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換地圖前

薛孟庭心頭一松,半是欣慰半是心疼,先前被避開的一點心塞也淡了下去。他到底舍不得這個孩子,只背着一只手默默跟在了陳念身後。

邁出幾步後,薛孟庭覺得周圍的動靜有點不對勁。他耳朵動了動,忽而面色一變,迅速地閃身擋到了陳念身前。

便聽得一聲“桀桀”怪笑後,一個長眉雪白的陰沉老怪飄然落下。他一手撚着垂下的長眉,一手持着一柄銀色彎鈎,用一種極為火熱的目光肆意地打量薛孟庭身後的陳念。

“看看老夫都發現了什麽?”此人怪笑道,“正道修士殺人奪寶,殺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結拜義妹,聳人聽聞,聳人聽聞!啧啧,小子,你真要放你的仇人走?”

薛孟庭一愣,回頭看時果然發現,薛通竟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他打量了一下這個人的造型,心中一定。這時候出場的不是白眉老魔還能是誰?

白眉老魔也是金丹,實力卻遠不如薛家老祖,為了一個純陽之體,他現在出場也算是膽大包天。

白眉老魔等了一時半刻,卻不見有人搭理自己,只好自己接道:“姓陳的小子,你且聽着。老夫乃是白眉老祖,結成金丹二十一年有餘,叱咤仙魔兩道,無人不懼。若是你因薛家老祖在此,不敢報仇,老夫倒可以替你去追那薛通,殺了給你娘償命。老夫只有一個條件,便是你與老夫回去,作老夫的關門弟子,如何?”

“你就是白眉老魔?”陳念一說話,便把薛孟庭意欲脫口的冷喝噎了回去。他心中惴惴,暗自思量若是陳念真要跟白眉老魔走,自己該怎麽做才好。

大不了,幹掉白眉老魔,把陳念撸回淩空山去!

白眉老魔因他稱呼不喜皺眉,強忍怒氣道:“正是。”

陳念注視着自己面前的筆挺脊背,問道:“你為何要收我為關門弟子?”

“自然是因為你資質出衆。”白眉老魔口不對心,早因陳念的駁雜靈根皺了幾次眉。

陳念雖然年少,但卻知察言觀色,當下冷笑道:“魔道修士扯起謊來竟是面不改色。”

白眉老魔魔性甚重,被陳念噎了兩次後眼中兇光畢露,也不說話,錯步歪斜,幾個詭異身法飄到近前,竟是要用銀鈎鈎去陳念肩上皮肉。

陳念不躲不閃,漠然看着白眉老魔:“老魔頭,你只知道師叔是薛家老祖,可知他另一個身份是什麽?”

能是什麽?邬城薛家之名,他白眉老祖從未聽說,哪裏就會出什麽厲害的人物了!

白眉老魔只當陳念危言聳聽,手上動作半點不慢。

這是要給他表現的機會啊!薛孟庭心中一喜,不慌不忙地伸手屈指,在銀鈎上輕輕一彈,白眉老魔便覺銀鈎震蕩,接着晃蕩一聲,銀鈎頂端的尖銳鈎子自鈎身斷裂,掉落在地上。

白眉老魔駭然變色,慌忙回護胸前。只堪堪在胸前祭了一方寶鏡,便感到當胸一劍,當下氣血翻湧,連退數丈。

薛孟庭執劍在手,飛景嗡嗡作響,睨道:“白眉,你現在退去,我饒你一命。”

白眉老魔抹了一把血,猶自不甘,卻不敢再多言語,只問道:“不知閣下是哪裏的人物?”

“淩空門。”薛孟庭也不遮掩,徑直道。白眉老魔瞳孔一縮,薛孟庭慢慢接道:“執法長老。”

白眉老魔面色大變,不禁脫口而出:“飛景劍薛孟庭!”

薛孟庭颔首:“正是在下,閣下好記性。”

“原來是飛景劍在此。”白眉老魔勉強一笑,“如此老夫便不叨擾了,後會有期。”

白眉老魔不敢再留。飛景劍在此也就罷了,若是他師弟承影劍也到了該如何是好?承影劍絕不會給他走的機會。

薛孟庭遠遠地看着白眉老魔狂奔而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在下放你一馬是讓你去找洗靈根的法子,你可萬萬不要讓在下失望啊。

陳念卻已不再看他們,只埋着頭艱難地拖着陳如前進。薛孟庭轉過身來,嘆道:“你不願我碰你娘親,可也要為你娘親遺體着想。”

陳念動作一頓,薛孟庭指着陳如雙腳道:“你娘親的鞋子已經快被磨損了。等你把陳師姐下葬時,豈不是要将她的雙腳盡數磨破了?”

