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如夢歡經

還沒來得及沐浴,池蘅見到人沒敢走得太近,笑問:“姐姐怎麽來了?”

她喊“姐姐”,杵在清和身後的妄秋姑娘眼睛倏地睜圓。

“不放心,來看看你。”清和一見她就笑,笑得溫溫柔柔,柔情似水,玉手輕招:“過來。”

這兒到處是人,兵士們像聞見腥的貓,各個鬼鬼祟祟探着腦袋——那就是沈大将軍的嫡女、他們百夫長的未婚妻?哎呦,頭兒,你倒是上啊!人家都喊你過去了!

頂着一雙雙看熱鬧的眼睛,池蘅臉皮微熱:“哎,來了。”

她乖乖挪動雙腿走了幾步,走到人跟前,清和捏着帕子為她擦拭脖頸那滴早已凝固的血。

素淨的錦帕染了血污,池蘅耳尖泛紅——她也不知這是砍了哪個賊子的腦袋濺上來的血,之前光顧着洗臉了。

猜測到心愛之人身負天命,沈清和不動聲色地為她整斂衣袍和稍顯淩亂的發絲:“幾時回去?”

面對面離近了,池蘅這才發現她臉色委實不好,趕緊道:“今日就回,姐姐和我一起走嗎?”

“不了。”

“嗯?”

清和玉指摩挲她瘦俏的下巴,軟聲道:“我還有其他要事。”

紅塵樓?

涉及【紅塵樓】的事,池蘅不好多問。軍令如山不好耽延,若不然她真想留在這護一護她,即便曉得姐姐出來一趟必定做好萬全的準備。

她想護清和幾日,清和卻不放心她在外逗留。

帝星啊。

想必陛下十八年前已經得知帝星的存在。

一次次派遣禦醫診平安脈,應是拿捏不準何人是紫微星。

十八年前盛京天生異象十有八.九指向的是女帝,所以阿池生下來被大将軍當做男兒養,女扮男裝,是為了保命。

“你早點回去。”她囑咐道。

回到軍營,回到能讓你贏得人心的地方。

池蘅握住她貼在臉頰的手,用體溫驅散她掌心的涼。

到了這時,她也不怕兵士們起哄了——本來就是她的未婚妻,心意相許,姐姐興致上來摸她臉而已,豈不是很正常?

她覺得正常,目睹這一切的妄秋姑娘驚得頭腦掀起一陣風暴。

看來看去,竟還是一對有情人?

那池公子的未婚妻怎麽辦?又或者……姑娘就是傳說裏與池矜鯉訂婚的那位?

想到這一可能,妄秋心中生窘,再看兩人情意綿綿眼裏容不下外人的情景,她愈發肯定這猜測。

她低頭揉搓指尖,哪能想不明白先前沈姑娘是在逗她?

真是,弄得人又羞窘又感到好笑。

“秋姑娘。”

妄秋溫聲擡眸。

池蘅一本正經:“你要的人此刻就在帳內,要去看看嗎?”

化功散的效果已經褪去,女人被鎖鏈禁锢腿腳,只管拿眼神勾人。

偌大的帳子,一名小兵認認真真看守她,腦子裏全是百夫長吩咐的話,盡管當自己是‘瞎子’,不為女色所動。

聽到動靜,他起身看向帳外。

“頭兒!”看到池蘅,小兵松口氣,面帶喜悅。

池蘅口頭誇贊他兩句,引着秋姑娘來到仇人面前:“承諾你的我做到了,此人是死是活,由你決定。”

一見到女人,妄秋屈辱的記憶如潮水湧來。

她眼眶發紅,嬌軀顫抖,遇到池矜鯉之前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容易地逃出牢籠,更沒想過有朝一日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女人,生死皆是她一句話的事。

“是你們?”

