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神符尤米爾感應到的活物,竟然是遙遠地下深處,某座塑像上長出的蘑菇?
艾麗希對此不置可否,先環視一圈環境。
這是一個寬敞闊大的空間,天花板極高,空曠而深邃。
手中的八十瓦迸發出明亮的光線,照見空間的角落裏依稀有十幾具顏色慘白的人類骨架。
但但在光線到處,這些骸骨立即迅速消散,化作塵埃,仿佛根本不曾存在過。
她繼續凝視眼前的這座彩繪塑像,尤其是塑像頭上戴着的紅白兩色疊加的王冠。
“錯不了……”
“女法老尼托克莉斯。”
對埃及先代歷史極其熟悉的大祭司森穆特下了斷語。
“大混亂之前的末代法老。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同時統治上下埃及的女性法老了。”
南娜的黃金羽箭依舊被艾麗希舉在手裏,明亮的光線将眼前的塑像照得透亮。
艾麗希定睛注視女法老塑像的眼眸,覺得那一對流光溢彩的寶石眸子內,隐隐約約流露出憂傷。
“她是一位怎樣的法老?”艾麗希随口問。
“她是舊王國時期的末代法老,即位時皇室血脈凋零,法老的直系血脈直剩下她這一位女性。所以才會由她作為繼承人,登上王座……”
“當時朝局已經相當混亂,女法老登位之後沒多久,便是王朝覆滅,各諾姆自行其是,相互征伐,這種情況持續了兩百多年,被稱為大混亂。”
這和艾麗希當初的判斷差不多:
埃及舊王國時期的隐患在前期不斷積累,令國家逐漸失衡,終于在女法老登上王位的時候爆發了。
艾麗希默然想:果然如此,明明是王朝覆滅已不可逆轉,後世那些男人們卻非要怪到女法老的頭上,要她為舊王國的覆滅而負責。
這真是不公平。
不過她馬上又想起一件事,連忙問:“既然是末代法老,又怎麽會有修建完善的陵墓?”
森穆特繼續解釋:“尼托克莉斯是先代法老心愛的公主。在她很年輕的時候,她的父王就已經為她營建不少建築。這座薩卡拉行宮,就是按照公主的意願改建的。”
艾麗希邊聽邊想:而這位公主的意願竟然是為行宮添一座星象臺……不可能是驕奢淫逸的無道昏君啊。
“據後人推測,那時先代法老在位時,就可能已經為公主預先修建了陵墓。”
“在女法老登基之後的第三年,女法老曾邀請各諾姆的神官、祭司、大小官員和軍方将領到孟菲斯共商國是。”
“但就是這一次聚會之後,連她本人在內,她和所有這些人都消失了蹤跡。”
“尼托克莉斯法老也沒有留下任何繼承人。”
“所有勢力都随同女法老的消失而消失,一時間整個埃及群龍無首。因而引發了全境內的混亂,各方相互争鬥,此消彼長,這種情況持續了兩百多年。”
“人們始終不曾發覺女法老過世的真相。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實過世了,否則她不可能放任埃及如此動蕩。”
“但是她死在哪裏,身後又葬在哪裏,一直無人知曉。”
“我也是閱讀先代紙草,才讀到前人有猜測她的陵墓就修建在薩卡拉行宮之下。”
“關于這位女法老,有太多的不解之謎。”
森穆特忍不住嘆息一聲。
随即他擡起頭,望向這座塑像。
尼托克莉斯依舊眼神哀傷地望着他們一行三人。
“這麽多年來,一直有人在尋找這位女法老的陵墓嗎?”
艾麗希也算不清大混亂至今有多少年。但想大混亂之後是中王國,中王國之後是大動蕩,大動蕩之後才是提洛斯家族登上王座,總也有一千多年了。
“是……”森穆特回答艾麗希的問題。
“這位女法老失蹤時,舊王國王室積累多年的巨額財富也随之不見了。所以這之後的一千多年裏,對這座陵墓的尋找一直不曾中斷。”
原來是為了巨額財富呀!
