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楚先生,想知道阿韻的過去……
十二月的江南溫度還在零上, 可因為近海,多湖的緣故,濕氣夾着冷意,一陣陣的往人體內鑽, 但凡出去一趟就能從腳底寒到四肢百骸。
這樣的日子, 沈韻越發倦怠起來。
她不怎麽想出門, 每天除了去楚川家吃飯, 就整宿整宿的待在畫室裏,偶爾楚川休息的時候, 拉他到紅絲絨沙發上接着畫畫。
楚川那裏已經有沈韻送到四幅畫了。
她獲獎的兩幅挂在書房,真面挂在客廳最顯眼的牆上,在北疆送給他的那副被挂在卧室裏。
兩個月的時間, 楚川的世界好像被一股激流打中,黑白灰為主色調的房子都被這幾幅畫裝點得光怪陸離起來。
沈韻的生日在十二月末,楚川原本并不知道這件事,只是一次吃飯的時候沈韻将手機落在他這兒,送過去時恰好見到了林希發給她的消息。
——還有半個多月就是你生日了,今年想出來吃飯嗎?
沈韻本人并不怎麽在意自己的生日,她也沒怎麽記過。
可是林希是個長袖善舞面面俱到的人, 哪怕和沈韻解除了合同也會繼續保持着和她的友誼,免得日後有什麽事還需要幫助時少了人脈。
過去沈韻的生日都是由林希或者顧嶼山提醒一聲,然後就這麽過去了。
今年想出來吃飯嗎?
這一句話是林希每年都要問她一次的話。
沈韻接過自己的手機回信道謝并且拒絕。
楚川站在沙發對面, 挑了挑眉:“你還有半個月生日?”
沈韻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大概吧。”
她不怎麽記得住。
說着她又掀起眼皮淡聲說:“楚先生, 偷看她人信息不是件好事。”
“抱歉, 無意中掃到的”,楚川向她道歉。
沈韻倒沒有怪他,有人發消息手機屏幕會自動顯示內容, 被不小心看到在所難免,只是習慣性的刺他一句而已。
楚川若有所思的模樣,最終問:“沈小姐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沒什麽想要的”,沈韻回答。
以前楚川也問過她這個問題,她也是回答:“沒什麽想要的。”
沈韻這個人好像對外物的需求格外的低。
有吃有喝有人滿足她的欲望就能過下去。
楚川打算回家,剛剛轉過身卻又被沈韻叫住。
女人坐在沙發上輕聲笑,在白熾燈下仰頭看他,轉盼流光:“就這麽走了?”
楚川偏過頭。
沈韻目光落在他身上,拍了拍一旁的沙發,她紅唇舒展,笑吟吟的問:“一起看部電影嗎?”
窗外的月色正好,江南這樣的地方也難得能肉眼看到一次滿天繁星。
楚川坐在沙發上,沈韻躺在他腿上,電視屏幕上的燈光映得她的臉晦暗不明,連眼神都帶着股靡靡意味,懶洋洋的模樣。
楚川沒心思看電影,他端着一杯熱水,另一只手珍惜又小心的摸了摸沈韻的頭頂。
兩個人的相處似乎不是互相試探就是在欲望中沉淪,很少有這樣靜谧到讓人安心的時刻。
今天沈韻穿了件高領毛衣,淺藍色,貼身着勒出肩膀上的一點肉感,這是被楚川喂了這麽一個月好不容易喂出來的,他每天偷偷變着法的換花樣給她做菜,就是想讓她身體好一點。
他和沈韻初見時,她的背景美極卻瘦弱得過分,臉色也略微蒼白,現在終于摸着有點肉了,膚色瑩白的像是鍍了層光。
紀川文旅做成那個站穩腳跟的大項目時,楚川都沒有現在有成就感。
“我這段時間确實胖了不少”,似乎感受到了楚川的想法,沈韻慢悠悠的說:“身材也比從前更好了一點。”
楚川笑起來,“希望沈小姐一直這樣健健康康。”
沈韻面色有些奇怪,她擡手晃了晃楚川的下巴,問他:“你怎麽祝福別人都這麽樸素呢?”
