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離開
陳念動作一滞,尚魁幾乎以為将他說動。卻不防下一刻,陳念身上殺意暴漲,聲音冰寒仿佛能簇出冰渣:“是你?”娘親念了一輩子的那人……是你?
尚魁哪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只自顧接道:“你血脈尚未完全開啓,但潛力不可估量,我雖記不清楚,卻知道你能比我更強。陳念,你若願意回來帶領我族兒郎,我必鼎力相助。可你若再如此執迷不悟,我便親手殺了你。”
陳念停下攻勢,靜靜聽他說完,說的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陳如的女子?”
“不認識。”尚魁厲色稍緩。
陳念握了握拳,骨戒硌在他手心,竟疼痛異常。他問:“是不認識,還是不記得認不認識?”
尚魁想了想:“你這問題豈不好笑?我不記得認不認識,又如何告訴你?”
“也是。”陳念垂下眼睑,過了半晌斂去驚人殺意,低聲道,“只好等你全部想起來。”
尚魁莫名,問道:“若是到時,我認識她該當如何?”
陳念擡眼看了看他,無端有寒意層層壓覆過去。
尚魁面不改色,不再問這個問題,又問道:“最後問你一遍,可願同我走?”他又溫和勸了一句,“莫要再糊塗了,這裏……容不下你。”
陳念默不作聲,尚魁轉了轉心思,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發現你‘走火入魔’殺了白眉的時候,對你的身份起了懷疑。”說到走火入魔,他不禁勾了勾唇角。
見陳念并無反應,他挑了挑眉,繼續微笑着說道:“我能發現的事情,你師尊發現不了?你那借口拙劣至極,可薛道友卻深信不疑,你不覺得奇怪?”
陳念依舊面色不變,卻是尚魁微微變了臉色。他似乎想到什麽,露出些許震驚的神情。
“你能想到的,我如何想不到?”陳念反問,忽而眉目清朗,微微揚颔,聲音清澈:“師尊願意說,我便聽;師尊不願意讓我知道,我便不問。”
遙遙天際,一白一青兩道身影遁空而來。
陳念面色平和,注視着他們由遠及近:“你說我有一半妖魔血脈,可我只知道自己的另一半血脈。我還知道一點,出生至今,有兩人對我最好,一是娘親,一是師尊。他們都是人,不是妖魔。”
“好個知恩圖報的正道小修。”尚魁眉梢微挑,手一招,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柄折扇執在手中,他搖了搖扇,一番儒雅做派,卻從眉眼間透出一股睥睨殺伐之意,“也罷,你既放不下這些‘深情厚誼’……”
話只說到一半,便意味深長地頓住了。
兩道身影急遁而至,那道白影徑直掠到陳念面前,正是尚魁口中的“好師尊”。
“小念——”薛孟庭搭上陳念肩膀,不着痕跡地探過一遍,未曾發現任何傷痕。他松了口氣,看着陳念已顯棱角、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面龐,有些歉疚:“為師來晚了。”
陳念搖頭:“弟子已經知道前因後果,師尊不必多做解釋。”
薛孟庭心中一定,剛要再說什麽,忽然眉心一沉,轉身直直往尚魁看去。此間下三丈上九丈的一片空間,就在剛剛被尚魁封死了。
尚魁折扇輕搖:“招不怕用老,薛道友說是不是這個理?”
說話間,一團黑煙從他身旁飄了出來。尚魁一頓,合起折扇用扇骨敲了敲食指,道:“煙煙,還不顯身?”
黑煙晃了晃,冒風顯出身形,神色頗為自得,道:“尊上,屬下完成任務了。”這對他來說是多麽難得啊。
尚魁乜了他一眼:“讓你留一炷香,現在差了七息,還來讨功?”
“——!!”冒風震驚地看向尚魁,尊上為何如此嚴苛?!
