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三月春

“能來能來,必須能來!”

池蘅張口就答,熱情似火,弄得清和反而不知說什麽。

心髒撲騰地厲害,激動地快要隔着血肉跳出來,她捂住心口:“走罷,再領你看看,就只要練武場和浴池嗎?”

說到‘浴池’,她眼底掠過一抹羞意。

池蘅目不轉睛瞅着她,二話不說握住她微涼的手:“嗯,有那兩樣就夠了。趕明我給你拿【醉仙池】圖紙來,不求一模一樣,該有的也要有。”

這樣以後不用去別莊,她也能婉婉共浴了。

她小算盤打得響,清和不好和沒開竅就心懷色心的小呆瓜計較。

新宅還沒收拾好,現下住不了人,基本逛了一遍,定下布局,兩人從裏面邁出。

站在門口,池蘅仰頭看着空空的牌匾:“該叫什麽名字好呢?”

“繡春別苑。”

“哈哈,這不和【繡春院】沒區別嘛。”

被她笑話取名字敷衍,清和瞥了眼她懷裏的虎崽,心想:我起名好歹有因可循,你喚虎為貓,這才是一本正經‘耍流氓’。

她沒好揭短,哼笑:“要那麽多花樣做甚?叫什麽不重要,裏面住什麽人才重要。”

她不想把時間耗費在無關緊要的瑣事,寒毒一日未解,她的壽數比起常人而言都短得可憐。

“行罷。那就繡春別苑好了。”池小将軍神情暧.昧笑得不懷好意,搓搓手壓下唇角那分壞,眉峰上挑:“要不要‘本公子’為你這別苑題字?”

清和憋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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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看不起我是不是?”

躲開她搔在腰間的手,清和眼波輕晃:“太醜了。”

“醜?”池蘅被她鬧了個大紅臉,悲憤:“哪有那麽醜?還算拿得出手罷!”

她文不如武,一筆字也算練了十餘年。

可惡!她擡腿就走,把人丢在後面。

沈清和低頭瞧着靴尖,手指絞着帕子若無其事打量自己的影子,心裏默默數數。

從一數到七,池蘅“哎呀”一聲:“換個人來存心消遣小爺,看我不打破他狗頭!”

“爺什麽爺,又犯渾!”

腦袋上挨了一下,池蘅被她敲得一臉懵,和懷裏的虎崽齊刷刷看着敢對盛京小霸王動手的沈姓姑娘。

她樣子甚是可愛,清和輕勾她手指,左右搖晃兩下:“讓你題字,滿意了嗎?”

“這還差不多。”

兩人踏着一地斜陽說說笑笑往家走。

到家池蘅徑直往主院跑:“爹!【醉仙池】的圖紙呢?我有大用!”

“……”

在外面等得要踹門了,池蘅杵在門外嚷嚷:“爹——”

“小兔崽子,喊什麽喊,叫魂呢!”

門打開,池衍沒好氣地瞪她:“去找管家要,什麽事也來煩老子!”

他臉上挂着唇印,池蘅怔然,想着阿娘就在房裏頭,拔腿就走。

邊走邊想:爹也太兇了,兇什麽兇,頂着道唇印了不起啊。

誰沒有!年三十那晚她還被婉婉親了一口呢!

小将軍擡頭瞅瞅天色,啧!太陽還沒落山呢爹就拉着娘在屋裏厮混。

白日宣淫這四字說出來保不齊要挨爹娘雙打,她哈哈笑着跑去找管家。

有了【醉仙池】圖紙,池小将軍親筆題字的匾額很快準備好,清和這幾日忙碌開府的事,忙得腳不沾地。

牙婆一臉谄笑:“在這的都是老婆子精挑細選出的伶俐人,姑娘看中哪個?”

柳琴察言觀色,道:“我家小姐不喜下人聒噪,這些都不要,要不會說話的。”

“不會說話的?”

牙婆做生意多年很快醒過神:“有有有,有不會說話的。”

大戶人家買奴仆向來撿着長相好、手腳勤快的,這位倒好,上來就要身有殘疾的。

殘疾的不好賣,砸在手上的都是好多年前鬧災荒被爹娘抛棄的孤兒,牙婆還算良心未泯,沒眼睜睜看這些賣不上價錢的孩子活生生餓死。

白白喂養多年,還真碰上買家。

半刻鐘後,牙婆興沖沖領人過來,排排站的不止有啞巴,還有瘸子、瞎子,放眼望去怎一個凄凄慘慘。

柳琴臉一沉:“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家小姐是要買人回去做事,不是專門跑來為你處理爛攤子。這些人買回去,誰伺候誰?”

牙婆被她說得老臉一紅,讪讪道:“貴人行行好,這年頭養活人不容易……”

“虧你還是盛京第一牙婆,我看你就是欺負我家小姐面慈——”

“好了。”清和昨夜沒睡好,被她們吵得頭疼,粗粗打量一番選了六名啞巴,六人中三名相貌平平的少女,三名手腳勤快的婦人。

牙婆送來的人她一口氣買下,交待将軍府的管家為其安排去處,省得凄慘潦倒過一生。

算是日行一善。

三月份,【繡春別苑】修葺一新。

牌匾挂上去,別苑門口鞭炮點燃,辟裏啪啦聲中尤數池蘅笑得最歡:“姐姐快看,我寫的字是美還是醜?”

