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也在這裏

告別了于一文他們,我又回了重慶,在那個炎熱的夏季,太陽就要灼傷皮膚,但我從未如此急切過。

晚上父親炖的酸蘿蔔老鴨湯,只覺得七天過後終于又吃到一頓正常的飯了,母親炖銀耳給我當宵夜說是養生,還逼我喝。

剩餘的假期時間,我去學了法語,只學了一小部分基礎和發音,教我的是個外教,我幾乎不能和他交流,只能‘嗯嗯,哦’。其間我遇到高三畢業的同校學姐,她說她剛剛上重本線,卻只能讀二本。

我對別人的事情沒什麽感覺,只想可能到時候自己不會只上重本線吧,沒想到當時的自滿在三年之後果真得到報複了。

兩個月沒作業的假期看起來很長,實際上一晃眼就過去了。

法語班的學長學姐也各奔東西,學長去了法國,高三時候我聽說他和法國總統握手的照片給挂到了法語機構的照片牆上。學姐因為法國高校針對中國留學生的改革,大二只能到法國重讀四年才能讀法國大學,然而兩年對于一個女生來說是耗費不起的,更何況是學她已經學過的專業,花費更多的生活費,于是她放棄了去法國的機會,留在中國又修了一門會計,我讀大學的時候她考了會計證書,在朋友圈裏放了照片,說‘終于可以找工作了’。

我的中考成績不好不壞,上了本校的分數線,不過得交錢才能就讀。于是父母選擇了買房優惠的那個價格,我就被分到了一個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班級裏面。

班裏面都是交擇校費進來的學生,見所未見的奇葩,聞所未聞的僞娘,到處宣揚自己是混血的女生,在學校外面牛郎一樣撚着煙站成一排的白皙的男生,我長見識了。

老天就是喜歡開玩笑,搞得我整個人都有點不好。

當我報完名,我選了第二排的位置,蘇林踏進教室的第一步就猶豫了一下。他見我坐在座位上,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手上班級分配的名單,退回教室外看了看門牌,在班主任異樣的眼光下走到講臺前報名。

幾秒後他單肩挎着書包站在我旁邊的座位上,雙手垂下,那表情仿佛是在笑,更多是無奈,他第一句話不是跟我打招呼,而是搖頭說:“老子真的遇得到你哦!段岑睿!”

那個下午我們打包了行李,帶了水桶、涼席和洗漱用品,被學校用大巴送到了軍訓營地,進行為期七天的軍訓。

營地比市中心溫度低,入夜後竟還會有點涼。我和蘇林一個班,也被分到了一個寝室,他睡我對面。

晚上我上鋪的男生把東西全部堆到我床上,自己和幾個哥們到寝室外抽煙,等到快要十二點還沒回來,我不好意思動他的東西,只好到蘇林床上。

蘇林窩在床腳玩手機,視我為無物,我伸直了腳在他床上睡覺。睡到半夜,上鋪那位同仁還是沒回來,手機燈光照在蘇林臉上,他抱着膝蓋頭一低一低地打瞌睡,晶瑩細長的口水就要滴到手機屏幕上。

我憋住笑,用腳碰他,他甩甩頭清醒了,用我蓋腳那頭的被子擦了嘴邊的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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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睡?”我問他。

“你好意思問我?”蘇林用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嚣張的語氣答道,還朝我瞪眼睛。

“哈哈哈。”我把被子往上拉些蓋住肩膀,又伸出手拍拍枕頭旁邊:“一起。”

“不,你睡吧。”他繼續玩手機,沒過兩秒手機便自動關機了。

“哈哈哈。”我幸災樂禍。

他氣憤拍我大腿,爬到我身邊睡下,床很窄,他翻過我身上睡到外側。

我枕在他腦邊幾乎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蘇林。”我小聲叫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叫他,只是突然覺得懷戀,想到初三,我們躺床上聊天的時候,我曾經很害怕再難見到他,如今又和他一個班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看到他進教室的那一刻面無表情,但內心的我就要歡呼雀躍起來了。

我知道自己很殘忍,既然拒絕了別人,還要把別人留身邊,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就像吊在毛驢眼前卻讓它吃不到的紅蘿蔔(當然此處寓意不在說蘇林是毛驢)。

但是我忍不住,沒辦法就這樣算了。

“啷個了?”他背對我,問我。

“好巧哦。”我說。

“嗯。”他應答道。

“蘇林。”我聽他聲音又要睡着了,整個寝室暗暗的,讓人不自覺聯想到歡樂谷的鬼屋,沒人陪的時候想想那些鬼樣子還是挺可怕的,于是我一直叫他名字不讓他睡着。

“嗯?”他應答道。

“你身上一點也不香。”我說。

“你是睡不着邁?”他惱火道。

“嗯。”我不否認。

蘇林無語了。

“但是還是蠻好聞的。”我繼續道。

他還是沒說話。

“蘇林?”我推他,以防他睡着。

“老子!”他轉過身來要打我。我縮到被子裏。

“我要睡覺,莫鬧!”他又躺下。

“蘇林你轉過來,我想到你那邊可能是無臉男的樣子就覺得恐怖。”我道。

蘇林翻身面對我,動作極其不耐煩,他呼出的氣息正好鑽到我鼻腔。我睡不着,兩眼目光呆滞看着他,他睜開眼看了我幾秒又閉上,一會可能是被我盯得發毛,又睜開眼。

和我對視幾分鐘後終于忍不住起床,一口氣收拾幹淨我的床,把上鋪那位同志的衣物全部堆到上鋪,自己在我的床位睡下。我則用被子蓋過頭,昏昏沉沉也睡過去了。

上鋪那位同志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們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淩晨五點,我們起床了,穿上那身難看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低質量迷彩服,為等早飯,在寝室樓下蹲了将近半個小時。等到兩腳發麻沒知覺了,終于吃到白饅頭,還有大白菜。

