情并沒有因此而疲倦。

如果陳學凱走了我該怎麽辦?但那時候我沒考慮那個問題。

我當時想的是,還有一個多星期,還早,我還能和陳學凱一起過一個星期。他的離開是七天之後的事情。

但是又因此而擔心,我該怎麽面對他?

陳學凱要走了,這無疑讓我自亂了生活的陣腳。

這是我生命中第一個忙亂的七天。

在這七天裏,我混亂不堪,我的思想開始發生變異。

我拼命地想使他離開的傷痛化得輕松一些,但做不到,我越是想到他的臉、他的眼睛、他的手、還有他說話的語氣,我越是着迷,一旦有關于他的念頭開始,我就無法停下。

我寧願他每天都那樣騷擾我,我寧願每天他都要唠叨我,我寧願永遠永遠這樣平庸下去,我想用一生去換取餘下的一年零幾個月。我多麽希望他不要離開。

陳學凱還沒走,我就已經開始想他了,發了瘋似的,上課也想,下課也想,睡覺閉上眼睛前想的是他,醒來第一眼想看的是他。衣服套在身上會幻想是他攬着我肩膀,說話時看着他嘴巴又想親吻的沖動,站在洗手臺前洗衣服時幻想他從背後摟着我。

我覺得自己變态,但又那樣無法自拔。我想我喜歡他,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蓄勢,但是是從那天爆發。

我戀愛了,但他七天後就要離開。

那天晚自習大課間陳學凱拿着數學練習冊來問羅喻題目,我卻覺得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額頭被他盯得發燙。羅喻問了他多次‘懂了沒’,他都搖搖頭,羅喻問他‘一加一等于幾’,他說‘啊?啊?哦哦,等于二’。

晚自習放學,輪到我做清潔,我是男生所以被安排到最後拖地。

等教室裏人都走完了,陳學凱站在講臺上等我。我手中的拖把不聽使喚,一會又碰到桌子,一會又弄翻椅子,整個教室呯呯嗙嗙直響。

“你說你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的。”陳學凱聽那聲音聽得心煩,走下來奪過我手中的拖把。

我不小心瞄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心裏不知是怎麽,揪得難受極了。

“陳學凱。”我叫他。

陳學凱驚訝地擡起頭來,或許是驚訝于我的語氣,或許是驚訝我竟然沒叫他‘凱哥’。

我沉默很久,心裏掙紮着要不要将那句話說出口,我不知道他對我的好是不是出于喜歡,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害怕他拒絕。

沉默的那幾秒鐘我想了很多,從最開始的憂慮,直到後來腦袋裏一團漿糊,緊張、興奮和失落攪來攪去。

“我喜歡你。”我盯着他,聲音發抖道,“怎麽辦?”

他眼眶泛紅幾乎是一瞬間的事,就那樣含着淚水把我看着。我也看着他,少見的不覺得盯他眼睛尴尬,只是緊張得發抖。

“你不是說‘女士優先’嗎?”他尴尬地抽抽鼻子,手中拖把不知怎麽放。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說出那四個字已經花費了我全身的力氣,我沒力氣再跟他解釋,沒精力再跟他狡辯任性。

我手忙腳亂地摘掉手上的戒指,甚至不知道為什麽當時要這麽做。我把戒指放到一旁的桌上,根本不敢碰他,更別說把他手拉過來将戒指塞進去了,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我開玩笑,我不會再那麽說了。”

說罷轉身想走。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戒指,拉住我手腕将我帶進懷裏。

我根本沒想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他的身材、體溫,擁抱的動作,手放在什麽地方,怎麽将我環住,我全記得清清楚楚,也全符合我曾經的想象。我卻驚慌失措。

“不準走,”他緊緊擁着我,緊貼我,仿佛與我黏在一起,“不準走,說清楚。”

我唯一能做的是抱着他,像他能給出的擁抱一樣,盡管已經被他擁得無力。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會喜歡我?”他不停地提問,“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我給不出回答,因為我像他一樣想問自己這些問題,為什麽會是一個男人?為什麽是陳學凱?為什麽會喜歡?到底什麽時候喜歡上的?我到底是怎麽了?大腦根本無法轉動思考。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我一直重複,邊哭邊重複,“我不知道,我真的喜歡你,我不知道為什麽。”

我抱着他哭,咿咿呀呀亂說了一大通,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說的什麽。

他只沉默聽着,緊緊抱着。

後來我倆的擁抱是怎麽停下的我忘了,我是怎麽做完教室清潔的我也忘了。

只記得那天晚上他牽着我手回寝室,他的手溫暖,穩穩地攥着我,一直走到寝室大門才放開。

翌日早上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手上的戒指。

它還有恃無恐地戴在我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陳學凱你真是我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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