尚魁嗤笑一聲,朝他招招手,冒風便探頭過去,只看到眼前一花,頂上的腦袋車轱辘般滾了下去。
……煙煙魔終于知道,尊上心情甚差,能不招惹還是別招惹的好。地上的腦袋撇撇嘴,同身體一道化作黑煙,悠悠飄到邊上去,再不說一句話了。
薛孟庭看了看“柔弱”的師弟,再看了看“乖順”的徒弟,沉下心,向前走了幾步,沉聲道:“這裏是淩空山,不是陳家村,你雖強,但也應知道其中分寸。”言下之意是,等淩空山的弟子們都摸過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您老,您還是趕緊跑路,別在這玩酷炫了。
尚魁不接話,只慢悠悠道:“兩位道友,別來無恙。”
葉鈞眼神冰冷,一如利劍:“百年內,取你首級。”
“葉道友果然真性情。”尚魁渾不在意,只眼中帶了點譏诮,嘴上卻噙着抹微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英雄也。”說罷,深深一揖,有模有樣。
葉鈞下颔一收,目若寒星,面色緊繃,抿了抿唇,唇線如刀鋒一般冷硬。
薛孟庭一哂:“妖魔王的嘴皮子越發利索了,可是這段時日回去加緊修煉去了?”
他話中貶義呼之欲出,但尚魁仍是面上帶笑,不以為意。
薛孟庭不解其意,幹脆直截了當問道:“明人不說暗話,你今日使這詭計的目的是什麽?”
“倒也沒什麽。”尚魁深深看了一眼薛孟庭,忽而散去眼中嘲弄,不羁道,“閑着無聊,來作弄一下你們,不行麽?”
薛孟庭暗暗咬牙,冷冷道:“那現在可玩夠了?”
“不夠,不夠。”尚魁搖頭晃腦,“重頭戲還未開鑼,如何能夠?”
他指了指葉鈞,再指了指薛孟庭,道:“先請坐。”
兩人如何會坐?可由不得他們。尚魁一指過來,二人便如遇泰山壓頂,阻擋無用,只片刻後便腿彎一軟,坐了下去。
葉鈞一身铮铮傲骨,全身骨頭咯吱作響,仍是抵抗不了這一指威勢。薛孟庭怕他逞強,低聲輕輕喚了一聲“葉師弟”。
葉鈞緊緊抿住唇,額上青筋突起,終是不再抵抗。
妖魔王比上次更強了。薛孟庭心裏沉甸甸的,他和尚魁交過手,最了解不過。這代表妖魔王在恢複實力嗎?一指威壓便能如此,他全盛時該是如何驚人?
薛孟庭覺得一座大山壓到了心頭。
“不過是做個游戲,問你們幾個問題,別慌。”尚魁安慰道,這才轉向陳念,微微一笑:“你也坐。”
“不必。”陳念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像是沒有受到什麽壓力。從薛孟庭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面上被沉沉的陰影覆蓋。
“堂堂妖魔王,行事手段如同婦人,要打要殺,哪裏來的這麽多廢話?”
薛孟庭一愣,皺了皺眉。熟悉陳念的人都知道,他說一句話要轉三個彎,向來是話裏暗藏機鋒,何曾如此直白過?
尚魁也不由愣了一下。只是他反應過來後不禁朗笑出聲:“還當你如何能忍,沒想到他一來,你就忍不住了。”他上下打量,愈發開懷,“生氣就要發怒,我妖魔一族可從來不知何為忍耐!你現在這個樣子,總算有點我族風範了!”
說罷,掃了薛孟庭一眼。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去看葉鈞神色。卻見葉鈞面無表情,并無驚訝憤怒,略略放下心來。又去看陳念面龐,依舊看不清神色。
尚魁心情愉悅,手一揮,道:“那就再給你一個機會……”
“不必。”陳念擡手打斷他,忽而激射而出,直逼尚魁,“早就說過,你死、我活,先前廢話,全不作數。”
尚魁輕飄飄一閃,便避過那淩厲的一擊:“到底是小輩,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了。”他悠悠一嘆,俨然長輩姿态,“也罷,我便教教你,我輩妖魔該當如何行事!”
只見尚魁反手一勾,原本在數丈外的一棵合抱大樹拔地而起,倏忽間便落入他掌心。他卻頭也不回,兜着那樹幹橫掃過來,眼見陳念毫不避讓,勾了勾唇角,猛地一拍,将整棵大樹從陳念頭頂罩下去。
“小念,避開!”
哪裏會是一棵樹這麽簡單!
陳念恍若未聞,變鈎為掌,貼到樹幹的一瞬間感受到一股巨力自上灌下,原本完好的樹幹陡然炸開,裂開的一根根枝桠便如鋼針般裂空而下。先是陳念腳下方寸土地寸寸崩裂,陳念被壓往地下一尺有餘,接着鋼針一般的枝桠毫不留情射入陳念體內,當下便要血濺三尺!
