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三師弟

往回走的路上,陳立的嘴就沒停下來過。

“師叔,前輩,不,仙師大人。”陳立語無倫次,兩眼放光地仰望薛孟庭,“剛剛那一招是怎麽做到的?您教教我好不好,太厲害了,就這麽一劍,竹子全倒了,那是碧玉竹啊,是碧玉竹不是修文竹啊!”

修文竹,一種比草莖粗不了多少的竹子,優點是身嬌體軟易推倒。

要不是薛孟庭變成了面癱臉,那他的得意肯定已經寫滿了整張臉。但幸運的是,他現在做不出多餘的表情,面癱臉保持了他高冷的人設。

于是薛孟庭只淡淡答道:“不過是最基礎的劍法,不值一提。”

“最基礎的劍法已經這麽厲害,那高深的呢?”陳立愈發激動,“我也要學劍法,薛仙師,您教我劍法好不好?我可以拿……拿……”

“拿什麽?”陳念徹底顯現出對小夥伴的冷酷無情,“你以為師叔不知道陳家村有多窮嗎?”

薛孟庭努力控制住抽搐的面部肌肉,在陳立憤憤反駁了許久卻終于洩氣後,搖頭道:“不是我不肯教你,而是你現在修為太低,便是教你劍訣你也學不成。”陳立面露失望之色,而陳念雖然面色不變,但眼中也有些失望之意。薛孟庭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可以先教你們心法,等你們修為提升後再教劍訣,如何?”

“太……太好了!”陳立手足無措,激動得漲紅了臉,過了片刻竟小跑到薛孟庭前面,雙膝跪地道:“師父在上,請受……”

“起來。”薛孟庭停下腳步,松開牽着陳念的手向上招了招,陳立的膝蓋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擡了起來。

陳立急道:“仙師不願收我為徒嗎?”

“非也。”薛孟庭考慮到陳立的性格和方才的舉動,心中有了個想法,“拜師乃是大事,不可輕率決定。我觀你言行心性,要推薦一個更适合你的人做你的師父。”

陳立呆了呆,想了半天只問道:“他有沒有你厲害?”

“比我厲害得多。”薛孟庭忽然嚴厲起來,“陳立,我可以幫你從中介紹,但你需做到兩點。”

陳立聽到這個人竟然比薛孟庭更厲害,早已喜不自禁,便是薛孟庭提出百八十條要求,怕是也能做到。他當下立刻答道:“您說。”

“第一,你不可洩露我讓你去的去處。”薛孟庭等陳立點頭,方才繼續道,“第二,那個人脾氣古怪,若是他不收你,你不可心生怨怼,要自尋出路。”

陳立剛要答“是”,薛孟庭攔住了他:“你想好再答。”

陳立面容一肅,竟不像一名孩童。他堅定道:“師叔,如果我沒有您的推薦,可能這輩子都只能呆在陳家村,學些粗淺的腿腳功夫,最後種靈谷打獵為生。如今您給了我這個機會,不管結果如何,我都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陳立現在就立誓,如果我做不到今天的兩個承諾,此生便要受盡心魔之苦。”

薛孟庭萬萬沒想到陳立小小年紀能說出這一番話來,更沒想到陳立竟當場立下心魔誓。他原也只是怕作為主角唯一基友的陳立因為自己的推薦和淩空山結下仇怨,但如今陳立如此言說,卻顯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孟庭心中微動,忍不住放下碧玉竹握住陳立的雙肩:“你很好。”

陳立稚嫩的臉上滿是堅定:“只要能變厲害,我什麽都不怕。”

“好,我這就告訴你我要為你求的這位師父是誰。”薛孟庭頓了頓,在陳立發亮的眼神注視下,慢慢道,“他是我的三師弟,淩空門的執劍長老,單名一個鈞字。”

陳立又呆了呆,半晌方才結結巴巴道:“難、難道是葉鈞,那個承影劍葉鈞?”

“是啊,承影劍葉鈞。”薛孟庭收回手,扛起碧玉竹,“夠不夠厲害,小哥哥?”

“厲害,太、太厲害了。”陳立喃喃,“三、三師弟?師叔是葉鈞前輩的師兄?姓薛……”他一拍腦袋,“師叔是飛景劍薛孟庭?”

“你還回不回家啊?”陳念的聲音從遠遠的前方傳來,“師叔說你再站下去,就不跟葉師叔介紹你了!”