陳念面色微變,急忙将陳如放下。薛孟庭順勢接住,試探地擺正陳如遺體,見陳念神情不變,便雙手一用力,将陳如遺體抱起來。陳念擡起頭看了看陳如腳上的鞋子,也沒吭聲,一聲不響地任由薛孟庭将陳如遺體抱走。

薛孟庭忽有所悟,回頭看了一眼,見陳立呆呆地站在遠處,震驚莫名。

薛孟庭為陳如挑了一塊正對沉湖派的地方,仔細給她建了一座墳墓,如此也算正丘首,了卻陳如一樁遺願罷。

果然如同原著所述,建好墓之後,陳念便在陳如墳前長跪不起。他并不痛哭,只安靜地跪在陳如墳前,對着墓碑上四個蒼勁大字“先妣陳氏”靜默不語。

薛孟庭想在墓碑上再刻些字,被陳念拒絕了。

若按原著所述,陳念會在墓前長跪一月,每日只稍飲水,偶爾進食,一月之後,形銷骨立,卻如脫胎換骨。也就是說,成魔了。

陳念剛剛的反應明顯是瞧不上白眉老魔,這和原著已有了出入,所以薛孟庭不太擔心陳念入魔之事,只是憂心陳念身體不支。

他想了想,決定回去偷偷在水裏加點靈丹妙藥。

“師叔。”陳念察覺到他要離去,叫住了他。薛孟庭無有不應,立刻轉回身來。

陳念低聲道:“剛剛,我不是不想讓師叔碰娘親,只是想自己安葬好娘。”他聲音一頓,愈發低下去了,“這是我能為娘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薛孟庭雖然沒把那個動作放在心上,但心裏總有些別扭。如今聽見陳念專門解釋,心裏不知什麽滋味翻湧上來,似喜似哀,似悅似嘆。他将手背到身後,狠狠地握了一下拳:“無妨,師叔只希望你能節哀。”

薛孟庭以為陳念一定不會搭理自己這句話,卻不曾想陳念緩緩點了一下頭。他心裏一震,忽然覺得先前的努力贏回了十二分的回報。走回去的腳步不由輕松了許多。

薛孟庭離去“做水”,陳念獨自跪在墓前。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立慢慢走來,在陳念旁邊一道跪下了。

陳念紋絲不動,陳立跪得筆直,道:“你的娘親,自然也是我的娘親。”

薛孟庭忘了陳立是同陳念一起跪出來的交情,回來乍一見到卻也不以為怪,只把該準備的東西準備了兩份。陳立除了飲水,吃得僅是素食,量也極少,叫阿婆心疼了好幾日。直到薛孟庭悄悄告訴她其中奧秘,阿婆方才放心了。

陳立的爹娘不能理解陳立的“陪跪”,阿婆卻懂得很。

“他們這叫義氣,阿立講義氣,以後是要做大事喲。薛公子啊,你說是不是這麽回事?”雖然經過解釋,村民們總算接受了薛孟庭是陳念父親的好友這個說法。但他們都改不了口,依然叫薛孟庭為薛公子。

薛孟庭哭笑不得,只一一應下,讓她老人家好生回去歇着,莫要在此陪着孫子一道講義氣了。

一月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薛孟庭時刻注意着兩個孩子的身體情況,瞅着可乘的功夫用靈力給他們疏通膝蓋關節。如此勞心勞力,一月也就一晃眼的功夫。

這一日,陳念在陳如墓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陳立一一照着做了。

薛孟庭蹲下身看了看兩個孩子的臉色,心下一定,對陳念道:“小念,陳師姐将你托付給我,你可願意拜我為師,與我一起上淩空山?”

陳念抿了抿唇,陳立便忙道:“我也要去淩空山,你一起去吧。你知道薛師叔一向疼你。”

陳念沉默片刻,薛孟庭保持面癱臉,手悄悄背到背後,心裏有點緊張。

又待片刻,陳念緩緩跪下,行拜師大禮,口中朗聲道:“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薛孟庭狠狠一握拳,終于有種擺脫劇情命運的真切感。他定了定神,上前扶起陳念:“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

陳念站直:“本來應該給師尊敬茶。”

“你我師徒之間何須這些虛禮?”薛孟庭下意識地摸了摸陳念的頭,卻聽陳念垂眼道:“若是娘親在,必定要說我不知禮數。”

薛孟庭動作一僵,陳念擡起頭,黑色清澈的瞳孔中映出薛孟庭的身影:“師尊,弟子想變強。”

陳念的聲音如此堅定,仿佛一柄利刃深入冰土,帶着勢不可擋的決心與勇氣。但這聲音中絕無黑暗陰晦,有的只是對強大的強烈渴望。沒有黑化,沒有絕望,陳念從喪母之痛中堅強地站了起來。

薛孟庭百感交集,最終只長長一嘆,而後堅定道:“那師尊便傾盡全力,助你變強!”

