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初入軍營

爹爹昨兒個布置的策論她早就寫好了。

沐浴後池蘅窩在書房手捧一本兵書,看着看着人有點走神——她極少在看書時想些有的沒的,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嶄新的一天,非比尋常的一天。

她合好書卷,身心躁動,粗暴地揉揉那張俏臉,解下來的絲巾重新纏在脖頸捂得嚴嚴實實。

莫說清和留在她頸側的吻.痕,便是指甲蓋大小的肌膚都沒往外露。

池蘅手提【挽星】前往練武場,一把唐刀前前後後橫挑護衛四十二人,她精力充沛,加之內功深厚刀法精湛,護衛們單打獨鬥根本不是她對手,最後一對一演變成一對多。

小将軍上了練武場狼得狠,半個時辰後,□□練地筋疲力盡的護衛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地,早春尚冷的天兒,熱出滿頭大汗,疊聲求饒:

“三公子,不行了不行了,饒了我們罷……”

池蘅還沒打過瘾,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她心情好,狀态好,嘴裏嘟囔兩聲去找親爹較量。

這府裏池英池艾不在,池夫人忙着為兒媳洗手做羹湯——整座将軍府也就剩下池大将軍有那閑暇和餘力壓制不省心、滿身活力的兔崽子。

被親爹暴打一頓,小将軍滾燙的心稍稍冷卻。

“清醒了?”

池蘅捏着袖口擦去淌至下颌的汗,愈挫愈勇:“再來!”

還要再來?

池衍被她嚣張的勁頭激出萬丈豪情,該說不愧是他的女兒嗎?他心裏自豪,又覺這重壓壓在她頭上的力度或許還不夠,看樣子沒把人壓垮,反而壓得人愈發支棱了。

他眼底藏笑,一拍大腿,呼吸之間父女倆拔刀相戰!

三刻鐘後。

池蘅大汗淋漓地癱坐在地。

她被親爹狠狠踹了一腳,刀身沒能擋住腳下駭然的威勢,身子倒退三丈,輸得狼狽。

退到撐不住那份威勢,腳下一軟摔倒提氣竟沒翻起來,握刀的手虎口崩裂滲出血漬,風一吹,最後那點子張狂也被吹得煙消雲散。

鋪在地面的青石板承受不住內力碾壓漸次裂開幾道縫,池蘅低頭一看:好家夥,她靴子都被撐破了,阿爹打她這是用了多大勁兒?

一不留神沒控制好力道,池衍心急上前,觀她氣色紅潤只是受了些皮肉傷,穩住心神,問:“醒了沒?”

這回池蘅是真醒了。

剛要開口,嘴裏吐出一口血。

見她吐血,大将軍眼皮重重一跳,三兩步跑過去,一手抓住她手腕沉心診脈。

“嘿,沒事,爹,我只是氣血翻騰……阿爹,你這次打我,用了幾成力?”

她從小很能扛打,确認傷勢不重,池衍沒好氣地瞪她:“老子還沒問你呢,你今天怎麽回事?”

池蘅收刀入鞘,喜笑顏開:“阿爹,我有媳婦了。”

“……”

池衍眼神古怪地看她,池蘅腰杆挺直大大方方給她看。

“出息!”

以後你願意,會有無數姿色好的男男女女争着搶着為你暖床。

池衍有心罵她兩句,好殺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張狂,可話到嘴邊,他鬼使神差地想:老子養大的寶貝女兒也會禍害別人家的姑娘了。

這‘別人家’還不是外人,近水樓臺,禍禍的恰巧是沈延恩的嫡女,池衍老懷安慰:清和那姑娘,除卻身子骨太差,其他的真的沒得說。

“好好對人家。”池衍一巴掌拍在女兒肩膀。

池蘅笑容腼腆。

池衍人到中年破天荒地得見女兒害羞的小模樣,老父親的心得到滿足,他掩唇清咳:“你還剛成年,悠着點。別鬧得太過分。”

瞥了眼女兒纏在脖頸打了死結的絲巾,他啧啧兩聲,提刀走開:“今晚再加三篇治國策論,明早交給我。”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池蘅傻了眼:“又要加?!”