“啊,來了!”陳立拔腿就跑,氣喘籲籲地追上時,一行三人已經回到了陳家村。

“師叔!”

薛孟庭對陳立搖搖頭:“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了?”

陳立連忙捂住嘴,過了一會小聲道:“師叔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為了加強可信度,他又信誓旦旦地補充了一句,“你和小念的關系也是。”

薛孟庭差點以金丹之軀打了個趔趄:“我與小念的父親是故友。”他幹脆如此道,“我是受他父親之托來照顧他們母子。”

“啊。”陳立恍然大悟,愧疚道,“師叔既是堂堂飛景劍……”

“行了,不必多說。”薛孟庭決定跳過這個話題,“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你再來這裏,我教你如何拜師。”

“是。”陳立精神一振,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又拍了拍陳念的肩膀,傻笑着離開了。

薛孟庭把碧玉竹抛在空地上,感覺到陳念在他背後專注地注視着自己,随口道:“小念,想什麽呢?”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我父親,也不是我父親的朋友。”陳念過了好一會方道。

薛孟庭忙碌的動作一緩。前面半句話他能理解,但後面半句,陳念是怎麽看出來的?

不用薛孟庭開口詢問,陳念徑自繼續說道:“他把我們抛在這裏九年,要照顧我們早就來了。”這卻是連父親二字也不願提了。

薛孟庭嘆了口氣,走到陳念面前蹲下來:“那為什麽不相信我是他的朋友?”

陳念定定地看着他:“你是好人,如果他拜托你照顧我們,你一定不會拖九年才來。”

薛孟庭被主角發了好人卡,卻沒感到有多高興,他想說些什麽安慰陳念,卻發現自己的詞彙貧乏而蒼白。

最後他只摸了摸陳念的頭:“小念,你現在有師叔。”

陳念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們都不知道,茅草屋裏的陳如從懷中取出了一顆晶瑩的寶珠,看到它發出微弱的光芒後,淚如雨下。

薛孟庭建好竹舍時,約摸已是夜半時分。但他修為高深,也不覺困頓。回頭一望,便瞧見茅草屋的破敗屋頂。

薛孟庭摸了摸下巴,往林子裏走去。他記得原著中說過,陳念在山林中狩獵時發現了一種暖木,冬暖夏涼,好處無窮。陳念曾經無數次想過,等自己長大了,就來砍幾根暖木回去,給娘親重新建一棟屋子。當然後來,這暖木是沒有發揮的餘地了。

原著中的位置說的含糊,薛孟庭便在山林中一寸地一寸地地找起來。

第三次路過碧玉竹時,薛孟庭默默停了下來。不是說碧玉竹位置偏僻很難找麽?現在看來都是扯淡吧,明明哪裏都有它,呵呵。

碧玉竹通透如玉,月色下愈發青翠欲滴,在肅殺的冬日顯得生機勃勃,極富朝氣。

于是存在感也就更強了。

薛孟庭眼角跳了跳,在第四次路過碧玉竹時不得不承認,他竟然在這麽一個小小的山林中迷路了。身為飛過數百裏方才來到此處的金丹修士、前輩大能、薛家老祖、淩空門長老,薛孟庭表示這不科學。

天際漸漸翻起了魚肚白,後半夜也過去了。當第一抹霞光刺透天際時,薛孟庭幹脆利落地取出了飛景,一躍而上飛到了半空中,俯瞰片刻,朝西北角飛了過去。

哥走的不是尋常路,懂?

薛孟庭扛着暖木回到陳家村,卻發現陳念不在家。

“師姐,小念呢?”薛孟庭在門口問了一聲。

“他去地裏培育靈谷了,冬天靈谷不容易活。”陳如道,竟比昨日更顯精神不濟。

薛孟庭心裏一個咯噔,把暖木放下揚聲道:“我聽師姐的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昨晚驚擾了師姐清修?”

陳如低聲咳了咳:“師弟放心,我是無礙的。”

薛孟庭如何能放心?小魔頭明顯還有心結,若是陳如此時撐不住了,興許陳念還是會黑化,到時指不定生出怎樣的事來。他越想越心驚,顧不上男女大防,只道:“師弟放心不下,可否進去瞧一瞧?”