“因為越樸素越和人息息相關。”
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平安順遂,這樣的詞語做祝福語太常見了,可越是常見才越代表着它們的重要。
楚川是真心希望沈韻健康長命平安。
沈韻沒有再說話,她半垂着眸子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去了電視屏幕上。
電影在放什麽楚川全然沒注意,他只輕輕放下水杯,眼角餘光離不開沈韻。
後半程,沈韻不知道什麽時候靠在他腿上,呼吸淺淺的睡着了。
楚川沒動,保持着這個姿勢大半夜,靠在沙發上擡頭看了眼天花板,電視裏的電影早已結束,又因為設置原因而循環播放起來,朦朦胧胧的給黑暗的客廳打出了一層蒙太奇畫板那樣的濾鏡。
兩個半月前他還嘲笑紹軒為了點追姑娘的破事沒出息,結果現在他反倒自打自臉了。
要是被紹軒知道他這個模樣大概能笑話他一年。
枕在他腿上的沈韻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背朝着他。
楚川小心的從抽屜裏掏出塊毛毯蓋到她身上,手碰到沈韻肩膀時卻發現了一點不對勁。
——她在發抖,眉頭緊蹙着,唇邊在輕喃着什麽。
楚川握住她的手,冰涼一片,可額頭邊卻肉眼可見的挂上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沈韻”,楚川輕聲喊她,沒有回應。
他俯身,耳朵貼近她的唇,終于聽清了她在說什麽。
——放我出去。
楚川目光微凝。
他認識沈韻這麽久,這是第二次聽到沈韻用這樣脆弱又恐懼的語調說話。
上一次是在他家,沈韻臉色慘白的醒來呼吸了許久才緩過來的時候。
那一晚,沈韻縮在他懷裏,揪着他的衣襟,她說的也是這句話。
——放我出去。
在睡夢中重複的念着,無助又可憐的模樣。
楚川蹙眉,把沈韻連毯子帶人攬到自己懷裏,他側臉貼着沈韻的額頭,低聲接着喊她:“沈韻。”
這一次沈韻緩緩停下了顫抖,似乎感受到熱源,往他懷裏靠得更緊些,臉埋在他心口,然後呼吸聲漸沉。
兩個人交握的手被她抓的緊緊得,勒得楚川虎口發麻,可他卻沒有放開,只是眼睛發沉,一股濃濃的擔憂升起。
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他才抱着沈韻起身,将她小心的放到床上蓋好被子。
窗外的月亮依舊高懸,發出瑩潔的光芒,有風聲四散,吹進窗口裏,拂在沈韻臉側,帶得碎發飄到她臉上。
楚川替她将窗戶關好,幫她整理好頭發,就着月色輕聲對臉色已然恢複平靜的女人說:“沈小姐,晚安。”
等回到自己家,楚川去陽臺點了根煙。
他眸光幽邃,似乎正在思考着什麽,過了良久,他才發現城市的盡頭有一線天光自夾縫中撒來。
這麽折騰了一整晚,天亮了。
他眯起眼睛,直視日出。
杠精水泥構築的房屋閃爍出嶙峋的光,伴着太陽金橘的色澤,天空中暈染出一片重重疊疊的朝霞。
沒他們在玉河看的漂亮。
楚川手搭在圍欄上,在心底胡想。
等時間快到八點了,他才去洗漱一下,然後開車去了公司。
這段時間北城的項目第一階段算是快完了,紹軒終于有閑工夫在公司多休息一下,甚至因為加了個夜班,堂而皇之的在全公司最舒服的董事長辦公室沙發上葛優癱,見着了走進門的楚川呦呵一聲:“楚董,你今天怎麽看上去比我還累?這才九點不到啊。”
楚川一夜沒睡,眼底的紅血絲泛濫,他輕嗤一聲,越過紹軒亂攤的腿,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這才淡聲說:“等北城項目結束,放你兩個月假。”
紹軒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他驚喜的說:“算你有點良心!”
他打包票,他這輩子活了二十八年從來就沒有這麽累過。
楚川默了默,這才擡頭接着對紹軒說:“幫我個忙。”
紹軒吊兒郎當的翹起二郎腿,拍拍沙發扶手:“什麽忙?這年頭還有你需要我幫的忙?”
楚川這個人習慣了一切靠自己,也習慣了精明利己,很少開口讓人幫忙。
因為但凡要人幫忙,就會拖欠人情,弄出牽扯來,他嫌麻煩。
哪怕面對自己的朋友也是同樣的态度。
紹軒覺得今天真是奇了,居然還有事能讓楚川開口求人幫忙的。
楚川撇了他一眼,他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上回為了能在紹家宴會上跟沈韻能碰個面,他還欠了他哥紹原一人情沒還呢。
可他現在沒心思想這些,只開口說:“幫我去查查沈韻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
“更準确的說應該是,她十四歲那年發生了什麽。”
楚川以為自己能忍住,等到沈韻願意和他說過去的時候。
可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很厭煩在她難受痛苦的時候無能為力的自己。
在看到沈韻在夢中恐懼到顫抖的時候,他心口酸澀得要死,不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驅使他早一點弄清楚她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好像明知往前走可能會是泥沼,他在短暫的猶豫過後還是會忍不住執着的往前走,去找到真相。
對于給沈韻生日送什麽禮,楚川想了兩天終于定下了一個主意。
他下午結束一個行程時特意去了趟市中心大廈的珠寶店。
小鐘跟在他屁股後面,往裏頭看了眼,給他指:“女士櫃臺在那邊。”
楚川晲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越來越聰明了。”
小鐘嘿嘿笑,打趣起來:“您平常可不戴珠寶,這回又是想給沈小姐買嗎?”
