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很爽

顧嶼山來這裏确實有兩件事。

可他現在想不通, 僅僅只是一個月沒有參與沈韻的生活,為什麽她的生活中就多了楚川這麽一個人。

兩個人甚至還

……這麽親密。

那一瞬間的視覺沖擊,甚至讓他快忘了嫉妒。

沈韻成年後交往過男朋友,可是不會有誰比顧嶼山更加明白, 那是生活過度無趣後的玩鬧, 對待那些男人她甚至連吻都懶得賞賜, 興致缺缺。

如果不是沈韻曾經在陸醫生那裏得到去開展一定社會活動的建議, 她甚至可能對那些男人都沒有興趣。

顧嶼山能夠直面沈韻過去身邊的每一個男人,因為他始終清楚, 沈韻身邊最特殊最親密的人是他。

可是在看到楚川的那一刻,他大腦都是一片空白的。

上一回沈韻問起楚川的時候,他感受到了沈韻對楚川的興趣,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發展的那麽快。

沈韻從來沒有給過任何男人希望,包括他,可現在出現了一個男人打破了這個平衡。

顧嶼山第一次覺得自己整顆心都快被嫉妒淹沒了。

可這一刻他卻偏偏發現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詢問沈韻這個問題。

女人坐在沙發上,面容淺淡的望向他,濃黑清透的眸子像是看穿了他的一切震驚妒忌,可她不在乎,她只勾了勾唇, 平靜的沖他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下說吧。”

顧嶼山眸光輕顫,神不守舍的坐去了她對面,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落到沈韻脖頸間, 那片吻痕直直的墜在那兒, 像片雪地裏盛開的紅梅, 讓她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绮麗。

顧嶼山不說話沈韻也不催,只自如的拿起平板看她關注的幾個國外畫家的新畫,等他自己消化。

顧嶼山對她來說确實是個挺特別的人, 那麽漫長的十年裏他是唯一一個陪在她身邊的人。對于他,沈韻總是比其他人多那麽一點耐心的。

可這不代表,她能容忍別人幹涉詢問她的生活。

哪怕是顧嶼山也不行。

空氣中很安靜,過了良久,顧嶼山啞聲問:“那天在電話那頭的人是楚川嗎?”

沈韻這才擡起頭,對面的男人這一刻沒有了往日溫潤如玉的模樣,眼底有些慌亂,緊抿着唇,問出的這句話帶着小心翼翼。

她覺得他這個模樣很有意思,當初她第一次見顧嶼山時他還是個大學生,涉世未深,面對她時強行繃着一張精英的臉,公事公辦。

後來知道了她家那點破事兒,被她面無表情的用言語步步緊逼的時候也是這個模樣。

震驚,慌亂,自責,小心翼翼,強裝出來的面具碎了一地。

可再往後,他越來越成熟,成了溫潤如玉的顧律師,做什麽都游刃有餘,面對她時偶爾會放松那麽一些,卻也沒有再出現過這種驚慌的模樣。

他參與的庭審上百,名聲大響,氣度比任何人都從容。

沈韻眉眼彎彎,托着腮點了點頭:“是啊。”

她甚至頗有興致的等着顧嶼山的反應。

可他沒有反應。

只默默呼出口氣,輕輕喃喃一聲,“這樣啊。”

然後迅速恢複了往日面對她時的溫和面目,仿佛強大的自制力迫使他一瞬間将洶湧的情緒死死埋進心底。

沈韻沒有回話,只是目光依舊落在他身上,等待他說明今天的來意。

顧嶼山強忍住心口酸痛的感覺,他半垂着眼給自己倒了杯水,潤了潤嗓子,免得又和剛剛一樣發啞。

沈韻不喜歡歇斯底裏的男人,更不喜歡指摘她生活的男人,顧嶼山并不會這麽愚蠢惹她厭煩。

他對沈韻的了解甚至超過了對他自己的了解,怎麽樣能讓她開心,怎麽樣會讓她不約不悅,他太清楚了。

等再擡起眸子,顧嶼山已然恢複如常。

被溫水滋潤過的嗓音依舊是清泠泠的,像是山間碰撞的溪水,緩緩說起了自己的來意。

“沈家那頭想幫你給文氏訂婚的消息你已經知道了對不對?”

