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尤米爾大叫冤枉的聲音裏,艾麗希高高地揚起嘴角。
“我錯怪了你?擁有神性的尤米爾……你不妨解釋解釋,你是如何能夠在遙遠的地表感應到地底深處那一丁點兒蘑菇孢子的氣息的?”
早先神符尤米爾口口聲聲自己感應到了生命的氣息,若非如此,艾麗希也不會急急忙忙,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深入行宮的地下陵墓。
“我……尤米爾好歹也是一枚神符……”
尤米爾虛弱地解釋抗議,好像神符與蘑菇天生就是一對似的。
“那麽,請你再解釋一下,為什麽先代女王的塑像上……嗯,就是長出蘑菇的那個位置,剛好可以盛放一枚二十面的骰子?”
艾麗希其實早就發現了,在女法老尼托克莉斯那座彩繪塑像的胸前,有一個形狀和大小剛好可以容納神符尤米爾的小洞。
按照常理那裏應當點綴鑲嵌一枚璀璨的寶石,才符合女法老的身份。
但艾麗希看時那裏卻空空如也,甚至落入了菌類孢子,并在潮濕陰冷無光的環境下長出了菌絲。
而尤米爾作為一枚寶石,也是從當初法老為她制作的那枚彩繪塑像的眼睛位置摳出來的。
這點類似令她不由得不聯想。
“骰子?”
森穆特站在艾麗希身邊,似乎聽得一臉迷糊:這二十面的骰子又是什麽東西?
“我,我……”
尤米爾不再強撐,突然改換了一副謙卑的口吻,向艾麗希哭訴道:“最偉大、最明智的主人,您忠實的仆人尤米爾尋找您找得好辛苦啊!”
“什……什麽?”
這回輪到艾麗希一時轉不過這個彎來了。
“之前尤米爾故意出言不遜,慢待主人,都是為了試探……是為了能确定您就是我主,是為了能回到主人身邊呀!”
“您果然無比聰穎、無比睿智,您的判斷準确無誤。我确實是先代女法老尼托克莉斯的專屬神符……”
艾麗希:……哦,怕受懲罰就猛拍馬屁。不愧是神符。
“我遵從那位女法老的遺願,試圖尋找并輔佐下一位能夠統禦上下埃及兩處王座的女性。”
“我蹉跎了八百年的歲月,才找到途徑,離開了薩卡拉的地下陵墓,重入人間……”
艾麗希想起了陵墓裏尼托克莉斯身邊風化的骸骨。尤米爾恐怕是依靠某個僥幸逃離的盜墓賊離開那深邃的地下墓穴的。
“我又等待了兩百年的光陰,才感應到了神的意志,感應到了您的降生……”
“而我又用了十八年的時間,才促成了與您的邂逅。”
尤米爾所說的邂逅,竟然是被安裝在為她送葬的彩塑雕像上,在她瀕死的時候才與她碰面。
“當時您以異于常人的機敏與聰慧擺脫了危難,我便義無反顧地向您出聲示意,讓您發現我的存在,将我從那裏帶走……”
神符在那裏谀詞滔滔,艾麗希聽得只覺得滑稽:甭管尤米爾說得有多漂亮,它剛出現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傲慢态度現在是洗不白的。以至于她到現在都覺得尤米爾是認錯了人。
“偉大的主人啊,尤米爾不可能認錯,您注定是千年以來能重新統一上下埃及,登上王座的女人。”
“這也不正是您的願望嗎?”
心裏咯噔一聲,艾麗希突然意識到這話被森穆特完完整整地聽了去。
她微微側頭,餘光掃向正在專心旁聽的森穆特,緩緩開口:“可惜我不是能夠成為法老的人,我只是一個被法老抛棄、打發到行宮來的可憐女人。”
“不不不……”尤米爾連連否認,“成為法老,是神明賦予您的命運。這無關血緣,也不受身份所限,您只需要去獲得屬于您的神性……哪怕是您身邊站着位格超高的神之祭司,他也不能改變或者是抹殺這一點……”
這哪裏是奉承,這分明是挑撥!
艾麗希不得不緩緩轉過身,面對森穆特,淡然詢問:“大祭司大人,這枚神符的胡說八道你都聽見了,有什麽想說的?”