艾麗希不禁心動,左右看看,卻見此刻森穆特平靜,南娜專注,這兩位對財富既沒有欲求也沒有心動。
他們都是視金錢為糞土的人物,一個只想着找尋舊王國時期的遺跡,揭開歷史的謎團,另一個只知道對艾麗希忠誠,近乎無欲無求——
只有艾麗希自己,隐約覺得一筆富可敵國的財富可能會對她有用。
“也許,先代女法老和她的敵人同時消失的答案就隐藏在這座大廳裏。”
三人的眼光一起越過塑像,看向這座大廳四壁。
牆壁上繪着線條優美的繁複壁畫,色彩濃重而炫麗。
艾麗希大略一看,只見這些精致壁畫描繪的都是享樂的場景,有奏樂,有宴會,有游獵,有泛舟嬉戲,有美酒與美食……
甚至還有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多人運動。畫工精巧,各種場景描繪得栩栩如生,令人忍不住看得臉上發熱。
壁畫中夾雜着無數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不知道是聖書體還是僧侶體。艾麗希和南娜都是望洋興嘆,一個也不認得。
森穆特飛快地掃了一眼令人臉紅心跳的壁畫,直接全部忽略了。他向着來路倒退了幾步,仰頭望向那些文字。
他是知識與智慧之神圖特的眷者,因此最關心的就是文字。
忽然他皺起了眉頭,低聲道:“奇怪!”
“既不是聖書體也不是僧侶體。”
“這些文字根本不可解讀。”
“難道這不是法老留下的文字?”
艾麗希一怔。
因為森穆特連聲音都有些改變。
原本是清朗的年輕男子聲音,此刻突然變得非常低沉。
艾麗希轉頭,看見森穆特立在尼托克莉斯的塑像跟前,揚着頭,眼裏卻沒有眼仁,完全是一片星海。
四周牆壁上的象形文字似乎都直接映入了森穆特眼裏。
而他本人的氣質似乎也在飛速變化。
突然,艾麗希耳中聽見一聲尖細的笑聲,像是生生地鑽進她腦殼裏一樣,令她感到一陣劇烈的刺痛。
艾麗希再看身邊,南娜已經抱着頭捂着雙眼,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着,卻怎麽也無法逃脫這聲音。
這位侍女長的眼珠突出,原本光潔得像是新剝雞蛋的臉上突然生出凹凸不平的肉芽。
南娜手中的硬弓已經遠遠地扔出去,她的手背正迅速地長出毛發,像是馬上就要變成野獸。
發出這尖細笑聲的是森穆特。
此刻森穆特的狀态并不比南娜好多少——他像是一個被掏空了的軀殼,軀殼之內籠罩着的是宇宙與星辰。
他睜開的雙眼內充滿了虛空和宇宙繁星,他的眼角卻有兩道血線細細地流淌下來,仿佛兩條蜿蜒的小蛇。
“文字……假的……”
“壁畫……不要看……”
森穆特多多少少依舊保存着一些理性,斷斷續續着說出這一句,用正常的人類的聲音,他的嘴角随即開始沿着顴骨向上裂開,露出裏面的空虛與星海。
艾麗希頭疼欲裂,甚至也不敢低頭看自己的身體是否也像是那兩位一樣,發生了恐怖的變化。
但她一伸手,直接把手中那枚八十瓦奮力扔了出去,遠遠地扔向了他們來時的那條狹窄通道。
這座大廳裏的光線一下轉為黯淡。
過了片刻,那枚八十瓦沒有了阿蘇特的靈性加持,終于熄滅了。
大廳重歸為一片黑暗。
森穆特再也看不到四周石壁上的文字。
耳邊的尖聲驚笑就也終于止歇。
耳邊只剩寂靜。
艾麗希不再感到頭疼。
唯一的後遺症就是腮幫子很酸,可能是剛才咬牙忍痛的緣故。
她這時才感到冷汗涔涔,将她貼身的衣物全都濕透了。
一片黑暗中,南娜氣喘籲籲的聲音終于響起。
“大祭司,你,你……你居然占蔔出沒有危險……”
過了片刻,森穆特也出了聲。
他已經恢複了年輕人那清越的聲線,苦笑着說:“确實沒有特別危險……因為我們和反應敏捷的王妃在一起啊。”
“原來,這位女法老保護她的陵墓所用的方法,竟然是牆上的壁畫和文字……”
任何進入這個空間的人,都會攜帶光源照明。
而且,能夠深入這片地下空間的人,大概率能夠閱讀象形文字,至少也是僧侶體的。畢竟需要懂得為荷魯斯之眼注入靈性。
進入之後,他們不可能不去向牆壁上的繪畫與文字尋求答案。
那蘊含在壁畫和文字裏的邪異力量,就會随着人們對它們的感知而迅速擴散,直到讓這裏的所有人發生異變。
于是,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秘密就會被守住了。
可能是因為森穆特位格高超,他受到文字污染之後的反應很有節制,延緩了其他人的發作。
又因為有艾麗希,反應果斷地掐滅了唯一的光源,讓森穆特無法再讀到牆面上那些看似淩亂不合理,實際上卻蘊含着邪異力量的文字。
否則艾麗希和南娜一定會受到森穆特的牽累,和當初那位法老的衛隊長一樣,異變成怪物。
此刻森穆特柔聲開口:“南娜小姐,請您再點亮一盞……一枚羽箭吧,慢慢來,光線不要太強……”
南娜冷哼了一聲,但還是照做。她手中,昏黃的一點點光暈微微亮起。
艾麗希心中一喜,她依稀看清南娜那張姣好的面孔已經恢複如初,那些恐怖的肉芽和毛發已經全都消失不見了。
森穆特垂首望着地面,他的眼仁也已經恢複正常。
誰知就在此刻,艾麗希忽然說:“等一下!”