沈韻點點頭,“昨天剛剛知道。”

“文悅銘告知你的事情也告知我了。”

沈韻眸光微動,想了想又了然,文悅銘在找她前早将她調查過一遍,顧嶼山與她的關系想要知道實際很簡單。

“他願意站在你這邊解除婚約很好”,顧嶼山說:“可是沈家那頭已經向外透露出了一點消息,不過适時被文家壓下了。”

“但是沈明不會放過這個姻親的,貿然解除婚約只會令沈明狗急跳牆,說不準惹出其它事來,對你,對文家都有影響,所以,要慎重。”

這麽些年來顧嶼山已經習慣了替沈韻走一步看十步,有人站在她的那一邊幫她,他其實比沈韻更開心,可是一想想這件事可能帶來的連鎖反應,他就頭疼不已。

沈韻卻比他冷靜許多,指尖無意識的敲了敲桌面,她緩緩說:“幫我約文悅銘再出來一次吧。”

“你有什麽打算?”顧嶼山輕聲問。

沈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你那天發給我的文件我看完了。”

那天,在玉河,她去超市的時候,顧嶼山曾發給過她一個文件。

她在玉河沒有來得及翻看,過後也忘記了這件事。

直到前幾天她打開了它,發現那是關于她母親的詳細死亡原因的闡述。

并不是什麽太重要文件,周嫣身體不好是個衆所周知的事情,在沈家的日子她過的不快樂,身體愈發虛弱,最終撐不住死亡,這是個很正常的事,醫院檢查出來的死亡原因也是這個原因。

沈明常常在外拈花惹草,情人不多也不少,還間或的被周嫣察覺到不少蛛絲馬跡,一開始還和她多解釋幾句,到了後面則不顧她身體的和她日夜吵架,周嫣身體內耗成空,說是被沈明的惡心給氣死都能說得過去。

可沈韻卻下意識的覺得有問題。

她前前後後的翻了兩遍,找不到什麽錯處,就是覺得有問題。

“請幫我查一下,我媽去世前後沈氏的法人是誰。”沈韻眸光晦暗,接着說道:“還有我媽嫁給沈明那年,沈家的經營狀況。”

“你的意思是……”,顧嶼山略微失神。

沈韻沒有多說,只半垂着眸子從自己的煙盒裏叼出來根煙緩緩點燃,她呼出一口氣,咧開唇角:“早點約文悅銘出來吧,我媽怎麽死的,死前受了些什麽,他怎麽能不知道呢?”

她眉眼彎彎,眼底卻帶着點想起糟心事的冷意,慢悠悠的說:“現在我确實有點小事需要他幫忙了。”

顧嶼山點點頭應了聲好,并沒有問她是什麽事。

沈韻和顧嶼山,顧嶼山雖然替沈韻時常忙前忙後,可拿主意的從來都只有沈韻自己。

沈韻是個很自我的人,她從來不需要任何人替她的人生做主,她只需要了解自己的處境,就會像茂密生長的荊棘叢一般,利用起自己身旁可以利用的要素破開周圍的一切去達成自己的想法。

簡單來說,沈韻人看着懶散,可實際上有一股狠勁,主意大得很,從十四歲之後就努力的沒讓自己吃過虧了。

有的事哪怕她當時還不回去,過段時間有機會了也會找準時機還回去的。

就如同沈明砸了她家,她就找時間去砸了沈家。

哪怕打個電話她都能氣死沈明。

沈明這段時間做的事觸及了她的底線,沈韻其實從知道沈明想把她給賣了的那一天就一直在思考該怎麽樣按垮他。

這兩天文悅銘出現後她終于想好了。

沈韻喝了口水掩蓋住眼底的暗芒,問顧嶼山:“還有什麽事嗎?”

顧嶼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把另一件來意說明:“陸醫生又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她說你該定期去她那裏哪怕說說話也好。距離上一次你去找她已經過了四個月了。”

實際上說這句話時顧嶼山并沒有什麽把握,只是單純的複述。

他了解沈韻厭惡去陸醫生心理所的想法,也不敢逼她,只能靠多說幾遍想着能不能說動她。

可這一回沈韻卻輕輕笑了聲,她把最後一口煙吸盡,按滅,掀起眸子說:“行,我去。”

顧嶼山甚至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掩蓋住眼底的詫異,沖沈韻點點頭:“那好,我去回複她。”

他又接着問:“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不必了。”沈韻似笑非笑的掃過他。

顧嶼山卻平靜的點點頭:“那你決定什麽時候去通知我,我幫你去向陸醫生預約。”

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金邊鏡框下的眸子彎了彎,他笑起來總是透着股靜谧又安寧的氣息,仿佛萬事皆宜春光明媚。

他向她告辭:“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沈韻起身送他,倚靠在鞋櫃旁沖他擺擺手,說了句路上小心。

顧嶼山輕輕颔首,他打開大門,在沈韻看不到的地方眸光幽深的看了一眼楚川家的大門,然後偏轉頭,再次和她說了聲再見後關上了她家的房門。

沈韻和陸醫生約的時間并不算靠後,十一月的末尾,在家又待了兩天的沈韻終于走出了家門。

外頭因為寒流帶來的一場小雪的痕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街道邊的樹照舊的郁郁蔥蔥,在寒冷中肆意搖曳着樹杈和綠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陸醫生的診所離她這裏并不算太遠。

