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來到城裏的第三天,郁鈴鑽進衛生間洗了一個冷水頭。
她彎腰站在洗漱臺前,右手邊是滿滿一臉盆的冷水。
她一邊用牙刷杯往頭上澆水,一邊因為怕冷而狂縮脖子,一雙小腳時不時在地面輕輕跺上幾下,太冷了就抖一抖全身,自牙縫裏擠出些被冷到後想喊又不敢喊的“嘶”聲。
鐘楚雲聽了,忍不住走近看了一眼,不禁陷入一陣沉思。
郁鈴感受到了鐘楚雲的目光,怯怯擡起頭來,生怕是自己太吵了,一時不敢說話。
“你怎麽用冷水?”鐘楚雲詫異道。
“我……”郁鈴彎着腰,側着頭,雙手抓着濕漉漉的頭發,漂亮的杏眼茫然又期待地眨巴了一下,反問道,“我可以燒熱水嗎?”
“你家人不讓?”鐘楚雲不由皺眉。
“嗯……”郁鈴點了點頭。
“你這兩天一直在用冷水?”
“是啊……”
洗頭也好,洗澡也好,她從來沒洗過熱水,畢竟郁家竈臺可不會允許她用來給自己燒洗澡水,而在和林雙相依為伴的那段時光裏,她也只是随着林雙一起,在山林間的河流與小溪中清洗自身。
不過林雙修為高,冬日裏下了水,往往都會催動靈力護住她的身子,讓她不至于那麽冷,這是家裏誰都比不了的。
而在這裏,她不好意思大晚上去燒水,也不敢提要靈力的事,只能自己默默洗着冷水。
一時間,冰涼的水珠不斷往下滴落,她的身子也在輕輕發抖。
鐘楚雲見了,擡手按開了燈暖。
“诶?”郁鈴愣了一下,只覺眼前忽然亮了好多。
她擡頭望向頂上的燈暖,只覺那光就像太陽一樣灑了下來,照得人暖暖的。
“別一直看着,會傷眼。”
“哦!”
郁鈴重新埋下了濕漉漉的小腦袋,小手不知所措地抓了兩下頭發。
其實頭發已經快要洗完了,她該現在跑去燒熱水嗎?
就在她猶豫之時,鐘楚雲忽然伸手打開了她面前的水龍頭,并将其向右邊扭了一下。
沒多會兒,原本只出冷水的龍頭便出起了熱氣騰騰的熱水。
鐘楚雲繞到郁鈴身後,倒掉了邊上的半盆冷水,将盆中水溫兌暖後用手指試了試,這才又将水盆放回了洗漱臺上。
“哇!”郁鈴在一旁看得眼睛都亮了。
“右邊是熱水,淋浴一樣,右邊熱、左邊冷。”鐘楚雲說着,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廚房也是。”
郁鈴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見鐘楚雲出去了,便又繼續洗了起來。
沒多會兒,頭發濕濕的小棉花輕手輕腳走到了沙發邊上,對鐘楚雲小聲問了句:“那個……淋浴我也可以用嗎?”
鐘楚雲點了點頭:“嗯。”
“謝謝!”郁鈴彎身鞠了一躬,蹦跶着跑回了衛生間。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洗澡,水是溫熱的,自頭頂噴灑下來,仿佛可以沖掉身上所有的疲憊。
她忽然幼稚得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在指尖凝出微弱的靈力,牽引着四周的水流将自己萦回環繞,幻想自己也能成為一個足以翻雲覆雨的大妖。
洗着洗着,她聽見鐘楚雲在外面輕輕敲了敲門,一顆心不由緊張了起來。
是自己占用這裏太久了,壞狐貍生氣了嗎?
郁鈴在心裏嘀咕着,一時有些心虛地關掉了水:“我馬上就好了!”