“南娜,把光熄滅。”
南娜一向信奉小姐永遠是對的這一死板教條,立刻将黃金羽箭上的靈性撤去,整個空間頓時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啊——”
森穆特忽然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在他的嘆息聲中,在這一團混沌的幽暗之中,整個空間上方的巨大穹頂中忽然浮現出繁星點點。
仿佛夜空,千點萬點銀星密密麻麻地鑲嵌在無垠的天幕上。
溫柔星光襯托出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身影,她宛若依然在世,正在站在空曠大廳的深處,凝眸沉思。
艾麗希和南娜相互攙扶着站起身,來到森穆特身邊。
森穆特則早已仰着頭,站在原地看癡了。
“原來如此。”
“原來只有這樣,才能看到先代法老留下的真正文字。”
艾麗希順着森穆特的目光看去,見到穹窿上的星光越來越繁密,漸漸聚成圖形,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在她的注視下顯現出來。
是她看不懂的文字。
微光映在森穆特那張專注的臉上,映出他表情傷感,幾乎快要落下淚來。
“大祭司大人……”
艾麗希剛剛開口,忽然感到有人将手伸過來:
一邊是南娜,緊緊地扶住了她,防止她再次遇到危險。
另一邊是森穆特,大祭司像在星象臺上一樣握住了她的手,文字瞬時就像是流水,緩緩流淌進入艾麗希心裏,也同樣蔓延至南娜心中。
“南北兩地王座之王,上下埃及之法老,尼托克莉斯……”
“選擇在此和她的仇人們同歸于盡。”
“守護尼托克莉斯的神明已隕落。”
“主宰世間萬物的神祇不再行走于人間。”
“僞神與它們所庇護的門閥正在吞噬埃及的中堅力量。”
“尼托克莉斯不能坐視……”
艾麗希覺得一顆心突然猛烈地跳動。在這一瞬間,她似乎成了尼托克莉斯本人,頭戴象征上下埃及的紅白雙冠,卻手持空虛的權柄,面對她繼承的、正在分崩離析的王國。
她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敵人,雙拳難敵四手,眼睜睜地看着對手将忠誠于她的人們一一趕盡殺絕。
他們在她的面前,給她展示那些忠于她的将士們的頭顱;
他們觊觎她的王座,垂涎王室積累了千年的龐大財富。
“尼托克莉斯,不要忘記了,你只是個女人。”他們說。
于是尼托克莉斯打開了她的陵墓——
“在這裏,來這裏享受你們從未體會過的歡愉吧!”
女法老驕傲地向她的敵人發出邀請。
“法老才是這個世界上懂得什麽叫極致的人。”
美酒、珍馐、黃金、美人、永不斷絕的奏樂、無休無止的享樂……在這座位于薩卡拉的地下寶庫中上演。
敵人們哪裏經歷過這個。
“他們都陷入了狂歡……”
“在這一刻他們的靈魂褪去了巧言令色所賦予的包裝,露出最原初最醜陋的模樣。”
“他們忘卻了初衷。”
“忘卻了外面的世界。”
“他們顯露出最原始的獸性。”
“他們吃喝、享樂、鬥毆、殺戮……”
“他們卻絲毫不知,天狼星已經升起。”
“在神明抛棄了這個世界之後,大河卻依舊信守祂與人類的約定。”
“大河将淹沒整座宮殿,整座陵墓……”
“我暫時不會受到大河的影響。”
“他們也完全不會發覺。”
“機關放下,這座地下陵墓将完全與外界隔絕。”
“河水會沿着其它道路流向原初。”
“再等片刻,我将親手打開機關,大河的流水将淹沒整座陵墓。”
“這裏将會成為我真實的墳墓。”
“我,尼托克莉斯,因為擁有血統,因而登上王座的法老……”
“被人嘲笑作是自從蠍子王①以來最孱弱的法老。”
“然而我将做到歷代法老從未做到過的事——一舉殲滅所有的仇敵。”
“我也同樣在此殒命,魂歸冥國。”
“被我所庇護的人們将在大河泛濫結束之後再次進入這座陵墓。”
“他們會幫助我的靈魂與肉身渡過冥河,避開邪惡與混沌的阿佩普②。”
“後世在埃及的土地上,我的名字将依舊被傳誦——”
“第一位女法老,同時也是最後一位。”
“法老的血脈從此斷絕,埃及将因此陷入混亂與動蕩。”
“但是我不後悔。”
“因為,一切将回歸起始,重新開始。”
“埃及的土地上,會出現一個嶄新的世界……”
艾麗希感受着這些文字,心裏在想:很高深啊!
