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柒肆身處泥濘
明明該毫無波動的。王墨心想。無論季遠言發生了什麽,無論他是因為什麽原因,一旦從季遠言嘴裏說了結束,那自己的感情就該像快刀斬亂麻似的一刀切斷,幹淨利落地再沒有流連——應該是這樣的。這才合乎他的性格,也合乎他冷漠無情的內心才對。
那他現在站在這裏的狀況該怎麽解釋?結束忙碌的工作之後應該第一時間回去休息的,他卻停留在兩人曾同居過的公寓底下。遙遙凝視着熟悉的窗口那一點燈光,王墨點燃了一根煙,尼古丁苦澀刺激的味道盈滿口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光,莫名地伸出五指揚在空中,黑夜裏煙霧袅袅升起,他虛起眼睛看着光從他張開的五指中穿過,垂下眼眸,擰滅香煙,孤身一人頭也不回地離開,消失在夜色裏。
他将獨自一人踽踽前行,即便再沒有季遠言也無所謂。
季遠言久待在房間裏,凝視着手機裏那張他強迫了王墨一起的唯一一張合照。客廳的燈懶得起身去關,房間裏并未開燈,他的煙頭在黑暗裏明滅不定,他閉了閉眼睛,端起手邊的紅酒抿了一口。
心髒驀地抽痛起來。他最近經常會這樣,這種抽痛來得突兀而兇猛,讓他幾乎動彈不得。王墨的離去與他而言有如領帶系得太緊,會感覺到窒息,但在拉下領帶後,這種窒息感也沒能緩解一點。痛楚一直都在,隐隐若現,偶爾會有這種像是心髒上被劃拉了一刀的痛楚,重重的一擊差點讓他渾身痙攣。
已經不像是什麽心理上的疼痛之類言語上能敘述清楚的了,他就像真的被人當胸捅了一刀似的,渾身血液凍結,動彈不得,一瞬間連呼吸都遺忘,額角溢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季遠言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仿佛與誰切身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切膚之痛。
在這種痛楚面前,就連悲傷都有些不值一提了。這痛楚來得突然而猛烈,仿佛他曾與王墨生而為一體,又被硬生生分開似的。不是在王墨身邊的話,仿佛活着的意義都被剝奪似的——這樣一想,就連季遠言都覺得這想象矯情又誇張了,還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吧?但是,這感覺超過了愛情,像是更親密的生死相連的羁絆。而最近,季遠言像是隐隐想起了什麽似的,晚上睡覺時腦海裏常有莫名其妙的片段閃過,但醒來後這些片段又消弭無蹤,記不清楚了。
手指傳來的灼熱燒痛感拉回了季遠言的思緒,他猛地醒過神來,才發現是煙灰掉落在了受傷,他閉了閉眼,将手裏的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好在,最近這種痛楚的症狀輕了許多,不然他真要懷疑自己不是和王墨分了手,而是得了某種絕症——當然,之前他也這麽懷疑過,還去醫院做了個檢查,結果卻是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絕症初期出現的症狀,心髒也一切健康,沒有任何毛病。當然,就不提醫生之後給他的去精神科的建議了。
《魚躍龍門》的成功帶動了王墨紅一把的熱潮,而之後的《江湖事》更是借此加大了宣傳力度,明明只是配角的王墨,都俨然有被宣傳成主角的趨勢。雖然《江湖事》這部戲與《魚躍龍門》不同,本就是着重刻畫這配角的風華,若是配角不出色,就算主角再怎麽出彩也無法太讨人喜歡,這就是劇本的無奈之處了。奈何你想演的出彩,也得角色有點性格,要是角色本就泯然衆人,那真就太難表現得出彩了。
所以才會有這麽多演員為了好的角色而争破腦袋,也因此才造就了演藝圈裏那麽多抱大腿和送上床的潛規則。
不過,在得知《江湖事》的主題曲是請了梁昊來演唱,王墨還是有點意外。梁昊之前算是火了一把,不過這年頭通過選秀而來的帥哥歌手和模特實在數不勝數,他又被送到國外一段時間,衆人對他的了解度實在太少,這倒是個博出名度的好時機。
王墨聲線不錯,再加上他最近蹿紅的速度,導演就找了他也來跟着錄幾首歌,作為宣傳也好。主題曲就是他和梁昊兩人合唱,當然王墨對唱歌一竅不通,安排梁昊也是想讓他跟着學習,兩人一起合作。
“你們似乎是一屆選秀出來的,正好可以相互交流心得嘛。”編導笑着說。
“請多多指教了。”梁昊朝他粲然一笑,微微颔首。
不知怎的,總覺得梁昊這笑容有點尴尬……王墨也沒多想,跟着點頭:“我才是,得麻煩你多多指教我這門外人了。”
“你向來都學得很快的。”聽着是恭維的話語,不過語氣怎麽聽都有些勉強與苦澀。
王墨向來不愛思考別人的心情,梁昊這一點語氣上的異常很快就被他忽視了。正如梁昊所說,王墨聲音本來就好,再加上将換氣之類的和他一說,除了有些繞口的古詩詞外,這首歌的高音部分又不難,王墨一個非科班出生的倒也唱得有模有樣。梁昊唱的是主歌部分,王墨則是副歌以及對白。
“不是我們,是你和我。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無法回到以前了。”他聲音清冷地念着劇中的臺詞,卻不由得有點走神。
你、和我。
王墨的思緒忍不住回到了以前。那日季遠言抱着他笑意淺淺,笑容有如冬日下被初雪覆蓋的山尖雪融化成小溪:“我們吃餃子吧”,窗外是漫天的煙花綻開。
王墨怔忪。他并非是總會扒着回憶不放的人,而現在……這是怎麽了?思緒越走越遠,竟無法拉回,他不禁想起在拍《江湖事》最後一幕時,自己要從山崖上墜落,臨死前,要深深看男主角一眼。即使被強調了多次那種“人性化”的表情,他也沒能做到。
之後……之後是怎麽做的呢?是想到了季遠言。他那麽恨,那麽不舍,那麽決絕,就是因為想到對面那個人始終不站在自己這一邊。就算是他錯又如何,錯了也該和他一起的。這樣的情緒讓他驕傲又決然地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是從那時候……
“王墨,王墨你怎麽了?”耳畔傳來的聲音打斷了王墨的回憶。他霍然擡起頭來,深深吐了口氣。太可怕了,他居然會陷入回憶中不可自拔。
剛想說“抱歉,我們繼續”時,臉頰上忽然感覺到了手指溫熱的觸覺。他皺了眉,還沒來得及斥責對方這忽如起來的舉動,擡眼就撞上了梁昊複雜的目光,和濕潤的手指。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這……該不會是淚水吧?這是代表人類軟弱的、毫無價值的、卑微的、渺小的眼淚?
