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我會陰晴不定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比蘇林早,雖說住的标間,他還是固執地要和我擠在一張床上。頂着亂糟糟的頭發,眼睑微動。
“醒了?”我小聲道。
“沒醒,不要喊我。”他翻個身繼續睡。
我趴到他身上,看了看表,道:“和他們約好的八點吃早餐,現在七點半了。”
蘇林猛地精神了,翻身朝着我,道:“我可以十分鐘解決洗漱,剩下二十分鐘我們幹什麽?”
我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麽,眯着眼朝他笑道:“我洗漱用。”
蘇林撇撇嘴,憤然翻身繼續睡。
在泸沽湖的早飯是番茄雞蛋面,就算是大碗面條,在一桌人如餓虎撲食般的眼神之下還是顯得尤其單薄可憐,衆人紛紛承認這是他們到泸沽湖之後吃的最對胃口的一餐。
我和蘇林跟着那一隊人馬到泸沽湖邊坐上小船,由于那隊人中複雜的人際關系問題,我和蘇林只好一前一後貼船沿坐着。
天空陰沉沉,飄着細小的雨點。
蘇林一直盯着湖水發呆,湖水軟綿,他把手伸進水裏,留下一路波紋。我也把手放下去,把兩道波紋中的一道隔開。
“诶,你們兩個,別添加阻力啊!”劃船的大叔笑道。
“哦!幺兒換方向!”蘇林笑着大呵一聲響應組織號召。我倆默契地朝反方向學着船槳的動作劃水。
“诶,這就對了嘛。”大叔心滿意足道。
船上人被逗樂,也跟着‘幫忙’。
“你看你老公......你看我好有領導人的氣質。”蘇林坐直身子,假正經道。
“啧。”我嫌棄看他一眼,他則得意得不行。
我玩累了将手收回船沿上扶着,盯着湖面發呆。湖水清澈,讓人将藍綠色的湖底看得通透,湖底咕嚕地冒着氣泡,水生植物從湖底一直飄到湖面,牽扯出白色的花來。
我正想看看蘇林在幹啥,還沒把頭擡起來,就見着透明的湖水上蘇林的倒映。他也看得出神,我沒問他在想什麽,因為我能猜到。他肯定在想‘在裏面游泳肯定很爽’、‘草會纏着自己的腿,會割得生疼還是有莫名的爽點’、‘幺兒被水草纏着,白色的花從他身上長出來,他眼神絕望,朝我伸出雙手求助’、‘水肯定又涼又軟,會不會像生絲’、‘幺兒會不會長魚尾巴,扶到船沿撐着吻我,像加勒比海盜裏面的美人魚一樣’、‘和幺兒在下面......’
“咳。”我輕咳一聲,推開眼鏡揉揉眼睛。
蘇林從水中倒影看我,我從後面只能看到他的耳朵尖,跟給辣椒醬塗過了似的。我想我肯定猜對了。
“這個白色的花啊,叫‘水性楊花’。”坐船尾劃船的納西大媽笑嘻嘻介紹道。
“哎喲,幺兒,你看你看,我正想勒個花跟你氣質好像,怪不得。”他轉頭膈應我來着,一看我表情不善又悻悻地把頭轉回去。
坐我旁邊的女生見狀,只捂着嘴笑,道:“好有愛呀,一種妻管嚴的感覺,你們重慶男的是不是都是‘耙耳朵’?”
“嗨呀,還‘耙耳朵’,我說重慶男人都是因為你們勒些女同胞......”蘇林轉頭看她一眼,一看這妞其實長得還不錯,滑到嘴邊的難聽話就變了調調:“你也曉得作為一個男人,當下面那個随便啷個都有點不爽,我們勒些當老公都應該多擔待點。”
我白他一眼,不想再講話。
坐在蘇林旁邊的女生頭也不轉,我看見她嘴角下撇,道:“人家的事情管太多,自己的男朋友早就是別人的了自己還沒發現,有些女的啊就是......哎。”
我旁邊的女生臉唰地黑了,也不反駁,只一臉無可奈何地轉頭望向其他地方。此時此刻就算是蘇林也知道自己該閉嘴了。
船只在一淺淺的河灘邊靠下,大叔抖抖撐船的手,道:“可以在淺灘踩踩水,別穿髒鞋子,走深點的地方看一共能看到七種顏色。”說罷伸手朝我們比比七的手勢。
我和蘇林一人一人字拖,表示毫無壓力,剛踩進水裏,可能是因為水太涼,只聽蘇林仰頭一聲長嘯,那聲音,就像昨早上發洩的時候......