然而樹枝過後,卻不見有一滴血流出來。原地“陳念”一晃,緩緩消散。原是殘影,真人卻去了何處?
“哪裏來的那麽多啰嗦!”尚魁身後一聲厲斥,陳念遽然出現,右掌變拳,沒有一點花樣,只平平揮出,連靈力波動都沒有。
忽然生變,尚魁不慌不忙,扭轉身體,正好同時揮出一拳迎上陳念。
不見靈力波動,卻聞地動山搖!
尚魁腳下深陷,一條裂縫蜿蜒遠去,轟一聲自相擊處響起,比之雷鳴震響有過之而無不及!
尚魁大笑:“陳念,你怕甚麽!”
不答,便再問:“陳念,你慌甚麽!”
這厮到底在說什麽!
薛孟庭只覺耳邊風聲呼呼,不知為何,心中忐忑起來。
尚魁複笑。
“你剛剛不是斬釘截鐵義正詞嚴?如今卻怕了慌了,可憐,可憐!”
陳念一拳擊中尚魁腹部,尚魁彈出去幾丈,又飛回來橫掃一腿,将陳念狠狠踢向遠遠一塊巨石上,口中問道:“不過是問他幾個問題,有什麽不敢的?”
陳念受了這一腿,撞碎那塊巨石後又向後飛了丈餘,再撞斷了幾棵大樹方才重重砸在地上,“砰”一聲砸出一個大坑。
薛孟庭滿腔怒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尚魁走過去一只手拎起陳念,随意地抛回此處,再在地上砸出一個巨坑。
“小念——”
陳念一動不動地躺了半晌,方才挪了挪手指,嘔出一大口血,染紅一片土地,觸目驚心。
他緩了一會,将哆嗦的手掌縮進袖子裏,慢慢撐着身體起來。此時方能看見,他肩膀上皮肉綻開,一雙臂膀已是血肉模糊,不成樣子。
尚魁彈了彈胸腹處的灰塵,緩緩走過來,冷眼旁觀。
陳念咽了口血沫,直起身體,拖着腿站起來,臂膀上的傷口正在愈合。傷得重了,愈合得變慢,但比之普通修士,還是快得駭人。
薛孟庭從喉嚨裏卡出幾聲嘶啞含糊的音節,剛剛動了動身體,便再次被尚魁一指:“坐。”
薛孟庭一僵,不能動作,張了張嘴,卻發現話也說不出來。
“腿斷了?”尚魁轉向陳念,贊道,“傷成這樣都能抵抗本座的威壓,了不得。”
陳念不置可否,拖着腿朝他走過來。
薛孟庭終于看清,陳念的神情。
他渾身一震,僵着面孔看着陳念,有一種十分莫名的荒涼卷席了周身。
聽不懂尚魁的話,不理解陳念突然的爆發,但他有眼睛,看得懂。
陳念拖着緩慢愈合的傷腿,右手臂的皮肉蠕動,漸漸覆住□□的森然白骨。
但他不在乎,身上的傷勢太容易愈合了,他何必在乎呢?
前途已是昏黑無望,尚還背負千鈞枷鎖,卻要走下去,沖過那片黑暗,走到另一邊的明媚幸福裏。
陳念知道,自己有力量,雖然還不夠強大。
只能去做,走下去,沖過去。
薛孟庭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麽,他心裏一片惶然,充滿了無知的恐懼。但他直覺這件事與他有關,便不能在旁邊只看着。
薛孟庭死死咬住牙關,一格格擰起身體,方才萬難抵抗的威壓,卻也被他頂住了些許。或許能站起來,他想。
剛有這個想法,尚魁嗤鼻一聲,他稍稍起來的身體便被一股無形的大力壓了回去。
尚魁輕敲折扇,扇骨擊打在指骨上,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
薛孟庭微微喘氣,無意識地将手指摳進下面的泥裏。
尚魁自顧自說話,沒有看他。
“你總能猜到我要說什麽。”他看着陳念,唇角的微笑仿佛有了幾分冷酷的味道,“這可不太妙,本座——向來不喜歡被人猜中心思。”
他忽然換了自稱,最後一點表面的溫文爾雅都消散幹淨,餘下的只有一方王者的睥睨無情。
陳念仰起頭看了看明朗的天空,低下頭時已經能安好地站在原地,筆直如槍。
“能不能放過我?”他問。
陳念先前問過這個問題,他現在又問了一遍,真心實意。
“可以。”尚魁爽快點頭,“只要你跟我走。”
薛孟庭瞳孔猛地一縮。
陳念搖頭:“你知道的,除了這個。”
尚魁一哂,似笑非笑地瞟了眼薛孟庭:“或者你殺了他,我就不問了。”要問的對象死了,還問什麽?