上一回楚川送沈韻的和田玉還是經他的手辦下來的手續呢,沈韻那次去公司他很早就眼尖的發現了那個镯子。
“是”,楚川淡聲答:“确實是要給她買。”
櫃姐把他們請到了裏間将名冊給他,替楚川介紹起來。
楚川沒怎麽聽,只閑閑的翻閱,看了半天都不太滿意,直到翻到末尾時又目光凝住。
那是對情侶對戒,男戒是條眼睛墜着鑽石的蛇,女戒是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在燈光下展露出神秘又帶着點禁忌感的氛圍。
他看着那一頁有些出神。
無端想起了家裏那副名叫《真面》的畫和沈韻為他畫的那一副。
櫃姐敏銳,替他介紹起來:“這是我們店國際設計師設計的樣式,暫時還僅供觀賞,想要只需要兩個月左右的工期,并且國內只售這一份……”
“慢了。”楚川打斷她,挑了挑眉,“半個月之內,可不可以?”
“這……”櫃姐猶豫了一瞬,然後對他說:“請您稍等。”
楚川卻叫住她,目光莫測,慢悠悠的指着這一頁說:“要問就順便一起問你們的設計師——”
“蛇做女鑽,蘋果做男鑽,能不能做到。”
櫃姐聞言有些詫異,出去打了個電話,回來後滿臉笑意,“設計師說可以,不過需要加百分之五十的趕工費。”
“行”,楚川示意小鐘去刷卡,很幹脆。
櫃姐刷完卡回來臉上樂開了花,接着說道:“那麻煩您填一下尺寸表。”
楚川微怔,他還沒來得及量沈韻的尺寸。
看着那張尺寸表他揚眉:“明天給你們吧。”
晚上回到家,楚川估摸着飯桌上找個機會測一下沈韻的指圍。
可沈韻不接他的茬,坐在原地手都懶得伸一下。
只吃完飯後靠在沙發上笑着說:“你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
楚川靠在另一側處理公務,對于她的敏銳有些無奈,只如常的回答:“沒事。”
沈韻卻湊近他,像只貓科動物似的打亂了他的工作,撩撥得他心浮氣躁 ,最終肆無忌憚的笑得開心,眼底布滿了妩媚和誘惑。
楚川把筆記本丢去一旁,抱着她進了房間。
她跨在他身上Ding ding
像湧動的春江水。
呼吸交纏中楚川趁她不注意,勾住了她的右手中指。
沈韻的手纖細白皙,楚川用食指勾一圈正正好好。
沈韻一下一下的吻他的喉結,黝黑的眸子摻雜着笑意,像是沒有發現他的動作。
第二天楚川到公司,把尺寸丢給了小鐘吩咐他去轉給珠寶店。
小鐘剛剛離開沒有多久,楚川的電話響起來。
是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
楚川掃了一眼,接起。
“喂,您好,請問是楚川先生嗎?”
那頭傳來一個有點耳熟的男人聲音。
楚川在腦海中回憶了好一會,這才突然想起來那頭是誰,淡淡的“嗯。”了一聲。
“你好,我是顧嶼山。”
電話那頭的是顧嶼山。
聲音如同楚川第一次聽到的那般和緩溫潤。
“有什麽事?”楚川沖電話那頭問。
“你在打探阿韻的過去?”
楚川動作一頓,既為顧嶼山話語中對沈韻親近的稱呼,又為他所得知的他對沈韻過去的探尋。
“你怎麽知道?”
紹軒前幾天和他說,沈家對十年前的事捂得很緊,除開周藝青被沈韻弄傷這麽一件被外頭太多人看到的事,其它的一概查不出來,需要點時間。
紹軒這個人雖然平日裏不正經了一點,可怎麽說也是紹老爺子精雕細琢長大的,能力向來有保障,否則他也不可能放心把北城的項目交給他做。
楚川并不相信紹軒查事情會查的被別人發覺。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你在監視我們?”楚川臉色沉下來,眼底沾染上了點狠意。
“不”,顧嶼山解釋道:“只是我對阿韻的事比較上心,比較敏銳而已。”
“我沒有理由監視楚董你,更不可能監視阿韻,至于紹總我也并不認識。”
“知道這件事純屬巧合。”
楚川輕嗤一聲,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只眯了眯眼,問:“那你打電話來是什麽意圖呢?”
“楚先生,想知道阿韻的過去,我可以告訴你。”顧嶼山緩緩說:“約個地方,我告訴你。”
“哦?”楚川有些詫異,他思索了一瞬,這才玩味的說:“可以。”
他也很好奇,為什麽顧嶼山要莫名其妙的聯系上他告知他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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