陳如沉默了一會,到底應了:“你進來吧。”

薛孟庭剛把門一開,就看到陳如眉宇間黑氣竟比昨日濃郁了一倍不止。他走近一看,已看不出陳如身上的生機了。

“不過一晚,師姐竟憔悴至此!”薛孟庭急忙翻開自己的乾坤袋,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

陳如攔住他道:“以你的眼力難道看不出來,做這些不過是徒勞功夫了。天命所至,何必強求?”

薛孟庭一頓,倒出一粒渾圓丹藥,放入陳如手中,道:“師弟知道師姐心裏苦,但你一定要想一想陳念,他才九歲,幼年失怙已是不幸,如今你要讓他再失母親嗎?師姐怎麽忍心讓他一個人孤苦零落?”有句話叫為母則強,但願陳如能聽進去。就陳如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能不能活下去已是意志在起作用了。

陳如聽完微怔,半晌澀聲道:“是我對不起那孩子。如今我時日無多,只有一個請求……”

“不必再說。”薛孟庭以為她要托孤,擺手冷硬道,“師弟不會答應。”開什麽玩笑,要是真的答應下來,說不定陳如了無牽挂之下立刻就去了,到時他就是渾身長滿嘴,也沒法和陳念說清。這要是按陳念的邏輯來,薛孟庭是必須要躺槍的節奏啊。

陳如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便道:“師姐只是請你将小念送去邬城薛家。薛家族長薛通是我義兄,陳念和他女兒薛靈已定下婚約,如此薛通定能看護陳念餘生。”

“邬城薛家。”薛孟庭聽到這四個字,心中暗嘆數聲,“說起來他們算是我的小輩,但平日裏我與邬城薛家并無交集,卻不知薛家族長為人如何?師姐倒是十分相信此人。”

陳如驚訝道:“我只道你們同姓,卻不知竟有如此淵源。”她頓了頓,思慮了一番方才繼續道,“若說這世上最不可能害我們母子的人,非我義兄薛通莫屬。”

薛孟庭精神一振,看陳如的意思是要來一段追憶往事啊。

果然,陳如幽幽嘆道:“當年突遭大難,全憑義兄拼得一半壽元救下我們母子,此情此恩,師姐如何敢忘?”

這真的是薛通做的?薛孟庭心中震撼,怎麽也不能把原著中狠辣奪寶的薛通和陳如口中義薄雲天的義兄聯系起來。一半壽元,便是父母之情師徒之誼,也不過如此罷。

薛通既能做到這個地步,又怎麽會做出逼死陳如的事來?其中究竟有多少隐情?

薛孟庭按下心思,委婉道:“人心易變,師姐不妨從長計議。”

“師弟謹慎,但義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師弟不必憂慮。”陳如這才看了看手心的丹藥,舉到鼻下,只覺藥香撲鼻,不知是如何珍貴的丹藥。

這是薛孟庭找了很久才找到的養靈丹,就是為了陳如的身體。他見陳如面露猶豫之色,生怕她拒絕,忙道:“師姐萬萬不可與我生分了,此丹最适宜不過,師姐快服下吧。”

陳如目光湧動,卻并不推脫,徑自将丹藥服下了。

養靈丹果然妙用無窮,陳如服下片刻後,臉上煥發些容光,眉宇間黑氣散去不少。薛孟庭微微松氣,這會想起來陳念去向,道:“小念不過煉氣一層,如何就能培育靈谷了?師弟去把他找回來。”

陳如注視着薛孟庭,眼中浮現出不解之色,薛孟庭恍然未覺,站起來便要往外走去。陳如叫住他,斟酌再三,終于問道:“薛師弟,往日我與你并無半分交情,你何必對我們母子如此照拂?”

薛孟庭心中一動,淡淡道:“實不相瞞,在下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這句話說得含糊,卻能給對方無限的想象空間,尤其是對陳如這個有故事的人來說。薛孟庭面無表情,眼中卻隐有光芒閃爍。看陳如大變的臉色,說不定能詐出陳如的“故事”!

“難道是他……”陳如顫聲喃喃,“你竟與他相識……難怪……難怪……”

薛孟庭聽得焦急無比,那個他是誰?到底是不是陳念他爹老魔頭啊。

卻見片刻功夫後,陳如強自平靜下來,只道:“多謝師弟,師姐懂了,日後必定不再提及此事。”

你懂什麽了?我還沒懂啊!為什麽不提!又掉坑了啊!

薛孟庭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到門口時被門檻絆了一跤。魂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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