陳念擡頭平視尚魁,日漸幽深的眼中深藏執拗:“還有別的辦法嗎?”
尚魁像聽到笑話,睨道:“你說——呢?”
“我知道了。”陳念平靜地說完,目光一頓,忽而轉了語氣,“也罷,就讓我與師尊講幾句話,你再玩你的‘游戲’,可好?”
尚魁失笑:“你随意。”
是準備跟自己走,最後留幾句話?還是,與師尊打苦情牌,讓自己的“游戲”成為玩笑?
何必掙紮呢?尚魁看着陳念俊逸的側臉想,他這麽明白的人,會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問出來後,薛孟庭不會有第二種答案嗎?說再多又有何用,他的師尊是薛二長老啊。
沒錯,尚魁的問題還是老一套。宗門弟子,陳念,你選哪一個?
方才小試牛刀,正是在告訴薛孟庭,他有能力把淩空山的人宰個幹淨。哪怕那幾個老不死的趕過來呢,他也是個分|身,死了也就是耗點元氣。
可在他癢幾下之前,淩空山能先死絕了。沒有元嬰,再大的宗門又如何?
尚魁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把柄拿得穩得很。
他不禁起了看笑話的心思,不如先從葉鈞開始,一個個殺,一個個問。啧,八成不用那麽費勁,叫他再在葉鈞和陳念之間選一次,就夠了。
相處了幾百年的嫡親師弟,和十年前撿回來的小孩,有什麽不好抉擇的?更何況,這個小孩還不算人。
尚魁想起陳念自嘲“我是個什麽東西”,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薛孟庭。
薛孟庭不小心卡斷了指甲。
陳念剛要說話,聽到極輕的“啪嗒”一聲,眉心微微下壓,站起身走到薛孟庭身邊,單膝跪下,将他的手執起,先施了個小潔淨術,再細細用了治愈術。等兩只手完好無礙,白皙如初,方才停下。
薛孟庭恍然發覺,這身破爛衣服下,是一個正走向青年的矯健身軀。不管是堅硬寬廣的胸膛,還是結實可靠的肩膀,都透露着一個事實。這個少年,漸漸長成了可以擔當的青年。
陳念單膝跪在薛孟庭身邊,薛孟庭就要微微仰頭看他。在這種要緊關頭,他居然有空想,哪個妹子能嫁給這支潛力股,運氣還真不錯。
陳念看到薛孟庭略失焦距的眼神,眼底柔軟下來,但轉瞬即逝。他搭上薛孟庭的腰,微微用力,将薛孟庭托了起來。
尚魁眯了眯眼,負手身後,非但沒有阻止,反而收了威壓。
威壓剛散,葉鈞拔劍而起,取出承影斷劍,執劍柄的手指關節蒼白異常。
陳念的手在師尊後腰上眷戀地停留了一會。
他收回手,對重新站直的師尊與師叔深深行禮,而後退後一步,沉着開口:“有些話,須和師尊、葉師叔講。”
薛孟庭有些不安,他緩了緩,鎮定道:“什麽要緊的事,非要現在說?”
陳念低着頭,道:“拖到現在,已是不得不說。”
“葉師叔。”陳念先看葉鈞,“弟子愚鈍,幸得師叔教誨,習得精妙劍法。本應感恩于心,萬死不辭,卻因神志不清,冒犯師叔。師叔寬宏大量,非但不懲戒弟子,反而為救弟子不惜己身。大恩難報,是以弟子一直銘記在心,未有親口說過一聲‘謝’字。”
無緣無由,為何忽然又提起這件事?
薛孟庭驚疑不定,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尚魁。見他饒有興致,卻并不是知道內情的模樣。
葉鈞道:“同門弟子,何必多說?”