“洗完澡要換衣服,我放在外面的凳子上了。”鐘楚雲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進來。
“謝謝!”郁鈴萬分感激地應着,聽那腳步聲漸漸走遠,不由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給她拿衣服的啊,她還以為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惹人嫌了。
洗完澡後,郁鈴放輕腳步走到門邊,拉開一條小小的門縫,朝外面看了一眼。
客廳的電視和燈都已經關上了,鐘楚雲此刻應該在卧室裏。
郁鈴見外頭沒人,一時也不再拘束,從堵門口的板凳上拿起了鐘楚雲給自己準備的新衣服,三兩下套在了光溜溜的身子上。
那是一套嶄新的睡衣,白色的長袖長褲,上面有着許多棕色的小熊,衣服摸起來非常柔軟,穿在身上綿綿的,十分寬松舒适。
從前的她并沒有穿過這樣舒服的衣服。
郁鈴穿好衣服,再次回到衛生間裏,默默将洗漱臺和地上的水都擦幹淨了,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向了卧室。
早在洗澡的時候,郁鈴一直在想,那個花瓶碎了,今晚的自己會被鐘楚雲放到哪裏。
其實她一直想告訴鐘楚雲,一朵棉花并不一定要在花瓶裏才能睡覺,她其實是可以平躺在任何地方的,雖然大概率不會舒服,但至少不會占位置。
要說缺點的話,大概是容易被風吹走,一定得關上窗子。
所以鐘楚雲要是沒有給她找好“新住處”的話,今晚她就将就将就,先在桌子上睡一覺吧。
郁鈴這般想着,推開了半掩的屋門。
卧室的燈還沒有關,郁鈴剛一進屋,腳都沒往裏走上兩步,就看到了地上不知何時多了出來的一床地鋪。
算不上厚實的褥子上鋪了一張米白色的床單,枕頭和剛套好的被子放在上面,雖然十分随便,但看上去的感覺,似乎比山中老宅裏那半間倉庫都要暖上不少。
郁鈴:“這是……今晚我睡覺的地方嗎?”
鐘楚雲:“暫時的。”
鐘楚雲半躺在床上,安靜地看着自己的手機。
郁鈴不自覺捏了捏兩手的大拇指,兩步走上前去,脫掉鞋子坐了上去。
鐘楚雲的家不大,這間卧室本就算不上寬敞,如今這地鋪一放,落腳的地方都少了,看上去更是擠了許多。
盡管如此,那只壞狐貍就是把這方寸之地讓給她了。
想到此處,郁鈴躺倒在地鋪上,張開雙臂,在這小小地鋪上左右翻滾了一下,嘴角止不住地上揚,眼底更是寫滿了歡喜。
一陣激動後,郁鈴爬起身來,走到門口關上了卧室的燈。
她坐回了自己的地鋪,抱膝呆坐了一會兒。
床上的鐘楚雲将手機息了屏,完全躺入被窩,閉上了雙眼。
郁鈴抿了抿唇,小聲道:“我可以一直睡這裏嗎?”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個地鋪在她走前不要被收掉,因為她真不想再睡花瓶了。
“這幾天先睡着吧。”
“哦!”
郁鈴松開雙膝,側躺下身子,指尖攥住枕頭的一角,輕輕閉上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鐘楚雲再一次摸起了枕邊的手機。
手機浏覽的界面,是一張又一張的雙層床。
最便宜的也要八百多……
為了能将這朵小棉花順利接回,她千裏迢迢開車去了一趟與此地相隔四省的淅泉山,來回光是油費和過路費就花了快四千。
身為一個很難攢下錢來的低薪上班族,這樣的一筆開銷讓她一度肉痛了很久。
現在剛才月末,距離發工資的時間還有好幾天,賬上卻只剩下了一千出頭。
她想了挺久,最後還是按下了付款。
看着那只剩下247.43的餘額,活了兩千多年最終卻成為了社畜的妖精,不由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與之呼應的,是小棉花妖熟睡時那輕而勻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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