她暗中使了個眼色給跟在森穆特身後的南娜。
南娜心領神會,瞬間張弓搭箭,将弓拉滿,一枚用于淨化的黃金箭簇正正對準森穆特的背心。
“沒用的……”尤米爾嘆息一聲,“我的主人啊,神之祭司的能力您暫時無力抗衡。只能考慮利誘,甚至是色誘一類的方法——您一定可以的。”
有這麽出馊主意的嗎?
艾麗希已經在心裏琢磨起懲罰這枚神符的辦法,只是讓它做一枚骰子簡直太便宜這家夥了,應該把它拿去當磨刀石、切割石……看這枚脆弱的神符是不是還會這麽胡言亂語了。
但尤米爾說的她信:以南娜和她,她們兩個眷者的位格應當加起來也敵不過森穆特一人。論起武力來也肯定沒有取勝的可能。
更要緊的是,數百人被大河泛濫的洪水困在薩卡拉的行宮,搞不好就是沒頂之災——艾麗希不覺得這是個和森穆特起沖突的好時機。
她平靜地面對眼前這位褐發金瞳的男人,微微颔首,示意森穆特可以暢所欲言,說他想說的。
“臣忠誠于統禦埃及的法老……”
森穆特一對淡金色的眸子盯着艾麗希。
艾麗希沒有多餘的情緒,鎮定地與森穆特對視。
“但……這不僅僅是神賜予您的命運,也是您自己的選擇吧!”
森穆特一句話說出了關鍵。
是的,如果艾麗希只是希望逃脫被處死的命運,維持原身的寵妃地位,她有無數機會,重回提洛斯身邊,用各種手段邀寵乞憐。她有法老之母的神谕傍身,提洛斯暫時是不會拿她怎麽樣的。
艾麗希凝望着森穆特:“如果我回答了是,那麽您會……”
“我必定忠于為人臣子的職責。”森穆特同樣堅定地回答。
“只不過不是現在……”
艾麗希:果然,和聰明人打交道不費勁。
她被泛濫的大河困在薩卡拉的行宮,該如何逃過這一劫還不知道。
縱使她心裏裝的全都是對法老的怨怼和野心,現在她什麽都做不了。
大祭司的意思是:他選擇暫時休戰——在薩卡拉的洪水危機解除之前。
“更何況,我暫時還需要您的庇護。”
森穆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竟然可恥地紅了紅。
森穆特的回避因為艾麗希而被毀,艾麗希因此答應暫時照顧森穆特一段時間,作為一枚情緒穩定的錨,避免森穆特因為感應到太多激烈動蕩的情緒而陷入瘋狂。
“那麽,一言為定!”
艾麗希向森穆特伸出手。
兩人簡單地握了握手表示協議達成。
但是在艾麗希觸及森穆特掌心的那一瞬間,艾麗希竟然感受到了一點點釋然。這種情緒迅速湧入內心,她整個人便也随之輕松下來。
這位當真具備用自己的情緒感染他人的能力?
艾麗希暗自猜測着,轉頭看向自己佩戴在胸前的神符。
“尤米爾,你看起來真的是一枚無所不知的神符。所以你應該知道,一枚合格的骰子,具有什麽樣的特點。”
如果神符也有牙齒,那麽現在一定在打戰。聽見艾麗希的話,尤米爾的聲音立即開始哆嗦。
而這枚被艾麗希佩戴在胸前的神符也似乎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知……知道,每一面上都有雕刻有數字……”
“嗯,我去問問匠人隊的工匠們,有沒有誰能在寶石表面刻字的。”
艾麗希聲音輕快地吓唬尤米爾。
神符當即嘤嘤嘤地哭了起來,百般向艾麗希求饒。
艾麗希卻腳下不停,直接向匠人隊的駐地趕去。
南娜亦步亦趨地跟在艾麗希身後。
而森穆特聽見數字這個詞,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神符表面小巧玲珑的各個切面,憑空想象了一下在上面如何能刻上筆劃衆多的繁複數字……他似乎突然悟到了什麽,趕緊跟了上去。
薩卡拉行宮大殿外的小廣場上,又一輪急雨剛剛停歇,廣場上是一派緊張而忙碌的景象。
十幾個民伕正在使用棕榈樹葉編成的大笤帚将行宮內的積水迅速掃出去。
匠人隊的工匠們則取出了和糧食一道運來的大捆紙莎草莖,鋪在小廣場中央,幾個手指靈活的工匠正在向身邊的民伕與婦人們演示如何将紙莎草莖編起來,其中一個嗓門大的便動手邊解說,正是卡拉姆。
“這是……”
艾麗希走上前觀看,南娜和森穆特都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南娜粗豪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為艾麗希解釋:“您之前吩咐他們多琢磨琢磨薩卡拉的出路,這是他們在用紙莎草莖造船。”
“造船?”