沈韻開車也不過半小時的路程。

陸醫生是跟了她五年的醫生。

五年前,顧嶼山好說歹說的把她帶來這裏。

可事實是她的心理問題一直存在,哪怕五年了也沒有好太多,只控制住不再惡化而已。

沈韻踩着高跟鞋走進去。

前臺的小姑娘見到她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帶她往裏走。

陸醫生年齡其實并不太大,三十多歲,天生一張圓臉,笑起來還有兩個淺淡的梨渦,是天生令人有好感容易放下心防的長相。

她見沈韻來了,邀請她坐下給她倒了杯水,溫聲和她唠起了家常。

心理醫生的本職實際上應該是聆聽,可沈韻的嘴如果不是她主動問,能吐出來的東西太少了。

不過沈韻也有一個優點,她願意說的,都是實話。

“沈小姐,最近的生活如何?”

“挺開心的。”

“還會做噩夢嗎?”

“偶爾會。”

“煙抽得勤嗎?”

“勤。”

“有按時吃藥嗎?”

“沒有。”

說到這裏陸醫生有些無奈,在她的病歷本上畫了個小叉,溫聲囑托,“沈小姐,藥還是得按時吃的。”

沈韻沒有回話,眉眼彎彎的盯着她看。

陸醫生回視她不聽話的病人,接着問:“最近有去參與或者開展什麽社會活動嗎?”

“算有。”

“那方便說說是什麽活動嗎?”

“不能。”

陸醫生依舊在病歷本的另一項打了個叉,卻不追問。

“那沈小姐最近有戀愛嗎?”

“沒有。”

沈韻回答得很快,沒有一點猶豫。

陸醫生點點頭,笑着說:“你的回答和上一次一模一樣。”

接着她又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最近有性行為嗎?”

“有。”

陸醫生有些詫異,接着問:“那有什麽不良感覺嗎?”

沈韻笑出聲來,她緩緩吐出兩個字:“很爽。”

陸醫生放下筆,沖她點了點頭,笑着說:“好,那我們接着往下聊吧。”

這年頭有心理問題的人太多了,在城市裏生活或多或少都會有那麽一點。

沈韻的問題表現的實際并不明顯。

她不沖動,不易怒,沒有刻板行為,甚至大多數時候都屬于平靜懶散的狀況。

陸醫生想替她做的是定期排解。

這個女人很會掩藏自己的想法,哪怕是心理醫生面對她都像在打游擊戰,是陸醫生醫生生涯上的一個巨大的挑戰。

因為她怕沈韻的情緒會積壓起來,到一個難以控制的時候集體爆發。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心理已經有問題的人是無法獨自面對那樣強烈的情緒爆發的。

就像蓋緊了瓶蓋卻不斷往裏加水的玻璃瓶,水壓過大,只會讓玻璃瓶碎成渣渣。

以前沈韻的情緒宣洩在畫畫上,能消磨掉一些,可上一次她和沈韻的談話中她發現畫畫帶來的情緒消耗已經不足以把沈韻的那瓶水的水面消磨掉了。

如果用量器來形容每一個人的情緒積累,那大多數人是半瓶以下的,那之中的情緒起伏,産生的喜怒哀樂甚至崩潰這樣的情緒都是正常的。

心理産生問題的病人容器裏的水是在中位線以上的。

而沈韻來到她這裏的時候她評判的結果是沈韻的那瓶水快被情緒填滿了。

這麽多年下來 ,陸醫生和沈韻自己都只讓這瓶水保持着溢滿的狀态,試過不少方法,不是沈韻不配合,就是沒有什麽作用。

可這一次的心理報告……

陸醫生看了一眼,有些擔憂的蹙了蹙眉。

在這裏坐了一下午,沈韻有些累了,她在不遠處的吸煙區漫不經心的叼着煙等陸醫生從信息室出來,眸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直到陸醫生拿着報告出來,遞給她,沖她溫和的笑了笑:“沈小姐,藥我重新幫你開了一份,請你一定按時吃。”

沈韻沒有應聲,半垂着頭看自己的報告,過了良久才輕輕笑了一聲,說:“我盡量。”

“這份報告給顧先生看嗎?”陸醫生問道。

過去的顧嶼山執着的跟在沈韻身邊,趕不跑,沈韻就将自己的心理報告給了他。

實際上,成年之後,沈韻就想和過去的所有人都斷掉關系的,包括顧嶼山。

趕不走他,那也就只能把她自己是個什麽情況究竟是個什麽人告知,所以她那一次聽從了顧嶼山的話來了這裏。

後來她的每一份心理報告也都同時給了顧嶼山,表達的也都是同一個意思。

——她不隐瞞自己是個什麽人,也不對他隐瞞自己的情況,來去随意。

這一次,她依舊點了點頭,她的指尖劃過上面的診斷結果的最後一句話,笑着說:“給他吧。”

——情感淡漠,擁有強烈摧毀欲望。

一如既往,沒有分毫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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