池衍意味深長地回眸笑笑:“阿蘅,你也得配得上沈家的好姑娘啊。”

這話直接在池蘅心裏添了把火,用過晚食,池小将軍身着寝衣撓頭挑燈寫策論。

寫到深夜,整整三篇文章前前後後通讀三遍,又修修改改謄抄好最終版,寫完堆在書桌一角,池蘅歪頭看向窗外的星月,心想:少瞧不起人了。

伸個懶腰,她前往浴池沐浴。

一身清爽地回到床榻,赤.條條鑽進被窩,長發如瀑散落枕側,她閉上眼,指腹滑過鎖骨,故作嘆息:姐姐這麽熱情,要她明日怎麽面對兵士們的打量啊。

早春時節,這可還沒有蚊子呢!

只要不眼瞎,到時候肯定會有人問:“池矜鯉,你脖子上的紅點點是什麽?你鎖骨那兒是被誰咬了嗎?”

那她肯定會矜持地翹起唇角,回道:“家裏貓兒抓咬的。”

池蘅被這設想弄得心裏甜滋滋的,不甘寂寞地踢了踢被子:姐姐怎麽就不讓她爽一爽呢?她都一動不動給她親給她咬了。

這才哪到哪兒,半山腰都沒到呢就把她狠心抛到一邊,她腳趾害羞地蜷起,耳畔依稀回蕩那一聲聲“阿池”,池蘅臉埋在軟枕小腹繃緊:受不了,婉婉也太帶勁了罷!

池小将軍大半夜睡不着掀開被子跑進浴室洗了個透心涼的冷水澡,仗着年輕氣盛身骨好,折騰一番,順便給家養的肥貓洗白白,抱着貓兒睡大覺。

一覺睡醒,天光還未大亮。

将軍府的下人有條不紊地忙碌。

明光院。

池蘅早早起來沐浴更衣。

貓兒無精打采趴在床榻打哈欠,耳朵耷拉着,毛發蓬松,個頭又大又肥,摟着睡了一覺熱出一身汗。

“啧啧啧。”小将軍看着這只傻貓:“過不了多久,你就要失寵了。”

肥貓哈欠打到一半身子挪動拿屁股對着某人,池蘅笑得歡暢:“過不了多久,我就有美人抱了。”

她束好衣帶,修長筆直的腿邁開在梳妝臺前站定,過了一宿姐姐留給她的印子還在,她寶貝地看了幾眼,巴望這印子能多留幾天。

過了不到半刻鐘,主院下人前來收大将軍安排的‘課業’,池蘅交出三篇策論,帶刀去練武場疏松筋骨。

池家将門之首,飯桌上不講究‘食不言’的規矩,池蘅乖乖巧巧坐在桌前,脖頸空蕩蕩的,沒了昨日見過的絲巾。

沒絲巾捂着,那一道道花瓣般的印子熱情隐晦地昭示着妙不可言的事實。

池夫人心下輕哼:這是不裝了?

得意地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若小将軍有尾巴的話,保管尾巴都要圈出一個‘心’型,尾巴尖在人看過來的時候再賣弄地顫兩顫,可愛裏冒着騷氣。

非親眼所見,池夫人真不敢相信這是從自己肚子爬出來的骨肉。

怎麽騷裏騷氣的。

池大将軍沒想那麽多,許是男人和女人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他想的卻是:千萬不能被沈延恩那家夥看見,被他看見,阿蘅還能落得了好?

“阿爹,我在軍營什麽職位?”