即便身體退化回了毫無魔力的16歲,但也不代表他的心都變成了人類!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摳住了手腕上戴着的紅寶石鏈子。
王墨還是第一次露出這麽驚懼的表情,梁昊艱澀地動了動手指,才勉強将手掌放上他肩膀:“什麽也別想,我們先錄完這首歌吧。”
正好這時,錄音室裏的擴音機傳來室外錄音師的聲音:“怎麽了?什麽事?王先生你想休息嗎?”聲音恭謹中帶着适當的疑惑,似乎是以為他累了。
……絕對不要讓人類看到這麽狼狽的樣子。心中這個信念支撐着王墨深深吐了口氣,微微揚起唇角,面容一派完美,毫無破綻,不露一絲松懈:“什麽事都沒有,剛剛不小心走神了,對不起,請重來。”
“麻煩你了,梁昊。”
“沒關系。”見着王墨低聲道歉的模樣,梁昊方才還艱澀的表情已和緩了不少,他低聲:“我很高興……”這話一閃而逝,王墨當然也沒聽進耳朵裏。
他從來不會讓這種多餘的情感影響到自己的,這讓他不由覺得憤怒。季遠言是從什麽時候可以影響到他這麽深的?為什麽他居然絲毫都沒有察覺。王墨憤怒于季遠言,但……更憤怒的是自己。
無論如何,錄音總算順利結束了,少年清冷的聲線裏帶着令人不易察覺的愁苦:“無論如何,你與我已再無成為朋友的可能,立場就不允許,不對嗎。”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永遠都只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比起這個,還不如和我痛痛快快的打一場呢!”
“我比不過你,從前開始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哈哈哈哈哈,我早該知道這樣的結局。再見,再也不見。”
“如果在遇見時,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寧願不曾遇見。”
“你的眼裏是江湖正義和蒼生,而我的眼裏是你,自始至終都是你。”
明明是充滿了憤恨不甘的臺詞,卻自然流露出一股留戀與不舍。
錄完音後,王墨與錄音室的工作人員打過招呼之後轉身離開,梁昊上趕着與他一起,兩人一同走向電梯口。
“那是你的心情嗎。”正等着電梯呢,忽然王墨就聽見了身側梁昊的聲音。
“什麽?”
“眼淚,和臺詞。”
在梁昊吐出“眼淚”這個詞的時候,王墨如受大震。是的,這個人看見了,并且觸碰到了這東西!這讓他想要否認、拒絕、排斥的東西。居然被看見了!!王墨感覺到屈辱以及痛苦。這火焰灼燒着他的身體,他差點要脫口而出的否認被他咽了下去。
最終,王墨也只得冷冷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
眼見着電梯到了,王墨急不可耐地先一步跨進了電梯。
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交給我吧。”
王墨皺眉,梁昊卻是輕輕地将手搭在了王墨肩上,小心翼翼地、艱澀地:“你不想要的心情,交給我吧。我……我想和你成為朋友。”
“我不需要。”王墨甩開了他的手,電梯很快到了負一樓停車場,王墨毫不停留地離開了電梯,梁昊站在電梯門裏怔怔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晦澀地看了一眼手掌。
啊……啊,果然連王墨都開始嫌棄他髒了嗎?是的……髒,他覺得自己好髒。
可是,我們不是一樣的嗎?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要這麽高傲、凜然而上地俯視着我呢?我身處泥濘,我再也不想做仰望你的那一個。本來以為我下來會到了你的世界,可是,在下來之後,你卻不知為何竟比我高……如果、如果我把你拉下來的話,你會不會……稍微體會了一點我的心情呢?
電梯門緩緩合攏,也緩緩合上了門內梁昊一瞬間變得扭曲猙獰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卡的要死要死了。
們看出來了嘛~言情或梁昊要黑化了唉嘿~~你幕後黑手,以及快被利用的梁吳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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