她指着那道牌匾得意洋洋,眉目仿佛攜着春光。

春光燦爛,而她比三月的春天還要絢爛。

清和莞爾:“美。”

不知是贊字美還是人美,又或兩者皆有。

池蘅腰杆挺得更直。得婉婉一聲“美”,她十餘年識文習字也不算做了無用功。

新府開辟,沈大将軍來女兒住處看了看,留下一批信得過的護院和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自此清和不問閑雜,安安心心住在別苑。

隔壁青梅搬到朱雀街路北居住,池蘅果然如她所說,隔三差五往別苑跑,去了倒不過夜,兩人頂着未婚夫妻的名頭相處起來更好親近。

“謝行樓謝前輩,就是婉婉姨母嗎?”

那日眉心刺痛她隐約聽了一耳朵,之後忙起來現下才想起來。

【繡春別苑】,午後,少女懶洋洋坐在廊下,膝蓋放着一卷嶄新話本——約莫又是池蘅不感興趣的悱恻情愛。

陽光傾灑發間,曬得人身子暖暖的,她輕嗯一聲,輕言慢語:“姨母當年假死,後以‘行樓’為名在江湖闖蕩出不婓名聲。人人皆稱她鑄器大師,我機關獸裏的短箭也是出自她手。但我想,姨母的能耐應該不止于此。”

“是嗎?”池蘅若有所思:“那她當初為何假死?”

“具體因由我也不曉得,許是鋒芒太盛……”清和掀開話本扉頁,問:“你要看嗎?”

小将軍一臉嫌棄:“我能拒絕嗎?”

“嗯?”

池蘅被她“嗯”地心顫,說話就說話,動不動愛撩人,你說她‘撩人’吧,卻找不到證據。

她心弦顫呀顫,緩過後勁,下巴搭在虎崽毛茸茸的腦袋:“看。”

清和淺笑:“你過來。”

她挪出一半位子,池蘅起身和她同坐一把竹椅,柳琴柳瑟見了感嘆兩人感情深,當即退得遠遠的。

話本不算薄,池蘅打起精神和她同讀,結果被裏面你侬我侬看不明白的情情愛愛糊了滿眼。堅持不過一刻鐘,被陽光曬得身子發軟,倚着清和肩膀眼皮子發沉。

“言嗔好可憐……”

小将軍挨着美人半睡半醒,含糊問道:“言嗔是誰?”

清和心生無奈:“說好了和我同讀,你倒是睡得香。”

“姐姐,別惱嘛……”池蘅攬着她肩膀,眼皮不擡。

“言嗔是只貓妖,喜歡鄰家那位從戰場負傷歸來的女将軍,可惜将軍瞎了眼,看不到她的美貌,言嗔木讷,不善言辭,素來以美貌惑人心。沒想到會栽在一個瞎子身上爬不起來……”

時光靜谧,池蘅在她柔柔軟軟的嗓音裏酣然大睡。

清和捏着話本從頭到尾将故事講完,伸出手扶正某人歪倒一旁的腦袋。

小将軍睡夢裏被一只貓追得狼狽,那只貓修成貓妖,非要扯着她拜堂成親洞房生小貓,作風大膽,吓得她神魂大冒。

她夢裏罵罵咧咧夢話連篇,一會喊“婉婉”,一會喊“救命”,睡覺都不老實。

清和不嫌她吵,身子後仰,靠在椅背和她頭挨頭睡去。

其實阿池能陪着她就很好,日複一日的親昵,習慣成自然。

春光明媚,廊下年少的未婚夫妻相伴而眠,畫面美好,春風都不舍驚擾。

三刻鐘後池蘅自夢裏驚醒,意識到婉婉挨着她睡得香,不禁呼吸放緩。目光定格在快從她指間滑落的話本,想了想,小心翼翼從她手裏抽出。

睡前的對話回蕩耳畔,她忍着不耐翻開話本,想着早點看完也好等婉婉醒來互相分享感受。

“貓妖”的字樣闖入眼簾,她啞然:這算是終于找到怪夢的源頭了嗎?

她輕聲一嘆,逐字逐句看過去,或多或少理解婉婉那句“言嗔好可憐”。

貓妖得不到所愛心死如灰,最後将眼睛送給将軍,将軍複明之日恰是言嗔身死道消之時。

也是那一日,将軍認出她是戰場上曾救過她性命的女子……

池蘅嘆氣:“怎麽一對善終的都沒有?”

“因為總有人看不到對方的心啊。”清和剛睡醒,意識還迷糊,慵慵懶懶地不想動。

“婉婉,你醒了?脖子酸不酸?我給你揉揉?”

“……酸。”

清和睜開眼,看着她笑。

……

“公子?公子?”

池蘅揉捏地正起勁,聽到人喊眉頭一皺:“怎麽了,大呼小叫。”

“宮裏來人了。”

“什麽人?”

“禦醫,來診平安脈。”

她輕嗤:“又來?我爹還說什麽了?”

小厮回道:“大将軍說盡管回家,不要怕。”

池蘅一樂:“婉婉,你要不要和我同去,當是看個熱鬧?”

清和睡意散盡,目色清明。

自得知阿池女兒身的那日她就等着這一天,她也想見識見識大師伯瞞天過海的不凡手筆,衣袖壓出的褶皺被撫平,她輕點下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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