女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會一敗塗地。

紅塵樓的樓士竟與朝廷有關,她這是遭了算計,輸得不冤。

清和沒去看她憤恨的眼神,被琴瑟攙扶着坐下,安安靜靜看戲。

奈何不了她,女人哀戚道:“秋秋,一日夫妻百日恩……”

“住口!”

妄秋臉色發白。

沈姑娘搖搖頭:“你這樣可不行,秋姑娘。”

想從過去陰霾裏走出來,不狠心怎能成?她要的是能辦實事的人,不要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哭包。

“拿刀來。”她淡聲道。

池蘅将唐刀【挽星】遞過去,被未婚妻嗔看一眼,她立時醒過神來,抽走親兵腰間的刀交到柳瑟手上。

柳瑟雙手捧刀交給菟絲花一般的妄秋。

“拿刀尖抵着她胸口。”

妄秋六神無士,依言而行。

女人瞳孔閃過驚懼。

“逼她交出《如夢歡經》。”

池蘅睫毛一顫,眼神訝異。

秋姑娘握刀的樣子很不熟練:“交出《如夢歡經》!”

清和被她毫無殺傷力的言行逗笑,眉眼綻開,屈指叩在桌面:“你先給她一刀。”

刀尖避開心口,刀身‘刺啦’一聲刺進血肉。

肩膀破開一個血洞,血水汩汩而出。

妄秋被血色刺激地倒退半步。

比起這要不了命的一刀,女人更畏懼的是有人知道《如夢歡經》。

“你、你到底是誰?”

“秋姑娘,挑斷她的手筋。她想掙斷鎖鏈傷你。”

妄秋被她傷得夠多了,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兒,尤其從姑娘口中得知女人拿她當爐鼎,仇恨心起,顫着手不熟練地挑斷女人手臂處的筋脈。

守在帳內的小兵聽着溫溫柔柔眉目秀美的沈姑娘脫口而出的每個字,心裏打了個寒顫。

痛呼聲起。

“謝……謝行樓是你什麽人?!是她讓你來讨要《如夢歡經》的?”

《如夢歡經》是合歡宗至寶,謝行樓鏟平合歡宗,意識到手心漏掉兩條魚,幹脆将此事交給小輩料理。

“還有腳筋。”

撕心裂肺的痛呼傳出營帳,兵士們路過帳門口頂多感慨這位女大當家生命力頑強,折騰成這樣都沒死,也是內功深厚。

他們才不同情她的遭遇,這樣的人死有餘辜,被折磨也是活該。

多少身家清白的姑娘被她糟蹋,旁的不說,鷹山上枉死的栖花寨三十六口人家,全是這對師兄妹造下的孽債。

二當家提早一步被百夫長送去見閻王,剩下這位大當家,離死期也不遠了。

《如夢歡經》拿到手,清和不再多言。

妄秋一刀捅穿女人心髒,鮮血濺了滿臉。

長刀“匡當”一聲墜地,女人不可置信地瞪眼看她,嘴唇張合,倒在血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死不瞑目。

結束了。

都結束了。

妄秋癱坐在地小聲哭出來。

營帳內見了血,池蘅領着清和去她的帳子,由柳琴柳瑟安慰痛哭的秋姑娘。

“姐姐,《如夢歡經》是什麽?”

“是合歡宗用來雙.修的邪法。我這次來是奉姨母之命斬草除根永絕後患。此經書不能留于世,要焚了才行。”

“姐姐等等!”

池蘅趕在她焚燒經書前救下此經:“姐姐不如借我看小半個時辰?”

“此功法邪門,絕非正道,你……”

“我就看看,保證不用它做壞事!”