“你幹什麽呢?大家都在呢,叫什麽呢!”我推他道。
“一看你就是想歪了。”他一臉篤定,摟着我腰把我往水裏帶。
“別,長褲!”我抵抗道。褲腳最多挽到小腿肚上。
“你說你楞個講究,注定只能扮演女性角色。”蘇林貼近我耳朵,小聲嘲我道。
“懶得跟你兩個說。”我撇撇嘴,好容易說出純正的重慶話。
蘇林抿着嘴微笑,呆一邊看着我,我雙手放褲兜裏,用腳撥弄水底的石子,皺着眉擡頭望他一眼,現在想起那時的模樣,肯定很像街角的小痞子。蘇林那天穿着黑背心,沙灘褲松松垮垮穿得随性,從早上一見我套着襯衫就嘲笑我來着。
“你說你出來耍穿撒子襯衫?”他走過來,扯扯我襯衫領子,“跟老公穿情侶背心兒不好邁?”
“你裝你裝,你看你嘴都青了,冷的?”我嘲他道。
蘇林沒話回我,無奈地轉頭,假裝看風景。組織好語言又轉頭對我道:“我運動運動就ok!”說罷兩步趕我跟前,一蹲一勾直接把我橫抱起。我沒出息地叫出聲。
“哦哦哦!”蘇林跟印第安人似的大吼,拖鞋在水中拍得啪嗒啪嗒響,水花濺了一路,我總覺得屁股給水沾得涼涼的。
“你給我放開!”我掙紮道,不過我的掙紮通常都是徒勞的。
他抱着我一路狂奔,在湖水及膝處停下。
“放開就放開,不勉強你。”蘇林賤笑道,說罷作勢要放手。
我怕掉水裏,反射性勾住他脖子:“诶你!”
“你看,我要放開你還不要我松手。”蘇林自覺把我給作弄了,心裏成就感滿滿當當的。
湖水因水底石子和陽光的折射變得斑斓,色彩不算迤逦,但清新透徹,大氣的藝術品般渾然天成。湖水邊緣是延綿青山,襯着陰沉沉的天色,正是莫測的時刻。
好山好水,但這姿勢不怎麽好。
“怪娘的。”我面無表情道。
“我都習慣了!”蘇林豪邁笑笑,一副看慣雲卷雲舒的爽快樣。
我沉默,當時只想抽他丫的。
“人看着呢。”我望着岸邊,示意他注意着點。
“看就看嘛,那些人曉得了還不是沒說撒子,再說他們有撒子好說的嘛。”他倒是無所謂,他一向無所謂。
我幹脆不費口舌去勸他了,等他雙臂酸軟了自然将我送回岸邊,事實證明也只有依着他才能馴服他。
岸邊大半被樹木隐蔽着,最臨近湖水的光禿的樹枝就演自己的獨角戲。蘇林把我抱到岸邊放下,轉轉手腕,道:“長胖了。”
我低頭捏捏自己的腰,是隐約多了一圈脂肪。
“不過長胖了好點,現在看起來勻稱些,肌肉都有了。”他上前捏捏我手臂,佯裝贊揚道。
“不想理你。”我嫌棄道。
“诶,幺兒,我真的覺得你變成娘炮了,感覺高中的時候你都不像現在楞個在意自己的外表。”他攬過我肩膀,與我面朝湖泊,涼風吹起我襯衫衣角。
“我發現你這個人審美很異常啊,我在意外表,幹幹淨淨又賞心悅目,娘你妹啊!”我反駁道。
“噗。”他嘲笑我自戀。我自知着了他的道,無奈笑笑不再說話。
之後他也沉默,我額頭觸到他下巴,他趁機把下巴磕我額頭上,動作細微。
“你愛我不?”他聲音小小的,卻低沉,直接從耳郭落進心頭。
我不知道怎麽把那個字說出口,我不如蘇林那樣坦白。小學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愛’,高中最向往的一個字就是‘愛’,從小到大崇拜的就是‘愛’,卻說不出口。
“愛不愛我?”他非要聽我說。
“我不知道怎麽說。”我笨拙道。
“這有什麽難的?”蘇林不解道。
我沉默。
他勉強勾起嘴角笑笑,道:“你不說我也曉得。”
內心的酸楚不容說出口,他拼命維護我倆現在的關系,他或許在想:就算他不愛我,就算他還期待陳學凱回來,就算這樣,我也要繼續,決不讓他找到借口離開我。
我說不出哪裏虧欠了他,但愧疚感從沒離開過。
等所有人都回到船邊,我們才重新上船,這次蘇林也笑不出來了,他講不出笑話,也不會毒舌。
