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
然而墨警官還是太天真了。
如果他對小說創作有那麽一點了解,就會知道,大綱終究是大綱,細節曲折是不會講的太具體的。
顧茫确實成了重華的俘虜沒錯,可并不是因為戰敗輸給了他。此時,已有一封非常重要的密信從重華帝都寄出,因着這封密信,這場戰争還未開始,其實就已結束了。
——王八軍再也沒有機會在戰場上向他們曾經的主将顧帥讨教,墨熄也無法親手将刀架在顧茫脖子上,問一句此番堕落你悔不悔。
“玉茗新池雨。金柅小閣晴。有情歌酒莫敎停。看取無情蟲蟻也關情。”是夜,邊塞外,駐地營,一聲清啼破風沙,唱戲的嗓音悠悠漫漫,幽魂似的飄散在寒霜裏。
墨熄皺眉心道:軍中肅穆,怎會有伶人做戲。
顧茫提示音;【這個戲班子是副帥岳辰晴嫌棄軍中無聊,特意從附近城鎮請來解悶的。】
墨熄覺得簡直是荒唐:“我不管?”
【你管,但你不在。】
“……”
這時離君淚的指引又來了:【請前往岳辰晴的營帳內,等待墨帥出場。】
“設定本說我不在。”
【你馬上就回來了。】
“……”
書中寫到,北境軍駐抵邊塞已經過了好一陣子,但遠處的燎國守備軍還是沒有任何應對之象。不少人都憂心忡忡,擔心着是不是顧茫有什麽詭計正在密謀策劃中,不然怎麽過了那麽久一切都還安寧得可怕。
可是身為副帥,岳辰晴卻很是悠游自在,不打仗就不打仗嘛,自己吓唬自己幹啥,沒準顧茫死了呢?沒準顧茫掉坑裏了呢?沒準顧茫被燎國的君上看不順眼咔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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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他這種異想天開的樂觀言論,衆人都很是默默。
岳辰晴不管別人怎麽想,趁着墨熄不在,窩在大帳裏邊喝酒邊聽戲,聽到興起,拍手笑道:“好!想不到北關村子裏臨時拉來的戲班子,居然也有這麽好的嗓子,再來一段!”
如果不是因為離君淚指明的劇情觸發點就是岳辰晴的氈帳,墨熄壓根就不想往裏面走。
他寒着臉來到帳篷前,裏頭纖音入雲,戲腔像是一根幽幽絲線吊得正長:“國土陰中起。風花眼角成。契玄還有講殘經。為問東風吹夢幾時醒。”
“……”墨熄在帳外略微站了一會兒,然後沉着臉進去。裏頭自然無人發現他的存在。但見水袖舞動,脂粉酡紅,衣香鬓影深處,岳辰晴翹腿而坐,正吃着桌上的漿果蜜餞。
“哎喲我的岳少,岳副帥,您可讓他們快別唱了。”忽然帳簾被撩開,一個親兵穿過墨熄透明的軀體,急吼吼地從外頭跑進來,“您違了軍紀啦。”
岳辰心不在焉地撩着自己的額角碎發,哼唧道:“人生苦短,行樂及時。軍紀管得了別人,還管得了将軍大人嗎?”
親兵嘴唇動了一下,沒說話,但心裏卻想:您是副的。您看正的那位管不管得了您。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岳辰晴瞄了一下就瞧出他的意思來了,說道:“羲和君又不在,你緊張什麽。再說了,他成天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既不尋歡,也不作樂,這麽大歲數的人,聽到我說個葷段子都要發脾氣,我要哄他高興,我累不累啊。”
墨熄:“……”
他決定把這個副帥開掉。
可幾乎是才那麽想了一下,就聽得腦內離君淚冷酷的提示音響了起來:【注意:開掉岳辰晴違背了墨熄的意志。】
“留這種人在我身邊才是違背我的意志。”
【開掉岳辰晴會大幅度降低您20%的角色還原度,如果您這樣操作,會被受到較為嚴重的懲罰。】
墨隊幾乎是在冷笑了:“你還敢給我打分?”
【是的,您擁有初始70%的還原度,扣掉20%會直接跌破及格線,屆時您将會大病一場生不如死,請您慎重考慮。】
大病一場生不如死這種懲罰機制吓得到別人吓不到墨隊,人風裏來雨裏去在警局摸爬滾打那麽多年,心髒都差點被自己曾經的兄弟打了個對穿,還有什麽苦他沒遭過。
不過講真的,墨熄無法理解為什麽原著中自己會允許這樣一個不規不矩的小流氓留在自己身邊,聽聽岳辰晴這小流氓都是怎麽說話的——
“羲和君自己要禁欲,就非得讓全軍都跟他一樣無聊。重華上上下下那麽多編軍,哪一只和我們一樣,別說女人了,連只母狗都見不到。”岳小流氓長嘆了口氣,老腔老調地,“我看他啊,就是掌控欲太強。強迫焦慮潔癖,全讓他一人給占了,而且還毫無情趣,真是白瞎了他那張俊臉。”
親兵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急道:“岳少,快別說了……”
岳辰晴非但不停,反而愈發興致勃勃:“我看這樣,趁着他不在,我趕緊給你們松松綁,今晚上讓弟兄們随便去勾搭姑娘,門禁廢止,咱們來辦個選美篝火會,我要給附近村上最美的姑娘授勳——”
“你要給誰授勳。”
終于在他把話越說越離譜的時候,一個低沉嚴酷的男性嗓音響起,嚴厲地打斷了小流氓的哼唧。緊接着營帳嘩地一撩,一個銀铠如霜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進來。
顧茫提示音:【這位是……】
“不用你介紹了。”墨熄幾乎是有些頭疼的,“我認得出我自己。”
他終于見到文中的羲和君了。
不得不說,自己這樣看着自己的感覺非常怪異,甚至還有點尴尬。
按着顧茫的描寫,《禁·書》羲和君出場時一身軍服挺拔,襯得肩寬腰細,黑皮軍靴裹着的長腿更是線條修勁。帳中歌女不明所以,紅羅綠袖地就笑着步過去,意欲撩撥。可水袖還未拂上他的臉,就見男人眼一擡,端的是五官冷硬俊朗,目光寒冷鋒銳。歌女們被他刀霜般的目光刺中,吓了一跳,樂聲戛然而止,紛紛伏地瑟縮:
“民女見過軍爺。”
“……”墨熄看着眼前這出戲,一時間十分之無語,他想顧茫是不是對自己的職業存在什麽誤解?