清和沉吟半晌:“女子與女子若同時以此法修行,十年之內功力大漲,然十年之後體內積蓄淫.熱,不止會變得性.淫,更需吸食生人鮮血存活,到時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可別胡來。”

她蹙眉:“我才不與你修這惡心玩意,你趁早死心。”

“姐姐說得哪裏話?”池蘅捏着經書一角:“我就瞧瞧,看它是怎麽個修行原理。”

她于武學一道癡迷,清和拗不過她,不情不願:“那你看。”

她坐在池蘅身邊,池蘅心虛地輕捏她嫩白的指節,捏了兩下專心致志翻動《如夢歡經》。

合歡宗流傳千百年的經書至寶,自有它的可取之處,看到精絕處,小将軍拍案叫好,一時揚眉,一時沉思。

此心法講究‘歡好如夢’,既沉迷,又在沉迷之餘看破虛妄,好比明知一切是空是夢,仍在夢裏不願醒來。

之所以被稱為邪法,除去婉婉說的那些也在于此心法修到最後會更改人的心性,變得無法自控。

而若是像大當家和秋姑娘這樣的情況,一人修習心法,一人不修行心法,不修行心法的遲早會被修行心法的吸食元氣而死。

而若是兩名修行心法的共同鑽研,不拘男女,修到最後人雖活着,與茹毛飲血的野人又有何區別?

這便是《如夢歡經》致命的弊端。

“半個時辰到了。”

“哎?這麽快?”

清和不理她,抽過她手裏的經書置于備好的燭火,火舌吞噬這要命的糟心邪經,沈姑娘一臉嚴肅:“阿池,你真的不能亂來。”

經書被焚成灰,池蘅神情無辜:“我可什麽都沒做。”

她不想修行邪功,她只想吸收《如夢歡經》的妙處,創出一門新的雙修之法。

任重道遠,這事兒還沒個影子她不好直說,省得惹惱婉婉。

不過毀去了實體的《如夢歡經》,半個時辰也夠她清清楚楚地将其記在腦子。

這未嘗不是一個方向。

若能與婉婉雙修,不求武功蓋世,只求兩人延年益壽她也知足。

而無論是【陰陽溯回之法】還是【如夢歡經雙修原理】,都離不開‘轉嫁互補’四字——倘真能取其精華創出一門新功,以她之長,補婉婉之短,豈不絕妙?

腦袋挨了一下,她嗷了一聲:“姐姐,我真沒胡思亂想。”

清和眷戀地環抱她腰,臉埋在她頸窩,聲音輕緩:“我知你武學天賦高,可若為我冒險,我寧願你什麽都不做。”

“我會好好的。”池蘅撫摸她單薄的脊背。

……

“姐!”

妄冬闖進帳子見到躺在血泊的女人,瞳孔一縮。

“姐,我聽說你被人看上了,要帶回盛京……”他環顧營帳,面色尴尬:“哪位是我姐夫啊?”

柳琴柳瑟身子一怔,不約而同地和哭得眼睛紅腫的秋姑娘保持距離。

妄秋哭笑不得,打心眼裏為弟弟的涼薄感到失望。

先是大當家,後是莫名的‘姐夫’,冬冬可曾記挂她的喜怒哀樂?

他身上沒傷,想來小将軍的人沒難為他,又或是形勢比人強,他知無不盡沒逼得人用刑。

“這裏沒有你的‘姐夫’。”妄秋深吸一口氣:“冬冬,她死了,我為咱們爹娘報仇了。”

妄冬面色讪讪,不明白一向依賴他的阿姐為何會用如此清澈堅定的眼神看他。

是在怪他沒為爹娘報仇嗎?可這是他的錯嗎?他也無能無力啊。

尴尬的氣氛逐漸在姐弟之間蔓延,柳琴柳瑟默默退出帳子,由得他們将話說明白。

沒了外人,妄冬輕聲道:“姐,你怎麽了?大仇得報好日子馬上要來了,你怎麽愁眉不展的?還有,你還沒告訴我,這次去盛京,你是給人、是給人當妻……還是妾啊?”

片刻沉默,秋姑娘忍着沒讓淚掉下來:“你一直在哄我騙我,對不對?你可曾将我當做你唯一的親人?”

……

“怎麽了?”

“裏面……”柳瑟指了指:“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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