我不吃白菜梗只吃白菜葉,就把夾起來的白菜梗放到蘇林碗裏,他也只是悶着頭吃下去。旁邊的同學看到,問我們是不是以前認識,這種事情沒必要隐瞞,如實回答之後,誰知那同學來一句‘最開始還認為你們約炮’。

我和蘇林都埋頭吃飯,根本有點不太想跟他說話了。

軍訓第一天下來暈了不少人,男生女生都有。

晚上班裏人被集聚到一起看教官表演軍體拳,雖然教官長得一般,身材卻很好,別有一番剛硬又精幹的氣質。我一直很喜歡軍人氣質,雖然到頭來也沒找到一個硬朗的軍人終老。

看完教官表演又有女生站出來要表演唱歌,唱青藏高原,偶爾音調不準,但總算還是能從發聲聽出她是學過美聲的,多多少少掙回點面子。

蘇林在一旁笑得不行,說她就像貓和老鼠裏面那個唱歌掃地的黑人保姆,男生們笑成一堆,我則覺得這樣嘲笑別人不太好,雖然很想笑,卻還是硬生生憋回去了。

最開始還對這個表演欲強的女同學有些好感,但不久之後就……

一天下午,我們練習隊列,她被另一女同學扶着,聲音微弱,兩眼迷離,到教官面前說‘教官我惡心’,然後教官叫那女生扶她去醫務室。兩個小時後,我和蘇林去上廁所,看到她和那女生在寝室樓下嬉笑,她邊唱邊跳,還熱舞,蕾絲內褲露出來大半截。

蘇林一個沒把持住笑了出來,路過的我們倆就這樣被發現了,她朝我們大聲嚷嚷,口無遮攔地大罵我們流氓,把教官都鬧來了。後來教官弄清事實之後讓我們回去訓練,把她和另外一女生教育了一頓。

就快軍訓完的幾天,我脖子上那個串着戒指的項鏈終于被教官發現了,還讓班主任給繳了,事發之後蘇林一直處于興奮狀态。

軍訓之後我和蘇林都黑了不少,終于正式開始了高一那奇葩的一年。

那軍訓時唱歌的女生叫張瑷祁,曾經看到我脖子上挂的項鏈,問我什麽牌子的,我說‘diy牌’,最開始她沒聽懂,我說‘do it myself’,她還是沒聽懂,愣以為是什麽高端的牌子。調戲她的事情在女生之中傳開,被嘲笑好久。

一小學在英國讀的‘混血’女,在來問我數學題時候看到我脖子上的項鏈,之後也悉悉索索地跟她的閨蜜說‘那個叫段岑睿的脖子上還挂一廉價項鏈,和他穿着好不搭,一看就是小地方來的’,蘇林聽到後學着她的語氣向我複述。

我撇撇嘴,朝他雙手一攤道:“男朋友給的,再土鼈也要戴!怎麽樣啊?”

他則挑眉,道:“老子明天就找一個女朋友來給你看!有男朋友了不起邁?”

我倆相互白一眼,又歸于沉默。

結果高一下學期,他果真就找到一女朋友,那‘混血’女的閨蜜,叫李佳佳。為了向我炫耀,約我在星期六上午補完數學之後同去星光68。

我本想毫不留情面地拒絕,高一的小朋友,去星光68這種奢侈品集結地裝什麽叉,不過又想到那裏樓下有回轉壽司,說不定蘇林還會請客,從沒吃過壽司的我抱着吃壽司的心态就去了。

結果其實壽司并沒有想象中好吃,蘇林又被那些奢侈品的價格吓得半死,好歹李佳佳也是虛張聲勢看看,沒真叫他買給自己。

李佳佳打的回家,蘇林付的錢,我和蘇林兩人坐公交回家。

一塊錢一人的公交車上,車窗被抖得咔擦直響,我問他打算和李佳佳過多久。

他說他想分手了。

據我了解,他們從開始到結束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蘇林就以自己是同性戀為由甩了李佳佳。

所以有時候別人諷刺母校的同學們敗家炫富,像蘇林這種逗比,只是為了向他哥們炫耀他女朋友高端,而李佳佳這種女生,只是為了向男友表示自己高端。她還是聰明的,不會不講道理地讓只是學生的蘇林為她買奢侈品。

不是所有未長成的青少年都被物質沖壞,真情實意還仍在他們心裏,只是塗在自己臉上的粉底太多了,說話時自然掉渣子,人工打造的美好沒有了反而平添滑稽。長大後自然就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美,什麽是真正的奢侈品。

我記得那時候的英語老師說‘中國人眼中阿瑪尼古馳是奢侈品,外國人眼中愛意和道德是奢侈品’。可能他其實是想說中國人的生活重點放錯了,但當時的我理解的是‘中國人比較有愛,相對而言還是物質比較缺乏,所以在這個追求精神食糧的社會,總的來說中國人還是比較幸福’。

于是我就沉浸在被親情友情包圍的襁褓中,睜眼閉眼看到的都是幸福,除了陳學凱缺失的那一塊美中不足。

對奢侈品的愛是暫時的,比如我根本不記得第一套阿瑪尼是什麽時候在哪裏誰賣給我的花了多少錢,只記得我喜歡于一文,喜歡小林和阿澈,喜歡鄧曉曦和諸葛,愛過陳學凱,愛過蘇林,也愛着鄭辰逸,還有我從不敢忘記關心在意的父母,以及他們陪我度過的點點滴滴。

有些隽永的東西簡單得出奇,愛過自然就深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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