這顯然是尼托克莉斯留下的遺書了。
這位女法老不知是用什麽方法,把這份遺言保存在了這個地下空間的四壁上,卻只有在短暫照明之後的黑暗中,才能由懂得閱讀聖書體的人看見。
随後,她就在這個空間內與她所有的敵人們同歸于盡了。
或許,在那次尼羅河泛濫之後,有人重新打開了這座陵墓,處理了尼托克莉斯和她所有敵對者的遺體,而只留下了女法老的這尊彩繪塑像。
或許,人們認為只有這座塑像能夠最終承載女法老的靈魂。
又或許,女法老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已經完成了她所有的人生目标,沒有必要還在這陵墓裏留下什麽。
但基本可以确定,這裏,這座大廳,曾經發生過悲情壯烈的故事,也是女法老親自為自己選定的最後歸所。
可是,這份文字裏傳達了太多難以解釋的地方。
原初究竟是什麽,為什麽大河泛濫的河水全都會流向原初?
這個空間,難道在薩卡拉行宮被尼羅河淹沒的時候,也能保持基本的幹燥,空氣流通,而不會被淹沒嗎?
艾麗希望向那座彩繪塑像。
“南娜!”
侍女長應了一聲是,手中的黃金羽箭被灌注入靈性,箭簇重新變得幽幽發亮。
艾麗希正面面對那座彩繪塑像。
忽然她聽見身邊響起低低的啜泣。
大祭司森穆特雙眼濡濕,像個孩子一般低聲哭泣着。
艾麗希很明白森穆特此刻的狀态:強共情者,又是以感知的方式閱讀女法老留下的文字,尼托克莉斯在那一刻留下的全部遺憾與留戀,一分不減地湧入森穆特心裏。
這是大祭司第幾次在她面前掉金豆了?
艾麗希略有些冷酷地想。
她沒有給予任何安慰,只是悄無聲息地把她的手從對方手中抽出來。
然而,她恰于此刻感受到了潮湧般的力量,她那顆孤獨而淡漠的心瞬間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她感受到強大的傷感與遺憾,仿佛一枚巨錘,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刻,毫不留情地砸在她的心上。
原來……森穆特的共情,還能夠反過來影響他人。
艾麗希強行控制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示意南娜将手中的黃金羽箭調成二十瓦左右的光線。
“森穆特大人,森穆特大人……”
淺淺的光亮起,在這一刻,牆上那些神奇的聖書體文字仿佛完成了它們的使命,開始迅速消失。
它們就像是用黑暗寫就的一樣,随着光線漸漸轉亮,這些文字立即黯淡,不見于廣闊的穹頂。
與這些星光似的文字同時消失的,還有原本用來誘敵的壁畫和僞文字,它們就像是消失在尼托克莉斯塑像身邊的那些骸骨一樣,瞬間化為齑粉,悄無聲息地落下,消失于無形。
“請随我們一道離開吧!”
南娜請求森穆特。
森穆特雙眼紅紅,這時才垂下頭,轉過身,亦步亦趨地跟随艾麗希和南娜,一步一回頭地走出這座,屬于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陵墓。
三個人走出那扇镌刻有荷魯斯之眼的石門,回到起始的通道之中。
森穆特将荷魯斯之眼中的靈性撤去,石門閉合。三人安全地回到了行宮大殿裏。
直到這時,艾麗希才終于拉下了臉。
“尤米爾,你是不是有些什麽需要向我解釋?”
她輕輕地抓起了佩戴在胸前的神符,托在手心裏掂着,随時可以抛向半空。
同類推薦

古龍世界裏的吃瓜劍客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那些主角不需要幫助。
好不容易穿越一次,除了一些意難平,剩下的就是經歷一些名場面,吃瓜看戲吐吐槽。
當然還有……
名劍,美酒,絕世佳人!

Destiny惡魔之翼
因為一個外星女警察的失誤,本來就壽命不長的他結束了在這個世界的生命。
作為補救,他被送到了另一個世界延續他的生命。
但是由于那個女警察的另一個失誤,另一個宇宙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