池衍吸溜了一口熱湯,面無表情:“百夫長。”

哦,百人小隊啊。

池蘅點點頭,沒再多問,三下五除二填飽肚子,在池夫人殷切囑咐聲中,前往盛京邊防大營報道。

盛京邊防大營,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地兒。占了‘邊防’二字,一旦開戰,邊防大營的兵将無條件聽候調遣,腦袋別在褲腰帶,是各軍營最講究征伐的兵種。

池衍貴為大将軍,卻将最寵溺的幼子丢在距離前線最近的軍營,縱使有人找茬想說一句不是都找不到站得住腳的說辭。

池蘅的到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畢竟這兩日整座九州大陸都曉得‘池矜鯉’此人。

名聲如此大,還以為藉着‘大将軍之子’的庇佑能在軍營得到個極好的位置,畢竟池大公子、池二公子,一入軍營起步比‘百夫長’高多了。

池蘅最初的想法當個小兵都不嫌棄,給她個‘百夫長’她很是知足。循序漸進,有多大胃口盛多少飯,她不急。

大運朝的軍營十人一伍,十伍一隊,初來乍到,池蘅一身玄服,腰佩唐刀,簡單的寒暄後被領頭上司告知要自行選人組隊。

大将軍有言在先,諸将即便喜歡這個晚輩也不好搞特殊,甚而為完成大将軍囑托,少不得要冷着張臉走流程。

十八歲的池蘅身處軍營猶如漫山遍野的枯草中央開出一朵精神抖擻的紅花,紅花随風招搖,朝氣蓬勃,格外引人注目。

“看什麽看?接着訓練!”

為池蘅帶路的男子姓吳,名有用,年二十三,從面相看是個剛毅果決的漢子。

吳有用一嗓子喊出來,沒人敢因他的名字覺得他‘無用’。

事實相反,此人十四歲參軍,是沈大将軍帶出來的兵,以他的本事當個六品校尉綽綽有餘,奈何前年為給青樓裏的相好出頭,得罪了權貴。

這人頭鐵,得罪權貴不說,還提着權貴衣領鬧到沈延恩面前。

沈延恩雖為他主持公道,然有錯需罰,以軍功抵罪降級處理,就在人們以為吳有用沖動之下自毀前程時,扭頭鎮國大将軍為手下的兵主婚。

明目張膽地護短。

吳有用是沈延恩調.教出來的兵,心向将軍府。

池蘅是沈家板上釘釘的姑爺。

吳有用的眼即為鎮國大将軍的眼。

三年前兩府訂婚宴他有幸參加,那時隔着人群望去,池家小将軍與沈家嫡姑娘男俊女美,極為登對。

昨日曉得要他幫助池三公子融入軍營生活,夜裏他還摟着媳婦說了不少期待之語。

三年後再見,此子比印象裏少了稚嫩青澀,舉手投足盡顯将門風姿——可這脖子上細碎點綴的印子又是從哪兒招來的?

吳有用很生氣。

他是成過婚的男人,一眼辨認出那是怎麽來的。

他不明白,有個天仙般的未婚妻,這人怎麽還跑到外面拈花惹草?莫不是近幾年不逛花樓,耐不住野性了?

池蘅眼睜睜見識他一張臉變得面沉如霜,吳有用臉黑,不高興了臉更如烏雲密布。

人生地不熟她不想冒昧多問,思緒轉開,随處可聞的喝喝聲入耳,天還早,士兵們執戈揮灑熱汗反覆将殺人技融進下意識的反應。

這地方很危險,于池蘅而言也很新鮮。

和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嗷嗷叫的狼崽子們,恨不能早點舌尖舔血殺得敵國不敢進犯一步!

“看到了嗎?這就是軍營,春日生發,說不準哪天戰事便起。到那時在這裏的人都會聽候差遣趕赴邊關捍衛我大運朝一草一木。

“邊防營士兵的月銀從來都是最高的,因為戰火點燃最先沖上去和敵軍厮殺的是他們。刀戰、赤膊、陸戰、水戰,他們無所不能。站在這裏的每個小兵都是英雄,都值得一聲頌贊。

“三公子生來不凡,是富貴窩裏出來的金疙瘩,溫柔帳內多少姑娘巴望的良人,何必來此蹉跎光陰?浪費那一身紅浪翻湧的好本事?”

他句句夾槍帶棒,池蘅不覺冒犯,倏忽莞爾:“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這人心大,裝得下溫柔帳也裝得下金戈鐵馬,生而為人,家與國都不好辜負。你說是嗎?”

