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郁鈴離開那夜換下的睡衣,如今被洗得幹幹淨淨,又一次上了那瘦小的身。
鐘楚雲家裏的沙發,比李姐店裏那個舒服很多。
電視沒有開,郁鈴坐在上面,肩膀微微縮起,雙手放在雙腿上,腳尖不自覺踮着,臉上滿滿寫着不安。
鐘楚雲說不會再逼她嫁給鐘楚天了,可她總覺得這只是一個緩兵之計。
畢竟她與鐘家這兩只狐貍要是真不用建立那樣的關系,那她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棉花跑就跑了,對他們而言根本毫無損失,甚至還能省上一份口糧,又為什麽還會被這姐弟倆抓回來呢?
可郁鈴現在是什麽也不敢說,什麽也不敢問,畢竟自己剛經歷過一次失敗的出逃,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鐘楚雲往後肯定會更加警惕,短時間內再想跑也跑不掉了。
還有一點,她都被人家寫在自家戶口本上了,這個問題要怎麽處理,還得進一步研究呢。
一周前那場的大雨,就像是在一夜間劃分秋冬,讓這天涼了不少,客廳的茶幾邊也就多了一個矮矮的、方方的、白色的暖風機。
暖風呼呼吹着她紅撲撲的小臉,鐘楚雲就坐在她的身旁,就着辣醬,吃着手中那盒還未放涼的水餃。
郁鈴時不時偷瞄一眼,又連忙收回視線。
這只壞狐貍吃起東西來很優雅,一口一口細嚼慢咽,唇上更是一點油都不會沾到。
林雙也是這樣的,哪怕有時也會食不果腹,卻好像從未失去過那種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優雅。
郁鈴低垂着眼眸,眉心微微擰起,左側的小虎牙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她并不想将眼前的狐貍和林雙做太多比較,可偏偏心裏就是有種揮之不去的微妙感,使得鐘楚雲不管做點什麽,她都忍不住會想起林雙。
可林雙才不是這樣冷冰冰的狐貍呢。
這只壞狐貍哪裏都沒林雙好,怪就怪那張臉,害她總是産生一些奇怪的錯覺。
“你給我留的字條,我看了。”
耳邊忽然響起的話語,吓得郁鈴打了個顫。
她心虛地眨巴了兩下眼睛,一時都沒敢擡頭。
鐘楚雲身子微微前傾,将吃完的飯盒放在了面前的茶幾上,扯下一張紙巾擦了擦手。
“認錯狐貍了,抱歉。”鐘楚雲說着,目光淡淡望向郁鈴,“什麽意思?”
郁鈴縮了縮脖子:“我,我就是想說,一切都是場誤會,我本來只想偷偷跟着你離開,沒想過要來你家裏混吃混喝。可你長得太像我的一個朋友了,所以那天,那天晚上我才……我才會求你帶我離開。”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鐘楚雲沉聲說着。
“如果早知道你不是她,我從一開始就不會和你說話,那樣的話,你就不會為了幫我而做出不合适的選擇了。”郁鈴說着,苦澀地抿了抿唇,“我只是朵棉花,生來就弱小,再怎麽努力修煉都成不了大器。而且,而且我還是家裏最不受待見的那一個,沒有誰看得起我,家裏如此,族裏如此,整個淅泉山的妖精都如此。要不是我,你完全可以做出更符合心意的選擇。”
“淅泉山結界大開之時,郁家人可全都在,以你的修為,是躲不過那麽多雙眼睛的。”鐘楚雲輕聲問道,“我不帶你走,他們能放你離開?”
“大概不會,但總要試試的。”郁鈴一時将頭壓得更低了。
“但你已經被我帶出來了。”
“唔……”
鐘楚雲望着郁鈴看了一會兒,随着一聲輕嘆,她将目光轉向窗外,這才淡淡說了一句:“哪有誰是合心意的?”
這樣的語氣,好似輕嘆。
郁鈴不自覺擡頭看了鐘楚雲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鐘楚雲望向遠方的目光迷離,偏卻好似攜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失落。
她收回目光,再次低下頭來,心底已然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一時之間,除去熱風機的聲音,屋內便是靜默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鐘楚雲忽然輕嘆了一聲。
“沒有誰是合心意的,不管我帶回了誰,都是他不曾見過,不曾了解的。他不喜歡你,也不一定會喜歡你的那些姐姐。”鐘楚雲話到此處,低眉望向郁鈴,認真道,“我說過的,這只是一場交易,狐族也好,木族也罷,在意的都只是那個結果,只是兩族間多出來的那一層關系。是誰都行,不用道歉。”
“……”
“我也說過,我不逼你。”
郁鈴咬了咬牙,大着膽子擡眼問道:“既然不逼我了,我們也算沒有關系了,你又為什麽要找我回來?”