“是,原本是同門情誼。”陳念伸手一抓,将薛孟庭的飛景取到了手中。
薛孟庭一怔,正不解其意,忽見陳念手腕一翻,反手朝胸口刺去。
薛孟庭大駭,召回不能,立時要空手奪刃,誰知陳念速度奇快,他剛伸出手,飛景已經穩穩插|入陳念胸口,從頭至尾,只剩劍柄露出。
飛景竟不聽他指揮,混賬!
陳念面色發白,卻浮上淡淡笑意:“尋常飛劍不能傷我,便借了師尊的飛景,師尊不要怪我。”
作孽的逆徒!薛孟庭手腳發抖,說不出話來。
葉鈞皺眉,面色沉沉:“為何自殘?”
陳念反手抽出飛景,胸口濺出溫熱鮮血。他巧妙使了個手法,避開薛孟庭,免得濺到他身上。
見薛孟庭慌忙取藥,他又退一步,道:“原是同門情誼,慢慢總能還上,只是現在,弟子等不及了。”
他對薛孟庭搖搖頭,胸口淌血,面色松快:“弟子不肖,自刺一劍只為償還這份情誼。”他避開薛孟庭伸過來的手,眉心一點點舒展開,至此終于不見陰郁之色,唯有如釋重負的暢快,“今後此帳一筆勾銷,弟子不欠師叔分毫。同門情誼,不必再談。”
“啪!”陳念的話被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斷。
薛孟庭難以置信地看着陳念:“逆徒,你是要用一劍斷了叔侄情誼不成?”
“是!”陳念頂着鮮紅的五指印,第一次頂撞師尊,聲音冷然,“有些話,唯有如此才能說!”
葉鈞面色奇怪:“你不要後悔。”
“正是先前優柔寡斷,才釀成今日苦果。”陳念看向薛孟庭,柔聲道,“師尊莫惱,等弟子講完,再打不遲。”
薛孟庭一震,仿佛被攫住喉嚨。
他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說“別說了”!
“師尊可還記得第一次與弟子見面情景?”陳念問道。他并不需要薛孟庭回答。
“那時弟子便想,為何這個人要對我如此之好?”
“本以為是前輩高人一時起興,可後來——教習劍法、照料娘親、及至收我為徒,每一樁、每一件,便是弟子真有父親,也不過如此罷。”
“若是真如師尊托詞,是父親摯友;又或是弟子天資出衆,遠勝旁人,也就罷了。可偏偏弟子愚鈍無能,便是能否築基都說不定,以師尊身份眼界,何須對弟子如此?”
一席話說完,薛孟庭無言以對,徒然地張了張口。
“師尊對弟子越好,弟子越是不解。”
“弟子日思夜想,不得其果,卻放不下、丢不開。”
薛孟庭幾乎想向後縮,想捂起耳朵。原來一早被人懷疑,他還渾然不覺!若是陳念如同原著裏一般,現在他恐怕都不是完整的了!
“但弟子不敢問,鏡花水月,一戳即破,暗地裏竊喜也就罷了。”
“後來弟子想通了,不論如何,師尊對弟子好是事實,何必去管為什麽?弟子只要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好生孝敬師尊便是了。”
不錯不錯,如此才是正理。薛孟庭暗暗點頭。
誰知一口氣還沒喘勻呢,又聽到陳念繼續道——
“可是,誰知那一天夜裏……”
薛孟庭豎起耳朵。
“……弟子夢見師尊……”
嗯?
“弟子本來惶恐不安,又正好被師尊撞破……”
咦?
“本以為會被師尊怪罪,不曾想師尊對弟子說……”
他說了什麽?
“……修道之人,灑脫不拘,只要不亂人倫之理,便不妨事。”
是、是嗎?不記得了啊……
“自那之後,弟子便再不能忘,每每思及師尊,輾轉反側,不能安眠……”
……等等!你那時候才幾歲啊!【重點錯
“相思難忍,弟子便使了些小聰明。佯作夢魇,欲與師尊同床而眠,誰知師尊只在一旁守候。弟子只好故意讓師尊看到雜記野談,扮作無知稚子……”
……wtf?!
“大被同眠,猶覺不足,弟子又在身上佩了助眠香粉,叫師尊一夜好夢,以便肆意輕薄……”
“陳念!”這也能忍?
“誰知被葉師叔察覺。師叔斥我禽獸不如,命我苦修劍道,斬斷情絲。”
所以那段時間陳念總待在劍峰?難怪三師弟也不趕他!