他性子雖冷,但只要普通民衆打交道,哪一回不是客客氣氣對待的?後來進了刑偵隊還好,大四的時候他去基層派出所實習,成天在街坊鄰居裏跑。
一會兒王大媽丢錢了,一會兒薛大伯走失了,一會兒葉小弟的狗咬人了,一會兒容小姐的丈夫家暴了。
雞飛狗跳一整天,到了下班的時候,來個電話說跨海大橋上有個小姑娘要請輕生,又警笛一按過去勸人想想爹媽想想朋友想通一點回頭是岸。
好不容易把姑娘救下來了吧,那姑娘抱着墨警官就開始嚎啕大哭,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說嗚嗚嗚警察先生我男朋友就是個人渣,要是他跟你一樣該多好啊嗚嗚嗚。
回到局裏,姑娘還要墨警官陪她再說說話,所長心疼墨警官,就說丫頭啊,叔叔來陪你唠一會兒你看咋樣,結果姑娘不肯,一聽要換人,立馬開始翻着白眼抽噎玩窒息。
那墨熄能怎麽着,他難道還能把臉一板說老子下班了再見?
不可能的,只能熱茶泡着,好話說着,耐心勸着。往往是一天忙下來,就中午匆忙吃了包泡面,喝幾口水——所以所裏的人都說了,要看墨警官那張帥臉露出點好顏色,只能看他出警的時候,那時候認真嚴肅又不失和緩,拍宣傳片都可以一條過。
所以顧茫是不是胡鬧?還“民女見過軍爺”呢。
軍爺給姑奶奶請安了還差不多。
對于他心中的質疑,顧茫提示音不卑不亢地替自己解釋:【這是架空背景,墨熄是貴族出身,他應該……】
“我知道他應該怎麽樣。”墨熄拉着臉,“但你就不能給我一個不那麽貴族的出身?”
設定本這次居然還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不能。】
不能就不能吧,習慣就好。
墨熄接着看,帳篷裏,岳辰晴見到主帥回來了,先是傻眼,回神之後立刻打了個哆嗦,幹笑道。
“羲和君。你不是去北宸關巡查了麽?查完了?”
墨帥不答,只冷冷道:“我軍中怎麽會有女人。”
他說着,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蟬的歌女戲子,轉過頭盯向岳辰晴:“是你帶進來的?”
岳辰晴原本還想嘀咕幾句,結果一對上墨熄的眼神,立刻慫了:“……別這樣嘛。我聽個曲兒而已。梨春國的名曲呢。”
羲和君面色冷峻,煩躁道:“靡靡之音。拖出去。你也出去。”
岳辰晴仰面賴在帥座上凄凄慘慘戚戚:“你這人簡直冷血無情,我要告訴我爹爹,說你沒有善待我。”
羲和君看了他一眼:“出去。”
岳辰晴:“……”
待岳辰晴委委屈屈地走了,羲和君獨自在營帳中坐下來,摘下黑龍皮護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覆壓在眉宇之側,然後緩緩阖上眼眸。燈燭中,他的臉色似乎有點差,微帶些病倦的青白,配上他眼裏那種常年覆壓着的狠戾,顯得愈發憔悴。
他看上去心事很重。
【他确實心事很重。】
“是因為要和顧茫開戰嗎。”
【不,如果是開戰,他會更比現在有精神的多。】
“……倒是沒錯。”墨熄看着桌案前小說版的自己,心裏隐約湧上些不那麽好的預感,“那是因為什麽。”
這次回答的不再是熟悉的設定本的聲音了,系統靜了片刻,忽然換成了冷冰冰的機械音。是離君淚。
【注意,注意。】
“嗯?”
【《禁·書》已感應到你的情緒與羲和君的情緒此刻有較強的重合,或可嘗試融魂!】
“!”饒是墨熄再鎮定,這時候也不由微微色變。
也就是說,眼前的這個男人,此刻的心情與他非常相仿?
離君淚道:【請等待二次檢測!請等待二次檢測!】
墨熄盯着那個在案前低眸閉目的男人,那男人的側影籠罩在黑暗裏,顯得那麽憔悴而疲憊,那種疲憊好像是由內心透出來的,帶着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離君淚:【二次檢測完成,你的情緒與羲和君的情緒确實有比較高的重合,故下面将開啓共情嘗試,進行融合匹配!】
墨熄微睜大了眼睛:“現在?”
【是的,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現在是一個非常合适的狀态,請做好準備,等待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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