艾麗希來了興趣。
埃及的紙莎草很有名,用這種植物制成的莎草紙能夠保存千年而不腐。因此艾麗希先入為主,認為紙莎草通常都用來造紙。
但現在匠人們竟然在用紙莎草造船?
艾麗希靠近工匠們,在不會幹擾他們施工的地方,伸手抓了一束匠人們用來造船的紙莎草看了看。
這些紙莎草莖外皮堅硬,內裏中空,最粗的有艾麗希手臂那麽粗,細的也有拇指粗細。
匠人們選用最粗最堅硬的紙莎草莖做船的龍骨和主要支架,用細的草莖密密麻麻地編成數層不透水的船身——這種紙莎草船,乍一看像是竹排,仔細一看又像是舢舨。
它看起來極小,最多只能塞下兩個人。艾麗希一時竟有點見到了後世水上樂園裏碰碰船的錯覺。
艾麗希伸手,将堆放在工匠們腳邊的一只紙莎草船半成品提了提,發現這件東西竟意想不到的輕巧,她一只手就能穩穩地提起來。
這麽輕的舟楫,在大河泛濫、巨浪滔天的環境下是否還能夠平穩地在水上航行,這是一個問題。
匠人隊的領袖卡拉姆撓着腦袋走近艾麗希,向她行禮,然後頗不好意思地開口:“聽說您日常出行都是乘坐法老王庭的巨艦,這樣的小船讓您見笑了。”
另外有幾個大漢剛好聽見卡拉姆向艾麗希說話,一時好奇地從他們的頭領背後探出頭,問:“王妃……那個殿下,您通常出行坐多少人劃的劃槳船?”
還沒等艾麗希回答,一向将為王妃維護尊嚴作為己任的南娜已經粗着嗓門開了口:“以前我們王妃暢游大河,逆流而上前往底比斯的時候,大船上一聲號令,就有二十名槳手揮動起長長的木槳……”
匠人們一起面露向往,想象着大河上的情景:二十人才能劃動的大船,他們見都沒見過。
誰知南娜補了一句:“還只是一邊船舷……”
匠人們臉上驚駭之意更甚,相互看着咋舌:這巨船的規模眼見又大了一倍。
卡拉姆則用嫌棄的眼光看着他們的同伴:“別總擺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他轉臉又問艾麗希:“殿下,這樣的巨船,龍骨應當是由赫梯運來的雪松木制成的吧。”
艾麗希沒什麽表情地點點頭:她想必是如此。
“可惜了,我們沒有那樣的材料。”
卡拉姆一面說,一面用遺憾的眼光在早先拆下來的大殿主梁上來回打量。
艾麗希知道他在遺憾什麽。
即使拆下來的材料能夠當做龍骨和蒙板,這裏也沒有足夠的工具和材料,支持匠人們建成一座大船。
即使有工具和材料,匠人們也沒有足夠的時間。
即使有完全充足的材料、工具和時間,也沒法造成一座足夠載下這裏所有人的大船。
泛濫的大河河水漲勢洶洶,如果真到了需要船只的那一天,就意味着沒頂之災臨頭了。現在聚在薩卡拉行宮的這麽多人,又有多少能夠活下來。
“頭兒,這一條完工了,要不要下水先試一試。”
說話之間,一條用紙莎草紮成的小船完成,幾個工匠大着嗓門向卡拉姆請示。
卡拉姆則望向艾麗希。
他現在對這位年輕而遇事冷靜的王妃太佩服了。
艾麗希擡頭看看天空,遠處烏雲翻滾,氣勢洶洶地向這邊壓迫。她向卡拉姆點頭:“得動作快一點。”
她其實也很好奇,想看看這樣的小船在水中的活動能力究竟如何,是否實用,是否會漏水。
如果确實好用,可以考慮将這樣的小船用于大河泛濫期間的捕魚或者送信。
薩卡拉行宮的大門應聲被打開。
所有人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早晨還距離行宮大門還有幾百步遠的大河河水,又向上漲了很多,行宮前長長的石階,大半已沒入水中。