“本以為此等忤逆情絲終于能一舉割斷,誰知突遭大變,師尊為救我,竟被魔修困住吸取陽元。弟子得知之後,頭痛欲裂,心思惶急,魔念頓生。”
原來提前開啓血脈是因為在下,還以為是蝴蝶效應,呵呵呵。
“殺白眉、逐妖女,心魔仍在。弟子見師尊衣不蔽體,口喚師叔,驚怒至極,險些對師尊做下……那等禽獸之事。”
……=口=
“又是葉師叔及時趕到,不然弟子已釀下大錯!”
陳念定定地注視薛孟庭石化的面龐,眼底幽暗,如澗底寒潭,暗流湧動。
足足半盞茶過去,薛孟庭的腦子才稍稍轉動起來。
他澀然道:“那為何……要在現在說此事?”
說到這裏,你不是已經悔過了嗎!做什麽想不開要把它們齊齊撸一遍!要說就不能悄悄說,旁邊還有個看好戲的妖魔王在呢!
……所以其實不是有陰謀,人就是來看八卦的嗎?
如果能犧牲他一個造福全人類,好像也不錯的樣子【不
話說回來,葉師弟知道得不-少-嘛……
……好吧,他好像明白葉師弟瞪他的那幾個眼神了。
那為何不早點告訴在下!險些菊|花不保什麽的,一身冷汗啊!!!
說好的筆直說好的種馬呢!
無知無覺真是太可怕了,好在有貼心的娘家人(劃掉)幫忙。
薛孟庭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陳念看着薛孟庭變幻的神情,垂下眼睑,将縷縷情意層層包裹起來,掩在眼底最深處,再擡眼時,已是冷靜決然。
薛孟庭心裏一跳:“等等,你先別回答,等這件事過去再說。”指的自然是旁邊看大戲的妖魔王。
陳念抿了抿唇,聲線竟是冷硬如鐵:“今日說出來,是因為我雖有過錯,滿腔真情卻無半分作假!可——師尊,你扪心自問,這些年,你為何待我如此好?”
薛孟庭微微睜大眼,被他痛極的眼神狠狠一刺,下意識退後一步。
問了,他還是問了!
不是說好的不問緣由嗎?
薛孟庭怎麽答得上來?
根本就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既非子女,又無交情,更不得利益,能有什麽解釋!
難道要他說,還不是因為你是主角?
坑爹呢!
他讷讷張嘴,什麽也說不出來。
陳念咄咄逼人,全無從前半點恭敬:“怎麽不說?說不上來是不是?”
薛孟庭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小念……”
“說不上來我便替你說!”陳念下颚緊繃,面寒如冰,“因為我,陳念,有一半妖魔血脈。你薛長老薛仙師高義薄雲,當仁不讓,得知之後立刻前來尋到我,要感化我這個怪物,生怕我做出什麽歹事來!”
薛孟庭又退了一步。他竟無力反駁。某種程度上來說,陳念說對了一半。可不是為了感化他叫他記自己的恩情嗎?
進進退退,他心中生出無措之感。
偏陳念緊逼不讓:“對我來說,師尊養恩大過天,可對師尊來說,不過是為了人間除惡!”
薛孟庭眼前一黑,被陳念沁紅的眼角激得血往頭上湧。為何話題一轉,就到了這個地步!
“小念,你聽為師說……”
“還有什麽可說的?!”陳念拂袖轉身,“我本妖魔,何必為人!”
“說得好!”尚魁撫掌大笑,“陳念,你竟能想通,真乃天大幸事!”
陳念面色恢複平靜,對妖魔王颔首:“如今我的話都已說過,你的游戲可還要玩了?”
“什麽事能比得上你回來族中!”尚魁盡顯本性,青袍變化,王袍加身,威嚴尊貴,張揚無匹,“走,本座帶你回我大好魔界!”
尚魁一拍手,挾住陳念肩膀,一忽兒便在原地突兀地消失了。
便連角落中的那團黑煙,也同時消失幹淨了。
蒼茫天地,忽然間空起來。
薛孟庭仰頭看到終于趕來的各路弟子,心中一片空曠茫然。
他将陳念從母親之死中拖回來,卻還是沒留住他。或許陳念說得對,他本是妖魔,何必為人?
下次再見面時,會是如何?想來是生死仇敵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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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帶徒弟,果然做得不好。
或許唯有天地知道,陳念在心中留下的最後四個字。
師尊,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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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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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