蘇林的影響力是驚人的,他歡喜時整船人都跟着他鬧騰,他沉默時整船人都跟着他失落。
船只沉默着靠岸,船上人陸續回到上船時的‘走婚橋’。蘇林走在前,又停在岸邊拉女生們上岸。我是最後一個上岸的,蘇林彎腰要牽我。
我頓了頓,見船夫都看着,搖頭道:“去你的,牽牽小女生就行了啊。”蘇林微笑,但我看不透他的笑,他收回手,站回岸上等我。
木橋兩邊的蘆葦被風吹得揚起,前路是人群,後是談笑的蒼老的聲音。
蘇林沒像往常一樣牽我的手,我不敢轉頭看他的雙手是如何擱置的。
“只有我們。”蘇林道。
我知道他在暗示我,但我不知道怎麽做,只好沉默。
他也不主動來牽我,跟我賭氣般,默默跟我身後。
我們跟着衆人到了停車場,等着司機。我靠在車門邊,蘇林站我對面,我沒敢看他,只覺得他眼神直愣愣的,不知他在看車窗還是看我。
“哥哥買包李子吧,我們在山上摘的,洗過的。”一皮膚黝黑的小女孩挎着竹籃子走到我跟前,固執地将籃裏的李子遞給我。
“不好意思啊,我們不......”我正想拒絕,話還沒說完,那小女孩便繼續說。
“我家還有妹妹要上學,我也就賣點李子給她買書,哥哥,買一包吧。”
我勉強笑着,一想到她說要給妹妹買書就不忍心拒絕,只好掏錢買一包。整個過程蘇林沒說一句話,終于只做了一回旁觀者。
上車後我坐窗邊,蘇林還死盯着這方向看。我若無其事掏出一紅李子,也不管幹淨不幹淨,直接往嘴裏塞。
比起它昂貴的價格,它酸澀的口味更讓我介意。我被那酸味刺激得腮幫痛,難受皺眉。
“難吃就算了嘛。”蘇林終于說話了。
讓你丫不說話!老子就是要吃!
我面無表情繼續嚼,還越咬越大口。
“這裏的野李子沒甜過。”蘇林頗有經驗道。
“你怎麽知道?”我不屑道,“甜得很!”
“來過三次,沒一次是甜的,這裏每個買李子的都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都沒錢買書,都得自己出來買李子掙錢。”他見我強裝鎮定,終于忍不住笑了笑。
我撒謊不成只好不理他,他則一直看着我不再說話。
“你到底在看什麽?怪瘆人的。”約莫十幾分鐘之後我再也忍不住了。
蘇林不忙着解釋,而是側着身子,把手肘磕座位上,撐着臉看我,又過了片刻,道:“我在想,如果不是你頂起勒張漂亮的皮囊我還會不會像楞個喜歡你。”
我不自覺放慢了嚼李子的速度,有些不安地盯着他,無法做出回答。
“對不起。”我低頭道,嘴裏還是酸澀的味道,手裏是咬了一半的李子。
蘇林輕笑一聲,問道:“對不起撒子?”
我看他,直視他質問般的眼神讓我不安,卻更不敢移開眼睛。幾秒而已,我竟感覺呼吸困難,不知所措地把頭轉回來。
“對不起撒子?嗯?後悔了?還是仔細想了一哈,覺得将就這幾天實在是沒有感覺?”他話中已經有了威脅的意味,掰着我下巴迫使我看他。
我被捏疼,示弱道:“我沒懂,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疼......”
他盯着我嘴唇看了很久,最終還是沒吻下來,猶豫着松開手。
蘇林轉回身子後表情變得特頹廢,身子往下坐了不少,整個人癱軟在座位上,在我手中拿了一個李子,又放自己眼前打量良久,後整個李子扔嘴裏,臉鼓鼓的嚼着,他的表情鎮定,仿佛酸甜都與他無關,麻木地動作。
車上的人和與車有關的旅程都一如既往的無趣。
蘇林連續打了三個噴嚏,揉揉鼻子後仿佛睡着了。我把襯衫脫下給他蓋上,掰過他的頭讓他枕在我胸口。他半夢半醒地抓住我手,稍一放松又捏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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