吳有用書讀得不多,嘴皮子功夫也就方才那點,被堵得沒話說。

他沉臉道:“百夫長也是靠軍功得來的,軍營不比別的地方,不看臉。三日之內三公子若選不夠百人,那就收拾收拾回家喝奶去罷!”

他這敵意來得莫名其妙,池蘅曾聽說過他‘怒發沖冠為紅顏’的事兒,打心眼裏敬他是條漢子,本不打算同他計較,卻被那句“喝奶”氣着。

“說什麽三日?三個時辰百人小隊就能湊齊!”

“好啊。”吳有用抱臂在懷:“那就看看有多少人肯追随三公子。”

“你輸了如何?”

“輸了吳某當着衆兵士的面表演喝奶!”

“一碗可不夠。”

“三碗!”

“好!”池蘅凜眉:“我若輸了,再不踏入軍營半步!”

……

初入邊防大營,一場單方面的豪賭在兩人之間展開,聽聞此事的兵将直說三公子太過年輕受不得激,多大的事,哪能拿前程開玩笑?

軍營自有編制,池蘅乃池家子,看在大将軍的面子,百人小隊早在她來之前集結好。

偏偏吳有用心向鎮國将軍府,看不得池小将軍有了未婚妻還明目張膽地玩女人——用粉遮着脖子他也看得出來,那就是吻.痕!

吳有用回到帳內氣得不輕,同袍不懂他為何多此一舉來這出。

“我為何來這出?還不是因為他不守夫道!怎麽回事,你們都瞎了不成?”

“……”

短短半日,一傳十,十傳百,邊防大營的士兵們幾乎都曉得小将軍生性風流。

消息長翅膀飛進池大将軍耳裏,彼時池衍正在家中與沈大将軍商議軍事,傳信的人是個大嘴巴,話快得堵都堵不住。

“卡嚓”一聲響,沈延恩捏在指間的茶杯破碎:“玩女人?”

“胡說什麽!”池衍轟走下屬,搓搓手不知該如何解釋。

眼看沈延恩冷着臉要發作,他先下手為強一巴掌拍在桌面:“是你女兒欺負我家阿蘅,這怎麽還倒打一耙了?不信你就問問清和,是誰啃了誰!”

說什麽啃?怪難聽的。

鎮國大将軍面沉如水,想他女兒十六歲就曉得拐人私奔,真對池蘅那小子做點什麽也算不上出格的大事。

他咽下那些不滿,酸得不行:“阿蘅為男兒,欺負也就欺負了,有何好委屈的?”

池衍大為震撼:“我養這麽大的兒是給你女兒欺負的?”

沈延恩面無波瀾:“那你幫我問問好女婿,除了婉婉,他還想被誰欺負。”

“……”

池大将軍啞口無言。

倒也沒錯。

你欺負我,我欺負你,有來有往如膠似漆——再說了,兩口子的事能說‘欺負’麽?

他冷靜下來,喝口茶順順氣。

……

切實感受到流言如虎,池蘅氣得要死。

出門前她都特意用阿娘的脂粉掩蓋印子了,就你姓吳的長着眼睛懂那些彎彎繞繞?

千古奇冤啊她這是!

她才不是玩女人,是女人玩她!

好在這小道消息僅在軍營傳播,出去了沒人有那膽子嚼舌根。

時間有限,顧不得其他,池蘅腰挎唐刀趁兵士結束訓練的閑暇前往散兵營招人。

散兵營是出了名的弱,其他營刷下來的人歸在此處。再往下刷,恐怕就要丢掉‘鐵血邊防’的稱號。

池小将軍迎着日光胸有成竹地走到人前,态度親和,眉眼彎彎:“你們,來做我的兵好不好?我幫你們變強,跟着我,我絕不讓你們其中任何一人上了戰場枉死。

“虎父無犬子,我是池蘅,假以時日會成為比我爹還厲害的統帥。

“想不想有朝一日将吳有用踩在腳下讓他心服口服地喊爺爺,想得話就站起來,跟從我,釋放你們的血性,用戰績洗刷你們舊時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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