“有關系。”鐘楚雲說,“婚可以不結,但你得留下,至少在必要的時候,你得配合我們在木族面前演戲。我當着你那麽多族人的面把你帶走,沒有回去換人的說法。”
郁鈴小嘴微張,卻是欲言又止。
“我找你回來,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妖精想要在人類的城市生存有多不容易,因為得不到學歷,懂得再多也會有很多崗位不能進,很多工作不能做。我既然把你帶了出來,總不能看着你吃不飽也穿不暖。”鐘楚雲說着,見郁鈴沒有要反對的意思,便從身上摸出了一把鑰匙,輕輕放上了茶幾,“在你找到更好的去處之前,可以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門可以随便出,我不會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這樣的回答,無疑讓郁鈴感到有些意外。
鐘楚雲的語氣不像是在騙人,她的包袱沒被沒收,包袱裏的兩個證件也沒被沒收。
茶幾上的鑰匙,更是一份肉眼可見的誠意。
身為一朵天生弱小的棉花,能讓一只狐貍做出如此大的讓步,郁鈴覺得自己或許不該繼續得寸進尺。
她想了想,決定再确認一次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真的可以随便出去嗎?”
“嗯。”
“你們就只需要我配合演戲嗎?”
“嗯。”
“所以我也可以出去找工作賺錢嗎?”
“嗯。”
三個問題,都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覆。
郁鈴短暫遲疑了一會兒,向前略一俯身,默默将茶幾上的鑰匙摸入指間,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了幾分。
她輕聲說了一句“謝謝”,聲音低低軟軟的,像只小貓。
其實她挺喜歡住在這裏的。
鐘楚雲雖然冷冰冰的,但是對她并不壞。
這裏有舒适的沙發,有可以随便換臺的電視,有可以随便用的熱水,還有比李姐店裏暖和不少的睡衣和被子。
對了,卧室裏的床換了,她也有自己的床位了。
這些東西,全是從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但是鐘楚雲全都給她了。
唯一憂傷的是,她沒法再回去給李姐打工了。
因為她答應了李姐要回學校好好學習,盡管她根本不可能像人類的孩子一樣去學校裏念書,可答應了就是答應了,她現在回去,李姐一定會覺得她又離家出走了。
算了算了,過段時間找機會再回去看看吧。
郁鈴這般想着,将鑰匙牢牢攥在了手心。
短暫走神後,郁鈴擡頭看了一眼鐘楚雲,只見那狐貍不知何時已經閉上了雙眼,微微蹙起的眉心,似是寫滿疲憊。
這是怎麽了?
郁鈴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好奇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鐘楚雲輕蹙的眉間。
那分外熟悉的眉眼,精致如玉的睡顏,讓她不自覺失了心神,這一凝視便是許久,直到發現了自己的失态,這才連忙起身逃似的走進了卧室。
郁鈴抱膝坐在雙層床的小木臺階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回過神後,四下望了一眼,這才瞧見書桌上用礦泉水瓶壓了一頁輕薄的紙張。
她輕手輕腳走上前去,将那紙張拿起一看,鼻尖不由得微微一酸。
那是一張妖精管理局批下來的搜靈許可證。
提交申請的時間是她離去後的第一天,獲得許可的時間是昨天晚上。
上面寫着三天內可進行避開人群的範圍搜靈,搜靈過程中務必控制好外釋的靈力,若因施術不當引發異象、造成恐慌,一切後果由申請者自負。
郁鈴修為雖低,卻也知道搜靈術必須大範圍外釋靈力,而想要在繁華都市中避開人群,又得耗費很大精力去操縱外釋靈的流動,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難怪鐘楚雲看起來那麽疲憊。
這狐貍這麽急着找她,是有多怕她在外面過得不好?
她們才認識多久?鐘楚雲為什麽要在意這個啊?
再說了,她這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哪有那麽吃不得苦啊?
郁鈴走到床邊,吹着冷風,望了望窗外。
城市的高樓,就像深山野林中的大樹,那麽多又那麽密集,一眼都望不到邊。
郁鈴想起了那座無名的深山,想起了帶着自己在山中修煉的狐貍。
那只狐貍有一個非常不好的地方,就是總覺得自己很強大,強大的狐貍就該保護弱小的棉花。
這些狐貍都喜歡這樣嗎?
可她們一定沒有想過,弱小的棉花一旦見過了什麽是好的,就不那麽容易知足了。
沒有什麽力量,卻又不知足的小妖,日子可不會太好過。
如此看來,狐貍真是危險的生物。
一朵理智的棉花,應該謹防每一只狐貍的溫柔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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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聖誕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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