人們心頭莫名一緊,行宮跟前安靜了好一陣。
卡拉姆心思卻都在紙莎草船上,招呼了兩個年輕擅水性的小夥試船。
“大致看清石階的方向,不要駛遠,不要偏離。小心水下有……不好的東西。”
兩個小夥望着眼前烏泱泱浩蕩的一片大水,心裏也有些發怵。
他們兩人先将紙莎草船推進水中,推至大約齊腰深處,其中一人先一躍上船,再将另一人拉上去。
兩個年輕人事先準備了木槳,長長的槳柄在水底的石階上一撐,小小的紙莎草船就從階前蕩開去。
艾麗希留心看那船的去勢,只見那兩名青年的确都是水性精熟的槳手,坐在小小的紙莎草船上也游刃有餘。
但行駛到稍遠的水深處,遇上起伏波濤,那小小的紙莎草船就像是随波逐流的一片樹葉,時而被浪尖推到高處,時而沒入波谷。
兩個年輕人控船技術上佳,緊緊地貼在小船表面,随時保持着平衡。
卡拉姆遠遠地大聲問:“會漏水嗎?”
一個青年向岸邊奮力搖手,另一個驕傲地縱聲高呼:“完全沒有。”
看起來匠人們編紙莎草的手藝是完全合格的。蘆葦一樣的紙莎草,到了他們手中,不僅被編成了形狀完備的船只,而且堅固防水、經久耐用,是方便實用的短途水路運輸工具。
只是這種小船過于輕巧,受到風波的影響太大,而且載客與載貨量實在太有限。
卡拉姆手一揮:“那回來吧。”
正在這時,艾麗希等人頭頂的一片濃雲忽然散開,一道陽光垂落,金燦燦地灑在水面上,映出美妙的粼粼水光。
艾麗希頓時看見水中有幾道清晰的黑影,正迅速朝小船沖去。
她馬上對卡拉姆說:“叫他們馬上回來,快!”
不等卡拉姆反應過來,艾麗希又轉臉對南娜沉聲說:“準備!”
南娜不用艾麗希多說,已經從背後箭袋裏抽出一柄以黃金做箭簇的羽箭,搭在拉滿的弓弦之上。
那邊卡拉姆和等待在岸邊的工匠忙忙地招呼兩個年輕人回航。
倏忽之間,濃雲中裂開的豁口消失了,陽光再也不見,天空恢複了原本烏壓壓、灰蒙蒙的樣子,寒風瞬間卷起,在岸邊掀起大浪。
小小一葉紙莎草船緩慢地向岸邊靠近。
南娜的弓箭則始終對準了小船附近,謹防突如其來的危險。
船上的兩名青年也意識到了危險降臨,奮力揮槳,與風浪搏鬥,一點一點地靠向岸邊。
南娜眼光一閃,嗖的一聲,手中箭支猛地射出。
與此同時,衆人的驚呼聲驟起,只見小船後有一吻巨鱷,張開了血盆大口,向小船發起攻擊。
箭支宛若流星趕月,準确無誤地射入巨鱷口中,巨鱷的身體高高揚起,在半空中沒有任何着力,半只身體自然落下,直接拍在水中,大幅大幅被激起的水花全落在紙莎草船中,将兩個年輕人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小小的船中也積了半船水,眼看就要翻了。
兩個年輕人鼻端頓時全是血腥氣,連回頭看的勇氣都沒有,只管仗着精湛的技術,拼了命将小船劃回薩卡拉行宮跟前。
他們面對着的是一群目瞪口呆的匠人和平民——人們為眼前的景象所驚訝震撼,一時竟忘了對自己人施以援手。
等到這兩人被卡拉姆等人連拖帶拽地拉上岸,才有膽回頭觀看。
只見被南娜的金箭射中的那只巨吻鱷魚在水中不斷翻滾、掙紮、流血。
另有幾只體型較小的鱷魚正圍在它身旁,不斷攻擊、撕扯,每一口都能從巨鱷身上扯下一小塊肉來。
瞬間,殷紅的血色于水中源源不斷地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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