“那還等什麽?現在就回淩空山吧!”陳立擊掌道,“師叔,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我未來師尊了!”

薛孟庭忍不住潑他冷水:“是不是還要聽葉師弟的,你莫要高興太早。”

陳立充耳不聞,興奮道:“我是不是該準備束脩,啊啊,拿什麽好呢?”

薛孟庭搖頭:“你先與我一同去拜會令尊令堂,須征得他們二人同意才是。”

陳立呆了呆,只道:“不是說不能說出去嗎?”卻聽陳念道:“只說你與我跟随師尊修煉,有什麽要緊?”

薛孟庭點點頭,正要開口,忽而遠遠傳來一陣吵鬧,其中竟夾着村頭婆子的聲音。

“是阿婆!”陳立急忙跑過去,薛孟庭與陳念緊跟其後,近前一看,卻見到兩個生人夾在陳家村村民中。

薛孟庭仔細一打量,發現竟是兩名剛剛築基的修士。他掐指一算,今日約摸已是開山門收徒之日。

那方吵鬧之人邊往這裏走邊争執不休,阿婆的聲音最響:“說我老婆子吹牛,我就帶你去看,叫你們瞧瞧什麽叫高手!”

便有一人似笑非笑道:“阿婆,您說的高手是煉氣七層啊還是煉氣八層啊?”

“我帶你們看,這就帶你們看!”阿婆挺起胸膛走得倒很快,迎面撞上飛奔過來的陳立,急忙攔住他,“阿立,薛公子呢?”

“喲,還薛公子?”其中一人調侃道,旁邊那人笑着捅他,“別說了,薛公子來了。”

薛孟庭走過來扶了阿婆一把:“阿婆,什麽事這麽急啊?”

“你來得正好。”村頭婆子把光顧着喘氣沒顧上說話的孫子一把推開,急急拉住薛孟庭,對那兩名築基修士道,“你們自己看,是不是高手,是不是?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紀了,還哄你們不成!”

薛孟庭摸摸鼻子,看了滿臉無奈的陳立父母一眼。

卻見那兩名築基修士互相看了看,整了整嬉笑的面色,随意一拱手道:“道友竟來得如此早,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高手啊?”說到最後,兩人又忍不住笑出來。

薛孟庭本來是想低調地來低調地走,但想想阿婆一把年紀,能讓她開心一把也好。便負手道:“在下師承淩空門。”

一瞬間靜默片刻,不光是兩名築基,陳家村村民也都愣了。阿婆滿臉懊悔,老臉有些挂不住,想要走上去拉住薛孟庭叫他別在這時候開玩笑。陳立急忙拉住他,用手指做了個“噓”的動作。

淩空門是什麽門派?天下之大,也不過清虛宗、沉湖派、法華寺能與之比肩。其堪稱正道楷模,煌煌大宗,哪裏會派人到這種地方來?

當下,兩名修士面色都不好看,一人忍不住勸道:“道友,別的玩笑也就罷了,這淩空門的玩笑……”

“忝任門中執法長老一職。”薛孟庭拱拱手,“兩位道友,有禮了。”

那兩名築基面色大變。若是此人說自己是門中幾代弟子倒還有十分的可能是在扯謊,但若是他有膽量說自己是淩空門執法長老,就只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他說的是真的。

可若他是淩空門執法長老,那他們剛剛的舉動豈不是嘲笑了飛景劍?

兩名築基面色如土,魂飛魄散。

阿婆倒也懂得其中關竅,但卻不像旁人一般目瞪口呆,只興高采烈道:“薛公子,老婆子打眼看你便知道你是個有能耐的人,不曾想竟是這麽有能耐!”

薛孟庭見她高興,心中也很愉悅,只好努力擺正表情,也即面無表情道:“阿婆可高興了?”

“高興,當然高興。”村頭婆子道,“我再多問一句,你來這裏是不是收徒?你看我家阿立如何?”

阿婆一把把陳立推出來,薛孟庭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道:“根骨上佳,在下意欲帶他回淩空門,阿婆可肯?”

村頭婆子哪有不肯之理?當下連連稱謝。

薛孟庭便再問了問呆愣的陳立父母,見他們在阿婆示意下點了頭,捎上陳念與陳立便立刻禦劍而去,堪堪将回過神後擁過來的陳家村村民們抛在身後。

此後,每隔一段時間,村民們都會拍着大腿懊悔一番,只恨自己當初反應遲鈍,沒有早些将孩子推出去,誤了孩子前程。而陳家村一度火爆,或遠或近或大或小的門派紛紛來此打探,是不是還有“根骨上佳”的孩子,他們也好早日收入門派,悉心培養。

結果嘛,已是後話了,此間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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